暮色重重,我在老家的渠道上彷徨,四周无人,附近是坟山,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如何回家,陷入一片迷茫与恐慌。这时,我看见奶奶在菜园地里朝我笑,手指向一条马路。顿时,身心好像起了回生,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温暖与力量……
奶奶走了15年,时不时的出现在我梦里,她鲜活地温暖地生活着,有时候我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冥冥中,通过梦的通道,我可以感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奶奶。
奶奶,1922年出生在一户比较殷实的农民家里,是家里的长女。开始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书生,可惜因几年没生育离了婚。后来嫁给了续弦的爷爷,不久生下二爷,父亲,小姑。可就在二爷9岁,父亲7岁,小姑2岁,奶奶37岁时,爷爷突然犯病去世。本就困苦的家,又没了顶梁柱,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丁点大的小孩,是怎样的熬着日子把孩子熬大,送孩子读书、帮孩子成家!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总是系着蓝色头巾,身穿蓝色对襟小褂,蓝色大脚裤,脚穿一双蓝色三寸绣鞋,圆头大脸长耳朵,说起话来总是笑呵呵,走起路来袅袅婀娜,做起事来不紧不慢,没皱过眉没骂过人。
在鲜花盛开百鸟啾鸣的春天,一群小孩左手拿着一个放有几朵新鲜油菜花的玻璃瓶,右手拿着一根小枝,挨排在泥巴墙上的洞里捉蜜蜂,钻呀,挖呀,拨呀,把蜜蜂一个一个地扒拉进瓶子里。有的人生怕把他们家的泥巴墙弄破损了,见到这些孩子会拿着扫把赶,口中大骂“看山头个、蕉沙罐、死鳖囡”。奶奶却从来不会骂更别说打这些孩子,总是乐呵呵地让孩子们尽兴玩,有时还招呼他们吃些东西。
夏天,大大小小的山包、土堆上,坟与坟之间的小三角凹地里,奶奶都会种上几颗南瓜秧。每逢放假在家,我就帮奶奶抬粪。粪桶里架着尿端,一根扁担穿过粪桶柄,我在扁担前头,奶奶在扁担后头,粪桶几乎压在奶奶这头。就这样,我肩膀还是像长了刺一样的疼,我便用两只手放在肩膀处顶扁担帮忙缓冲肩膀的压力,脚下走得有点打摆。走过细奶奶家门前,细奶奶笑着说:“大梅嫂子呀,你家细孙女都有你一般高啦!能帮你做好多事啦!”“嗯!我家细孙女还好会读书嘞!”奶奶无不傲娇地说,三寸金莲翼翼生风。
南瓜藤爬满了坟山上大大小小的土包,一大朵一大朵金黄色的南瓜花在翠绿里里外外开着。又过了几天,顺着那金黄色的大花往下瞅,大大小小的南瓜结着,有的像手指头,有的像拳头,有的像脑袋瓜子。奶奶呢,把正在酣长的南瓜,一一用草遮着。当然不是捂实,也留着一丝缝隙,好让它们承天雨露攒着劲暗暗长大。这就好比老人们信奉越是宝贝的越不能张扬,怕遭天妒人怨,就像他们给孩子起卑贱的乳名,穿破旧的衣服,是希望他们茁长成长长命百岁!
除了抬粪,我也会跟奶奶到下边山上帮奶奶捡拾树杈树叶以此添置柴火。深秋的一个傍晚,刮着大风,妈妈说半小时前看见奶奶去了下边山上,现在还没回来,风越来越大,叫我去寻寻。我急忙往下边山上走去,看见奶奶在捡一个大树杈,旁边两筐谷箩装满了树枝树叶。我帮奶奶拖着大树杈,回来的路上,我嗔怪奶奶为何刮大风还跑出来?要是大树杈被风刮断砸在身上咋办?为何不叫上我?奶奶笑着说,越是大风越能捡到柴,风大小孩会有危险,而她是老人家不怕危险。
冬天,我跟奶奶一起睡,表面上说是给奶奶暖脚。奶奶有一个爸爸给她买的塑料暖水壶,上床前把壶里灌满热水,然后总是早早上床,等到我上床时,被窝已是暖烘烘的。我一钻进被窝,奶奶就把热水壶放在我双脚处,有时不小心我的“犁头铁”脚冰了一下奶奶,奶奶就会不禁打个寒颤。有时夜里我翻滚、踢被子,奶奶都会及时给我掖好被子。
每逢妈妈去泗山作坝,我就在奶奶家吃饭。锅里炒菜煮饭,灶里放着小沙罐煨汤,有时是美味稀罕的麻花,有时是喷香的海带肉汤。灶糖里的火已经息了,还要再等上一会,然后,奶奶用拨火棍上的铁钩勾住小沙罐的耳朵柄,取出罐,掀开铁盖。哇!好香呀!我砸吧着嘴,眼睛直盯着罐。上面的一层汤不浓也难免有些灰尘,奶奶舀给自己,剩下的罐底里的,奶奶用勺子掏出来一一放进我碗里,最后全部进了我的胃。
沧海桑田世态万千,生长在土地上的女人无论外界怎样的变迁,又无论生活在怎样的境遇里,都会保持一贯的淳朴、厚实、坚贞。出生在二十年代旧中国的奶奶是如此,那么现在年近不惑的我,在经历一番世事的困苦与沧桑后,同样的依然要质朴如初,坚定如初,一如这土地及这土地上长出的瓜果默然、厚实、向阳、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