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城旧梦
一日，肇的微信上出现一个新朋友，肇问，你是谁？回，你猜。肇说你到底是谁？回，你认识。肇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回，你以前是个胆小鬼，到现在还是一个胆小鬼，我是你的静，你爱加不加。不加拉倒。
肇几乎晕了过去……，清醒后，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肇的脑海。
三月的浔城，绿柳依依，玉兰花开。70年代中期，新建的浔阳最高学府迎来了又一批工农兵学员。静是上海下放知青，高高的个子，聪明漂亮。肇是农村人，老实巴交，其貌不扬。那一年，他们被推荐到浔阳的这个学校学习。开学不久，他们便由于才华出众脱颖而出。静当选为团支部副书记，肇为宣传委员，他们经常在一起开会，在一起讨论，上课的时候他们坐的又是前后桌。由于接触比较多，在很多问题上，他们的看法往往不谋而合，就是平时说话做事都能找到很多共同点，慢慢的，他们便都在心里开始审视对方，并且很快便都对对方有了好感。
有一次，学校组织他们班去八里湖劳动，开始肇以为静这个上海来的大小姐充其量只能帮大家倒倒水看看东西，结果在劳动中她铲土挑担，丝毫不比一般的男生差，后来她还号召男生女生开展劳动竞赛，她自己首先挑起一担土走在队伍的前面，在她的带动下，大家你追我赶，干得热火朝天，结果很快就提前完成了学校分配的劳动任务。她说，我是一个工人的女儿，我虽然出生在上海，参加劳动的机会少，但是下放后我在农村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我永远不会给工人阶级丢脸。从那以后，肇便对她刮目相看。收工回来肇就以《在八里湖工地上》为题，写了一篇报道，报道了他们班在这次劳动中开展劳动竞赛的情景，得到了学校领导的好评。
浔阳虽然是个繁华的城市，但在70年代，却连公交车都没有，学校组织学生从三里街到甘棠公园参加公审大会，接受法制教育，上十里路靠的就是两只脚。去的时候学生们是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大家激情澎湃，一路唱着红色歌曲，昂首挺进。公审大会结束后回来的时候学生们便成了散兵游勇，三三两两，乱七八糟。肇和静有意落在后边，一是作为班干，他们要负责收容任务，二是他们也有好多话要互相诉说，于是，他们边走边聊，平时不善言语的肇在静面前有着说不完的话，而且说话幽默风趣，讲农村的风土人情，讲自己儿时的趣事，有时逗得静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静有时又忍住笑嗔怪一声，你真坏。静在肇面前也显得无拘无束，讲上海的外滩，讲大世界里面的哈哈镜，讲童年闺密，肇听得津津有味，有时笑得直喊肚子疼，笑过之后，肇非常神往的说，真想去你们大上海看一看，见见世面开开眼界。静说，好哇，等我们毕业了，你到上海来，我当你的导游，带你看遍整个上海。
从那以后，俩人的感情又增加了一层，要说的话更多了。上课时有些话实在忍不住，就用纸条传输，纸条的内容非常广，有对老师讲课时知识渊博的赞美，有对同学回答问题时观点的不认可，也有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里话就壮着胆在纸上写出来，有时候就在纸上画个鬼脸，有时候又在纸上画一颗心，快乐又刺激。
那时没有彩照，用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但肇在上学以前就能用专用颜料把照片涂成彩色，这一招让很多人羡慕不已。很多同学都把自己的照片拿来让肇上色，肇也从不推辞，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大家的照片弄得漂漂亮亮的。在一个没人的时候静拿来一张半身照片让肇帮其上色，她说，别人把你说得神乎其神，说你能把照片怎样怎样，今天你就显显本事，让我这个火眼金睛看一看。肇接过照片如获至宝，暗自欢喜，这是静的一张两寸半身照，照片上，一位花季少女天真无邪的在向人们微笑，肇花了两个多钟头终于弄好了，只见照片上的静越发漂亮，平添了几分妩媚，眉梢嘴角尽是笑意。肇把静的照片捧在手心，左看右瞧，越看越欢喜，简直爱不释手，静催要了几次，肇都以作业负担重没有时间弄为借口搪塞，后来静也看透了肇的心思就说，你想要就留作纪念吧，不过必须让我看一看，不会把我弄成了丑八怪吧？肇说，你不会骗我吧？静说，骗你是小狗总行吧？肇极不情愿的把照片递给静，静认真看了看说，不错，是有点水平，赶快收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了，肇便当着静的面喜孜孜地把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贴心内衣口袋里。
那个年代，经常要办各种各样的专栏，校内校外、教室寝室。专栏无处不在。办专栏，肇可是一把好手，各种各样的美术字，绘画插图他信手拈来。至于专栏的内容，他是要文写文，要诗即诗，立等可取，学校每次布置办专栏，肇所在的班级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是名列前茅。那时，除了办专栏就是文艺汇演，凡有重大活动或重要节日就要搞文艺汇演，文艺汇演缺了静可不行，她能歌善舞，形体娇美。只要她往舞台上一站，整个礼堂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盯着她。她的独舞《沁园春·雪》，刚跳完，台下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夸她：体灵比鸟鸟亦笨，歌声赛琴琴声哑。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短短的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放学的时候，他们互相交换了家庭地址，相约回家以后要鸿雁传书，长报平安，省得互相挂念。一到家，肇便开始给静写信：
静，近好，甚是想念。
到家后，不知何故，妈妈做了我最爱吃的菜，但我却没有一点食欲，吃饭饭不香，喝蜜蜜不甜。整天无所事事，觉得非常无聊，想来想去，我准备照着你的照片为你画张像，以排解我心中对你的思念。 此致
握手。
没过几天，静的回信如期而至：
肇，见字如面。
分别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见面，又会象以前一样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肇，其实，分别后，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短短的一个学期，工作上，你给了我最大的支持，生活上，你给了我最大的关心，我感谢上帝，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让我的心有了归宿，谢谢你。 此致
握手！
第二封信
静，我真希望日子过快一点，再快一点，暑假早点结束，我们早点见面。
肇，我们心有同感，我也是。
第三封信
静，昨晚我做了个梦
肇，什么梦？
第四封信
静，我梦见你穿上了漂亮的婚纱，当上了新娘，我也穿着很体面的西服，当上了新郞。
肇，真的吗？
真羞人。
整整一个暑假，他们书来信往，互诉衷肠。不料想，暑假一过，到学校后，学校把原先的普通班拆成了专业班。静被调到外语班担任班长及党小组长，肇被调到美术班担任团支部书记。这样一来，他们各自都要独当一面，肩上的担子重了，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有一次系里开班干会，静偷偷的塞给肇一个皱巴巴的纸团，看样子这个纸团已经有些日子了。肇在没人的时候打开一看，只见纸团上写着：今晚7点后山见，有事。
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学校后山的树林里，，鸟儿开始归巢，远处飘来一阵悠扬的歌声：“哥是天上一轮月，妹是小小伴月星，乌云来了一块黑，乌云散了一块明”。晚上7点刚过，他们就在学校后面的山林里见面了，静一把搂住肇带着哭腔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肇被静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怎么办？你别哭，慢慢说。静这才慢慢的止住哭，轻声道来：原来学校党委前些时候研究了一批拟留校名单，静和肇都在其中。当然，这个名单仅仅表明他们在学校很优秀，真正能不能留下来，还要看各人的背景，看你有没有路子。前几天学校党委办公室主任找到了静，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胖男人，前两年因跟一名女学生有了婚外情，和老婆离了婚。据说神通广大，他把这个内部消息告诉了静，并且开门见山地对静说，只要静跟他，他就可以毫无悬念的把静留下来，如果不跟他，会上他只要一句话静留校的事就会泡汤。静说完这一切，似乎轻松了许多，她静静的看着肇，等待肇的回答。肇听完了静的话，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这时候，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那个贫穷落后的农村，想到了自己那幢破败的老房子，想到了自己年迈的老母亲。一阵思考过后，肇便拿定了主意，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了静的幸福，自己可以一辈子不幸福，这个主意雷打不动。于是，肇便装着很随意的说，有人愿意帮你留在大城市工作不是很好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答应他不就行了，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静怔怔的看着肇说，人家叫你出主意，就是要你一句定心话，你倒说起了风凉话，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懂，只要你说句话，现在我就可以把身子给你。说着，又一次搂紧了肇，生怕肇会突然消失似的。就在肇热血沸腾，头脑发热即将被俘虏的一刹那，他又一次想起了自家残破不堪的房子，他想起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先辈，他深深的知道静是爱自己的，只要他答应，静一定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一同回农村，但他觉得这样做非常不道德，他觉得爱一个人就要让她幸福，如果回农村的话就根本没有幸福可言，他的理性终于占了上风，他偷偷擦去眼中的泪水，强忍着心中巨大的痛苦轻轻地推开了静，淡淡的说，静，实在对不起，有一件事我瞒了你很久，其实我在上学以前就有了意中人，我们的交往只不过就是一场逢场作戏罢了。静听完这句话，反而很平静，她没有闹，而是彻底放开了肇，好象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人，她睁大双眼看着肇，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突然，她在肇脸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我恨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来，毕业前夕，静找到肇的好朋友袁，要他画一张到肇家里的路线图，她对袁说她根本就不相信肇有意中人，她要亲自到肇家里看一看。结果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成行。毕业后，肇由于没有任何背景，他无怨无悔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一所农村中学的讲台上一站就是四十多年。静果然如愿以偿，留校任职，据说那个办公室主任帮了不少忙。
草于2018年8月鄱阳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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