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色彩
李梦奇
人们说童年是金色的。在我逐渐蒙尘的记忆里,童年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蓝天、绿草,是漂浮在金灿灿油菜花丛里的红领巾,是悬挂在荷塘上空的蓝蜻蜓,是弯腰弓背拄一对大拐杖漫步沟底的火红大龙虾……
记忆因遥远和美好而显得不真实,童年的发生地如同桃花源般与世隔绝、朦胧缥缈,留下水彩画般的唯美。
五年前,尚未成年的我可谓长途奔袭,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方小城,历经15个小时,来到了传说中天安门的所在地。钻出车厢,涌入那双惺忪睡眼的是恐怖的人流,继而是同样拥挤的车流、建筑群。五年后,那种中国典型的同质化密集分布已无法让这颗“见多识广”的心脏的振动频率产生一丝波动。然而闭目凝思,这片土地、这段时光,却并未能在脑海中印下鲜明的色彩。是它本身的单调冗余难以打动我,还是我的心在与世俗的摩擦中长了太多茧而失去了敏锐的触觉?也许二者皆有,但无论何种原因,当一段这么长的时光在头脑中失去了色彩,确为人生的遗憾。
一直以为小孩对色彩更为敏感。或许也可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涉世渐深,出于防范的本能,人对丑恶的敏感度攀升,但对于美好的捕捉能力却普遍急剧下降。这实在是对人类社会诸多构建的一大讽刺。某些自作聪明者从审美疲劳的角度来解释有点自欺欺人了。
不过有幸,我在那段对美好最坚信、最敏感的“纯真年代”,接触了不少诗歌,使得这些尘世中敏感人的美好遗迹在心里留下的不只是苍白的文字。
那时对诗歌的深意并不了解,但只是摇头晃脑的吟咏,已让我感受到内心的舒畅。唯一稍有不满之处,也许就在于所见诗歌中颜色不够明媚、亮丽。稍加思索,就能数出常见的颜色不外乎白、青、黄,这些几乎是诗词的基色,加上不时出现的红,调色板的颜料就算是用完了。于是,老感觉诗歌整体色调颇有种深山古寺的韵味。这也许跟士大夫阶层的审美趣味以及诗歌发展过程中积累的意象有关,如白日、白水、白石、明月、碧水、青山、杨柳、落红、落木、黄花、黄鹂……色调偏冷的较多,鲜有如“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那般多色的温暖,或“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那般古朴的温情,或“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那般的明媚清新。尤其是缺乏对光的关注。也有“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动感光影,“清辉玉肩寒”的冷光,“朝辞白帝彩云间”的暖色,但几乎没见对阳光之灿烂或纯净的描摹。似乎东方古人在夸父逐日之后,对这一让西方崇拜和迷恋的圣物很是漫不经心。对西方诗歌了解较少,但基于诗歌和绘画的某种审美共通性,看看伦勃朗、维米尔等西方画家对光感的痴迷,亦可想象西方诗歌中弥漫着多少明媚亮丽的光。
有人从写实与写意的角度分析东西方艺术的区别,但我想,作为触动艺术情怀最原始和最广博的存在,自然风光和地理环境也许是造成这些区别的本质因素。如同那片纯净的地中海造就了被誉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的古希腊大理石雕塑(最新考古研究发现这些素白的雕像在历经两千多年的风雨之前也是身着华彩的,这算的上是现代科技倒人胃口的典型案例),如同北欧那逼人的严寒激发了终日困于室内的丹麦人的想象力而诞生了斑斓的童话世界。
由于地理知识和金钱的匮乏,我对西方的异国风光既无教科书上得来的那么系统,更无身临其境的那么真切,只有从影片、摄影作品和文学作品中分离出的一些片段残影。印象最深刻的是冰心的一段十分唯美的文字,可惜由于年代久远已不记得具体,但当时留在脑海里的画面至今还泛着纯净的光:那是英伦海边的一片荒野,黄昏的太阳丝毫没有因为要西沉大海而收敛它的热情,金色的阳光如水般从云端流泻下来,饱满、温情地滋润着荡漾的蓝色大海和爬满起伏山坡的青翠草地。它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不遗余力,让身处异国的冰心顿时跪倒在地、感动的涌出了泪花。
这样的景色在中国是很难见到的,中国太广袤,地形太复杂,植被太丰富,很少形成纯净的景观,中国园林崇尚曲径通幽的审美取向也许是本土环境的一种导向。他们宁愿人为制造出“禅房花木深”的效果,也不愿赤裸裸的拥抱阳光。
于是,无论在中国诗歌还是绘画中,都难以见到明丽的色彩。
写女性的诗歌是个例外,不仅调用了丰富的调色板,诗人们还抱着科学的严谨态度把女人从头到脚包括各部分的肤色和形态都描摹了个遍,看来女性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当然虚写的也有,杜甫在《佳人》中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就是我很喜欢的例子。这种艺术手法,个人觉得不仅给予了女性足够的尊重,更体现了艺术家足够的自尊(西方自古希腊就有人体艺术的传统,觉得那更多体现的是人神同一的自信和对自然完美比例的迷恋,是一种健康的开放,不过古希腊之后的发展就不能一概论之了)。
然而奇怪的是,在民间艺术中,浓墨重彩却扮演着主角。可能是不同阶层艺术趣味的分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