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办厂
王家的健明回家几天了。买来的长假发,娥子试戴了一天,健明都看痴了。
“老夫老妻了,花那么多钱买这玩艺儿。够买十斤杠子糖。家里过年有糖吃,大大小小都开心。再说这头发平时哪戴得出去,人家都知根知底儿。弄出动静了,反倒笑话咱了。”
“城里人都戴这东西呢。我厂长的老婆有好几套,黄的,卷的,一天带一个样。糖果要买,头发也要戴。等我以后有钱了,还要给你多买几套。”
娥子不再说了,知道是丈夫的心意,以后也就学着在家里套在头上了。好在买的是黑的,跟原来的头发也配,但出外去干活,还是蒙着个花围巾。
健明回了家,生活就好起来了。娥子一年来省吃俭用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咸的干棍子鱼,腌的大公鸡。今年还养了几只鸭子,圈里的猪,也早早地请来凤起村的忠叔宰了。今年猪喂得肥,长到了一百五十斤。自己一家吃不了,卖了一多半,留了一小半。还有猪头猪脚猪肚肠,又是一个红红火火的大年了。
夫妻俩带一双儿女逛了趟县城。体育馆正在搞服装展销。娥子作主,健明付帐,给家里每个人买了一身新衣。
“给你爸妈也一人买一身吧。”
“他们家好过咱家,今年就算了。老二也二十二岁了,过年了该给他找老婆成个家了,钱要省着,要用的地方多着呢。”
“那哪行,再省不能省这个。这事得听我的,老人孝顺一年是一年。这也是我的脸面,不能让爸妈看扁了我。”
“那就随你了。”
香菇茸子墨鱼银鱼,各半斤;葵花籽、兰花豆,糖果各买了一两斤,其它年货,也斟酌着价格买。健明用两个蛇皮袋装了,袋口捆在一起,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家里薯糕、糖糕娥子切了很多,足够过年待客的。两小家伙很可爱,一年才上一次县城。看到满街琳琅,人流如织。又腼腆又新奇,吱吱喳喳,问个不停。又都紧紧攥着爸妈的手,生怕走丢。
“你看什么呢,健明。东西都买好了。起风了,小孩冷,下午可能要下雪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刚看到好像是二虎,大龙的弟弟。跟永县落东家的女儿在一块。看样子他们俩的事真要成了,倒是一桩好事。要是他们家办喜事,我跟大龙同学,要去喝喜酒了。”
回家了,回家了。一家四口,四岁的女儿头上带了花,手里拿了彩气球;六岁的儿子吃了油糕,掉了当门牙的嘴巴乐呵呵的。健明肩扛手提,跟着朴素操劳,却依然丰腴的妻子,心里满满的都是责任和爱意。
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哎,就是不知道到什么时侯?不要这样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好了。
家里和乐,日子易过。小年呵,大年呵,元宵灯节,就像水车的板子一样,不断往前跑。虽是过年,健明也正月初二就下地了。打了油菜沟,翻了麦地。
正月初六给二弟定了亲事。农家无闲日,转眼正月二十就到了。家里主要的活儿干得差不多,就到了“吃过年灯酒,各人寻道路”的时侯了。
隆冬过去,初春未暖尚寒。春播要到四月才忙起来,每年的这时侯,健明总是热血沸腾,踌躇满志。整理好自己的工具袋,恨不得马上飞到外面去。他手艺好,为人好。邻县做过了的老东家都等着他呢。一张篾刀飞舞,一个家里的经济就有了稳定的保障。
可是今年他的出外准备工作,做得磨磨蹭蹭、丢三落四的。正月里干农活的时侯也这样。东汉陈胜做佣工的时侯,曾经唉声叹气,辍耕于垄上,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来。他心里也时刻涌动着这样的感概。
他是这么辛勤,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可是过个年,二弟订个婚,家里的所有积蓄就用尽了。今年再出外去赚个几千回来,明年过完年还是这样。年复一年,就混个生活,心有不甘呵。
办厂赚大钱,他心里一直揣着这个想法。但水深水浅,自己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了手艺上的收入。万一厂办砸了,一家大小吃喝可怎么办。这么一大家子,可不能飘浮。因而想归想,他一直没敢跟娥子说。再说办厂要资金,这可是个无底洞,上哪弄去呵。
娥子也早看出丈夫心思重重。他不说,她也不问。对这个男人她太信任了。到了送丈夫出门时,她把早准备好的三百元钱塞到健明的衣袋。
“拿这么多干嘛,我出去了就吃喝在东家家里,用不着钱,有一百就够了。”
“多带点好,男人身上能不带钱?钱是你赚的,当花也得花,别老是惦着这个家。”
“娥子,有个事我跟你商量下。你帮拿下主意吧,我听你的。”
健明就把想办床垫厂的事,简单地跟娥子说了。光听说健明能留在家里,就很开心。能赚多少钱,似乎并不是她关心的事。
“这事就不要跟我商量了,你拿主意就行。你做的事,我都支持。要钱,我去我妈那儿去拿。初一去拜年时,她就问过我要不要翻修房子。说她那儿,背着我爸可以拿个两三千的。”
“两三千哪够。要做这事,非得找银行贷款。我是怕万一办砸了,咱们就得背一身债。”
“咱们又不是没欠过债。以前那么苦的日子也过来了,没什么可怕的。咱有两双手,万一不行咱们还做手艺、种田种地,还愁饿死了一家子吗?”
健明摇摇头,头发长,见识短。娥子会过苦日子不假,可这要一没搞好,天天吃糠咽菜过回旧社会也还不清的。不过妻子的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还是让他终于痛下了决心。不折腾一回,枉来人世一趟。头掉下碗大的疤,事总是人做出来的。别人行,咱就不行吗?
扔下工具袋,夫妻俩就合计开了。最大的难心事,就是贷款。健明提到了刘书记,但他那么大的官,咱一老百姓,真能够得着吗?
正月初十他曾跑过一趟乡政府。没见到高明,大办公室的荣光接待了他。健明跟荣光聊了聊,荣光很感兴趣。并说定要去找刘书记,他可以给健明带路。
去见官得带礼。正月没过完,就是平常走亲戚,也不能空着两手进门。健明把娥子刚塞在自己口袋里的三百块掏出来。在庄户人家,这是很大的一笔。可去大领导家,恐怕是茶叶都打不湿的那种。
但决心已下,怎么样都要闯一回。健明到底脑袋活络,记起村干部口里流传的一个故事来。
说是去年两个同等条件的乡里职员,去县城一个领导家增加感情。一个袋里揣了一千块的红包;一个扛了两大蛇皮袋,阳山乡收的紫皮蒜瓣。结果送红包的给轰了出来,送蒜的说是自己家里产的,领导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阳山乡山里气候,冬春日照时间少,昼夜温差大。沙质土壤,不干不湿。加上山里人勤劳,精耕细作,铺施牛栏猪粪等农家肥料,土地疏松肥沃。
那里种蒜历史悠久,技术高超。蒜苔长得粗壮,蒜头结得肥大。瓣肉饱满,洁白细嫩、致密辛辣,外表覆盖着紫红外衣,色、香、味都是别地产的蒜头不能比的。
蒜头生食熟食皆宜,香味浓郁,营养丰富,既可做各种菜的配料,还有很高的保健功效,常食大蒜,对人体消化、呼吸、血液循环等系统都有良好的作用。
那职员送的这两袋蒜瓣,后来香气飘得远了。县里正赶上省市的领导来检查工作,该领导接待。蒜头本是做佐料用的,放在家里横竖吃不了。就着人抬来袋成小袋,每个领导带了一袋回去。几斤蒜头不违纪,礼轻情义重。省市领导新年的菜肴里,都添加了这正宗的小都县土特产,奇香无比,吃得开胃开心。评价工作难免就产生一些偏颇。
县领导越年来官升一级。饮水思源,县领导也就记起送紫皮蒜瓣的那个乡职员来。把他通过人事局直调到自己身边办事。四毛钱一斤的紫皮蒜头,撑死了一百多斤,也不过四五十块,产生的效益却超过了一千块。这是送礼的奥妙所在。
送钱显然不行,健明也肉疼。一天十多块的篾匠工资,三百元就花去了大半个月,再拿多是决不可能的了。但三百块能买什么礼呢?蒜头的故事流传了一年,今年恐怕哪个领导家里都有了。这也是今年阳山乡的紫皮蒜头,暴涨到一块一斤,还很难买到的原因吧。想了一回,健明猛然记起大龙过年时来家里玩,提到的唤婆堰里抓甲鱼的事来。
说是去年唤婆堰的鱼,虽然被春山叫人取干净了。可到年底取藕时节,却赶上一场大雪。冻了堰,越过新年正月来取。居然很多人抓到很多大甲鱼,都是三四斤以上的,原本每斤要买到三十块,可因为过了年,二十块都难卖。这野生的甲鱼可是好东西,红烧清炖,奇鲜无比。沙岭镇里没人买,到了县城里可是个宝。对,就给刘书记送几只甲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