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回家了,在外奔波了二十几年,终于不用整天说普通话了。那一串串熟悉的乡音象跳跃的音符,时常在我的脑海回放。人到中年始终割舍不掉
家乡的情怀,给予我甜蜜的记忆和藏在心底的温暖。
久居外地,与五湖四海的人聚一起,普通话成了唯一的语言交流工具。无论我们多么交谈甚欢,站得距离有多么近,一层无形的壁垒把我们隔开,这壁垒就是普通话。在形形色色的人群当中,听着他们叽叽呱呱的方言时,我的心情是多么失落。我想融入他们的
生活,但语言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广东人以说本地话而自豪,他们能将原汁原味的方言完整无缺地传承下来,得益于改革开放大把外地人涌入。这些被统统称为北佬的外地人,带来了统一的普通话并未冲击本地的方言。为了能够更好地融入当地生活、工作的圈子,外来人口不得不学广东人当地的方言,而我们各自的方言只能束之高搁。就是普通话也被视为外来语言,总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行走在大街上,你真不要以为说广州话的都是本地人。广州话,潮汕话大行其道,把普通话淹埋在滚滚的人流中。
我记得小时候读书时,对普通话情有独钟。那时父辈们是不会讲普通话的,碰上逃荒而来的的外地人,我能用普通话与他们交流,心中很是惬意。记忆最深的是广东人来卖锅,操着满口听不懂的方言,他说得口干舌燥,我们听得费劲,只能观察对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猜揣其所表达的意思,当时这语言上交流的障碍让我意识到学好普通话是多么重要。
普通话被渐渐重视起来,在改革开放后人类的自由迁徏和联姻。我哥读书时代在老师教学时还没有推广普通话这个概念,尽管他们有的上了初中,高中到了外地却无法用普通话和人们交流。那个年代在农村还是很排斥普通话的,正如现在的广东人排斥普通话一样,被视为异类。当了几年兵的人回来不小心说出了几句普通话,会被人嘲笑为打官腔。严重点说成是当了几年兵就不认了家乡人,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丢了。
家乡地处
鄱阳湖平原,多数村民在祖辈时从各个不同的地方迁徏而来,所以形成了“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调”,出了县域范围就听不懂对方的话了。农耕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村民们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几千年来,方言都能很好地保存下来。当我卸下满身的疲惫,从外地归来时,我发现家乡变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传统的青砖碧瓦的徽派建筑,再也难觅踪迹。连我们自小说的方言都在摇摇欲坠,普通话大有取代方言之势。小孩自离开母体那一天起,在普通话的氛围中渐渐成长,再从幼儿园到高中、
大学,方言被挤压在一个很小的空间,连爷爷奶奶都不得不用那种“洋枪加土炮”式的语言与孙儿孙女交流了。
近来在当地一家公司上班,公司有两个年轻人整天用普通话与我们交流,听了满身有一层鸡皮疙瘩的感觉。他俩似乎说起家乡话时不太流畅。有时我在想,当全民普及并使用普通话时,再过几十年,几百年我们的方言会不会荡然无存?以后我们的后代走出了家乡,再也品尝不到家乡的味道?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一个人背着鼓鼓的行襄来到了厦门特区这一块热土上时,面对一幢幢竖起的高楼,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句句鸟语般的闽南话,我站在大街上无所适从。此时此刻我才想到一个人离开了家乡,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徜徉街头,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汽车在你身旁一呼而过,没有人会注意和在乎你的存在。你不会当地方言,你就被贴上了外乡人的标签。
异乡人的天空下,能有机会用上家乡的方言,除非你工作生活的圈子中会有老乡,不然你的母语只能藏在心底,在夜阑深静时自言自语时说上几句,或者成为你的呓语。
第一次踏入陌生的城市,面对找工作的困境,我迫切
希望有一、两个认识的老乡多好。“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也只有在这特定的环境下,更容易想起家乡的父老兄妹。在黄昏中的厦门,每个人安部就班,城市又很快被多彩的霓虹灯点缀,我惆然、失落地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在搜寻着能否找到家乡捎来的乡音。在一条沿向无边的冰冷的铁轨上,一辆运煤列车静静地卧在那里,突然里面飘出了几句家乡话,这乡音是多么熟悉又亲切,顿然间我像看到了一丝丝曙光。尽管微弱,我还是想透过这袅袅而过的乡音一扫我心底的阴霾,给我指点迷途。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让几句家乡话来冲淡离别的愁绪、让几句家乡话来滋润已近干涸的心田。
随后家乡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在大街小巷,不经意间从你的前方身后传来一两句熟悉的家乡话,会立刻触动我心底的那根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去寻找那乡音传递而来的位置,虽然不敢冒然去打招呼,但会去仔细聆听那高低起伏的音律,震憾我的耳膜。摸捉着残缺不全的家乡信息,再加以拼凑。
乡音就是这么奇妙,当身在家乡时,你无法体会到它的博爱和温暖,甚至想舍弃之。我们的年轻一代离故乡的方言越来越远了,他们自小在家长及学校的培育下使用的是普通话,特别是身处县城的小孩,都以说普通话为荣。我有时在想,若干年后某一天,当身处他乡,几个老乡说着普通话擦肩而过,你听不到乡音,没有了家乡的味道,你还能大胆地确定他们是你的老乡吗?
如果说故乡是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在心中不歇地流淌,那么乡音就象一首谆朴的歌谣,时时会掠过天际而在耳畔嘹亮响起。无论身处何地,我都会细心地寻找,有乡音飘过的痕迹,自然会留下家乡的味道。我会循着远处蹒跚而来的乡音,内心止不住的激动。与老乡们一起,几碟小菜,一瓶老酒,推杯交盏,诉说着对家乡不变的情感。千里之处,那种乡情就变得弥久珍贵,听着彼此口吐出的乡音,泪水会不由自主的盈满了眼眶。有离别相思之苦,有当地排外之忧伤,当有些人在家乡拼命抛弃自己的方言时,却无法体会到我们此时此刻的心境?只要我们的乡音不变,家就永远盛在心中。
还记得小时候读贺知章的诗,诗人年老体迈时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里,人老了,发白了,曾经的童伢都已步入老年了。乡亲们对诗人没有任何印像。但诗人一句句地道的乡音,本色无疑地展露出来,赢得了乡亲们的热情相待。“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是啊,这就是乡音的力量!如果诗人在外舍掉了母语,打着官腔告老还乡,也就无法获得乡亲们的认同。只有心里始终装着自己的方言,无论天涯海角,故乡的味道也会伴随你左右。
曾经我是无法理解父辈瞧不起说普话的人。当兵的,做官的人回到家乡说起了普通话(当时叫打官腔),这样的人背后会被人指指点点,无形中与乡亲们拉开了距离,甚至会被人嘲笑一辈子。现在我懂了,如果没有了乡音,没有了特色的方言,我们背叛了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语言文化,以后我们的孙辈及下代还会有故乡这个情结吗?
我仿佛明白了闽南语,广州话为什么能保存得那么完好无缺。在百万大军蜂涌而来时,他们的方言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这不得不说说广东,福建的地域文化。他们靠近沿海,历史上属于蛮荒之地,资源贫乏。特别是明清时期,多数人飘洋过海讨生活,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一批打工族。在我们如今撕裂着离别之痛时,他们的祖先早己经体验过了。而他们一走就是三年五载,甚至一辈子,远飘重洋更渴望听到乡音和亲人们的召唤。我在想这也是他们依然推崇自己方言的原因吧!
乡音是维系我们与家乡的一条纽带。如果那一天乡音消失了,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我们都不去认同自己的语言文化,家乡的味道聚渐消失,每个人都没有了家乡的观念。当我们埋葬完父母的骨骸,身处城市,而遥远的故乡也就慢慢变得模糊,故乡在心中被连根拔起,身如浮萍寄存在城市的一隅,这是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一件事情!
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他无法知晓方言所散发出的魅力!方言更是与当地的农耕、饮食、风俗息息相关,一个地方的语言文化,无论是抽像的还是实物的,在历史的长河中都形成了它独有的特色。诸如我的家乡方言:高山垴上一口钟,外头好看底头空、高头嫁女,低头娶媳妇、干净碗端,邋遢碗放、钓鱼个不气死得,气死个捏胯箕箩得个等等,这些方言俚语不胜枚举,无一不反映我们当地的语言文化特色。这些话用普通话说出来,就失去了应有的原汁原味,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如果我们去刻意改变它,我们就无法去窥探祖辈们文明发展变化的历史轨迹,也无法领略到浓浓乡土、乡情!
每次看东北人演的小品,陕西版的电视剧,《武林外传》的连续剧让我们记住了闫妮,春晚让我们记住了赵本山、范伟、郭达等一大批演员,他们都不遗余力地推广自己的家乡话,更是让他们的作品在观众的心里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人渐渐年纪大了,对家乡的感情会更深更浓。前几天进了微信同学群,我们很多人有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很多人在全国各地工作,我们在回忆青葱岁月的同时,无论是使用语音还是打字,用的都是家乡话,这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句“你在做么得嘎?”“嗯喫饭么”等让大家的心紧紧连接在一起!
岁月无情,人间有爱。只有经历了
人生的离别,在短短人生中客居他乡,才体会到远方的家才是真正的家!当行走在城市的一角偶然听到一句乡音,那怕是惊鸿一瞥,心中会徒增一份的惊喜。乡音是炎热午后的一杯香茗,让你在烦躁不安中得到一丝慰籍;乡音是一根剪不断的丝线,不管你走多远,家乡也一直是你心中的牵挂。在你孤独无趣时,听到那熟悉的乡音,或许你的心中也会得到一丝温暖。不管家乡有多大的变化,那熟悉的乡音也一样一直回荡在心间。
因为乡音,激起了游子恋家的念头;因为乡音,我们始终不会忘掉自己的根!(杨求贵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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