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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折翼天使(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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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港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6-03-30
      
                                                                 折翼天使


         一
        冬至时节,昼短夜长。刚过六点,浓重的夜幕已经拉开。
   顾思明驾驶着他的宝马,驶过黑魆魆的乡村,途径灯红酒绿的闹市,于傍晚八点到达省城的江天大酒店。
   他停好车,刚一走出车库,就从两边蹿出几个孩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们高矮胖瘦差不多,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碗,里面有少量的钢镚和小面额的纸币。
   五个孩子叽里呱啦、互相推搡着站在他面前,争先恐后地,把五只碗高高举起。
   “孩子们,别着急,每个人都会有的。”他温和的声音,仿佛一剂特效镇静剂,孩子们霎时安静下来。
   他把手伸进呢子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钢镚,依次放进五个碗中,口里反复念叨:“每人两个,不多不少。”
   拿到钱的孩子一个个兴奋地散去。当他把最后两枚钢镚放进一个女孩的碗里时,他的心似乎被什么蛰了一下。一双大大的眼睛,清澈透亮,又胆怯惊慌;耳朵和脸上长满了冻疮,溃烂流脓;那只拿碗的手,又红又肿,不停地颤抖,连带那只铁碗也在抖动。
   “孩子,拿着,去买双手套戴上。”他多给了她十元钱。
   女孩嘴里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发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正在这时,一个人亲热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顾总,你终于来了!”是约好了在酒店见面的客户。他们握了握手,一起向酒店的大堂走去。
   第二天,顾思明办完事,将近十点才回酒店。天空飘着细雨,夹杂着雪粒沙沙而下。车的挡风玻璃上弥漫着一层雾霭,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将车开往车库。刚下斜坡,一团黑影横穿过来。“嘎吱”一声,车停了。一声惨叫,吓得他魂飞魄散。他急忙下车查看,只见一个孩子倒在了车前——是昨天那个乞讨的女孩。
   值班的保安应声而至,协助他把女孩送到了医院。
   在路上,保安告诉他:“最近,有几个孩子天天晚上到酒店门前乞讨,见到客人就围上前去。一个个面黄肌瘦,好像都是残疾孩子。看着怪可怜的,我们也不忍心驱赶。今天晚上,其他几个孩子早就撤了,很奇怪,这女孩一个人留下了。”
   顾思明焦躁不安,从走廊的这头到那头,来来回回,丈量了不知多少遍。两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着。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实在太疲倦了,走到旁边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屁股刚一挨上座椅,即刻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他的小恬恬,穿着紫红色带帽棉袄,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拎小鸡似的,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绝尘而去,小恬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在后面奋力追赶,可是,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一步也挪不动。他朝着面包车离去的方向,绝望地呼喊:“恬恬!恬恬!”
   “谁是恬恬的家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男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我,我就是。”顾思明从噩梦中被惊醒,木然站起来,脑子迷迷糊糊的。我怎么成了那个乞讨女孩的家长呢?
   在江天大酒店地下停车场入口,他的车撞到了乞讨女孩。她的腿部严重受伤,流血不止。保安走过来帮他。他载着女孩直奔医院急救室。登记的护士问女孩叫什么,他哪里知道啊!可情况危急,他来不及解释,就脱口而出:“恬恬!”护士以为恬恬是他的女儿,他也懒得解释。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病人大腿动脉破裂。血已经止住,但身体极度虚弱,必须输血。她的血型是Rh阴性,俗称熊猫血,属于稀有血型,医院血库里没有。”
   “Rh阴性?这么巧!我也是Rh阴性啊!”顾思明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有什么巧不巧的?她不是你的女儿吗?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自己人模人样的,把女儿养成啥样啊!”医生似乎对他恨之入骨,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我的女儿?这——”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去手术室抽血检查!”医生不由分说,几乎是将他裹挟进了手术室。
   躺在雪白的手术台上,当他殷红的鲜血汩汩流进隔壁床上女孩的血管时,顾思明有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恍恍惚惚中,他看到小恬恬,身穿紫红棉袄,笑靥如花,向他飞奔而来。
  
   二
   八年前的冬天,顾思明和余欣的爱情结成了硕果——他们的女儿诞生了。她是一个又健康又漂亮的孩子,他们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恬恬。”
   小恬恬沐浴着爱的阳光雨露,像一株嫩苗,拔节成长。苹果似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像一泓清泉,又像闪烁的星星。她八个月便会喊爸爸、妈妈;一岁学会了走路;一岁半常常伴着音乐起舞。顾思明和余欣视之若珍宝,呵护备至。
   天有不测风云。两岁那年,天使折断了翅膀,小恬恬成了弱智儿。一个寒冷的深夜,她发起了高烧。当时,顾思明出差在外,余欣患了重感冒。恬恬得的是急性脑膜炎,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脑组织遭到破坏,智力受损,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不过,听力正常。
   余欣后悔莫及,自责不迭。“我怎么那么傻呢?恬恬烧得那么厉害,我竟然没有连夜带她去看急诊!我真该死!”她一边像祥林嫂那样絮絮叨叨,一边使劲地揪扯自己的头发。
   顾思明一度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那么聪明乖巧的小恬恬,怎么就变成了弱智儿呢?难道是自己前世做了孽,今世遭到了报应吗?经过两个多月的煎熬,他终于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顾思明的母亲是位佛教徒,几十年来,虔诚地吃斋念佛。他从小耳濡目染。三岁开始,跟着母亲去寺庙,母亲跪下来叩头,他也跟着一起拜。从母亲那里,他听到过不少因果轮回的故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早地形成了“善恶相报”的观念。
   每当余欣烦躁不安、自我折磨时,他便耐心地安抚:“凡事皆有天注定,你必须从自怨自艾中解放出来。如果恬恬确实没办法恢复正常,我们就申请再生一胎。我们本来只能生一个孩子,这样不就有两个了?这不是坏事变成好事了吗?不管他们是聪明还是呆傻,都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都会爱他们,用心去呵护他们。”
   恬恬三岁那年,他们生下了一个男孩——琦琦。
   夫妻俩欢天喜地,如获至宝。尤其是余欣,自从恬恬出事后,一直闷闷不乐。琦琦的到来,宛如温暖的春风,吹开了她脸上的笑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思明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余欣的母爱几乎全部转移到琦琦身上,对恬恬从开始的冷淡、不耐烦,逐步变为态度恶劣,非打即骂。
   “笨蛋,连衣服都不会穿。我要给弟弟喂奶,叫爸爸给你穿。”
   他停下手头的工作,给恬恬穿好衣服,擦掉她脸上的泪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滚一边去,这是给弟弟吃的蛋羹。”恬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退回到一个小角落,抱起她的布娃娃。
   “啪!”一个巴掌扇过去,“你这个死丫头,看你把饭菜弄得到处都是。”恬恬哇的一声哭了,一双无助的眼睛迷茫地望向爸爸。
   “余欣,别这样对待恬恬!她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顾思明实在看不下去,多次温言细语地提醒她。
   余欣听不进劝告,反而提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要求。
   “思明,把恬恬送到乡下去吧!让你的父母带,我们出钱。”
   顾思明坚决地摇了摇头,回答得干净利索:“我爸爸身体不好,妈妈忙不过来。再说,恬恬是我们的孩子,照顾她是我们的责任!怎么能把责任推给父母呢?你不用上班,只要一心一意把两个孩子照顾好。”
   余欣口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在嘀咕:“恬恬要是个正常的孩子,我才舍不得送到乡下去呢!她现在这个样子,看得我心烦!她不离开,我终究会得神经病!”
   一天,顾思明从公司回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恬恬嘤嘤的啼哭,还有余欣恶毒的咒骂:“你这个讨债鬼,早死早投生!”
   “怎么啦?”
   余欣脸色铁青,指着躺在地上的小雪,“你看,她把小雪掐死了!”
   小雪是他们家养的小狗,刚刚三个月,宛如一个白雪球,非常可爱,琦琦喜欢得不得了。
   “我刚刚带琦琦去医院打预防针,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在家里就——”余欣心痛得说不下去。
   顾思明心里也不好受。他用一只臂膀轻轻抱起已经断气的小雪,一只手抚摸着恬恬的头,“恬恬,小雪是我们的朋友,你怎么能伤害它呢?”
   余欣一阵冷笑:“你真是对牛弹琴!她是个傻子,连狗都不如。要是她死了倒省心!”
   “啪”,一个巴掌落在了余欣脸上,当即刻下几个鲜红的手指印。顾思明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大吼一声:“余欣,你太过分了!”
   余欣摸着自己火烧火辣的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像一头母老虎似地扑向他,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好!你有种,今天就打死我!不然,你等着瞧!”
   他的脊背一阵阵发凉,心一个劲儿往下沉。他对她的疯狂感到陌生,对自己的行为也难以置信。从谈恋爱到现在,五年了,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一次脾气,更不用说动手了。
   他出身在农村,家境贫寒。她是城里姑娘,工厂老板的千金。她欣赏他的才华和善良,不顾父母的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他。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奉献给她。她平时偶尔会发小姐脾气,他总是报以忍耐和宽容。他记得有一句名言:“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包括他的缺点。”
   可是,一个母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他再也无法容忍。
  
   三
   顾思明抽了300毫升的血,头有点晕。医生给他吊了一瓶葡萄糖,加了少许的安神剂,让他好好睡了一觉。
   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女孩还在沉睡,大概是麻药还没过去吧?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使得阴森森的病房有了些许生气。
   他临窗而望,外面一片银妆素裹。昨晚下大雪了?怪不得母亲总是说雪天预晴呢。八年没有见过这么大雪了。他记得恬恬出生的那天晚上,大雪纷飞,气温骤降到零下五度。他冒着大雪,将余欣送到医院。第二天早上八点,一个新生命带着响亮的哭声降至人间,给他和余欣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她天使般的面庞,曾经给他们带来多少欢乐啊!可是后来,她病了;再后来,她失踪了!
   顾思明怔怔地站在那里,往事浮上心头。
   四年前的一个秋夜,顾思明到省城出差。深夜十二点,余欣的电话把他吵醒。她不说话,只是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哭得他心里发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呜呜呜!恬恬丢了!呜呜呜!”她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
   顾思明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天塌了下来。他二话没说,抓上衣服,拎起包就往外跑。他跑到大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南都!”一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
   凌晨四点,他终于赶到家。家里灯火通明,余欣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满满一屋子人。余欣的眼睛又红又肿,满脸的憔悴和忧戚。
   见到顾思明,她扑进他的怀抱,声泪俱下:“我真该死,我把恬恬弄丢了,你打我、骂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岳母端了一杯水走过来。“欣儿,别这样,先让思明喝口水吧。”
   顾思明早就渴得喉咙直冒烟,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岳母转述了恬恬丢失的经过。
   那天早早地吃过晚饭,余欣推着琦琦,带着恬恬去南山公园散步。一路上,恬恬兴高采烈,在前面蹦蹦跳跳。到了公园,有人卖糖葫芦,余欣给恬恬买了一串。看到不远处围着一圈人在看杂耍表演,余欣带着恬恬挤了过去。
   大概不到五分钟吧,余欣发现恬恬不在身边。她在附近找来找去,不见恬恬的踪影。这时,天黑下来了,公园里的人渐渐散去。余欣慌了,央求大家帮她。几个热心人将公园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于是,她打电话给我。我全家及亲戚朋友一起出动,找遍了公园及附近的街道……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顾思明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低吼。
   还是岳母回答:“欣儿说你出差辛苦,想让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说不定晚上找到了呢。”
   “报案了没有?”
   “报了。可派出所说要24小时之后才能立案。”岳父详细地描述了报案的情况。
   “咚!”顾思明一拳砸下去,面前的玻璃茶几即时裂成几块,桌上的茶杯、水果,像跳舞一般弹起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之后,全部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他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你干什么?怪罪我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呀!”余欣歇斯底里地叫喊,转身向门口冲过去。她的父亲一把抓住她,厉声呵斥:“欣儿,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思明他心里难受,让他发泄出来吧!”
   一屋子的人,折腾了一个晚上,都累了,困了,一个个歪倒在椅子上、沙发上。顾思明通宵没合眼,一遍遍在心里呼叫:“恬恬,你在哪里?”
   天刚蒙蒙亮,顾思明将屋子里的人分成几组,分别到车站、码头、闹市寻找。可是,南都市方圆几十里,两百多万人口,要找一个人,好比是大海捞针。再说,已经过了一个晚上,假如恬恬被坏人拐走,说不定已经不在南都了。

       整整两个月,顾思明没有上班,他把公司的业务交给助手打理,自己全力以赴寻找恬恬。在各种媒体发布寻人启事,向路人打听,凡是能想到的方法他试过了。哪怕是一点点线索,他也绝不放过。有几次,差点受骗上当。
   两个月下来,他的体重下降了二十斤,脸上胡子拉碴,整个人从肉体到精神全垮了。小恬恬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警方那边,也毫无消息。
   余欣也明显消瘦下来。家,笼罩在一片令人压抑的愁云之中。
  
   四    
   太阳落山,天气愈加寒冷。顾思明买了一桶肯德基,回到江天大酒店。四个孩子果真蜷缩在背风的屋檐下。看到他,像见到久别的亲人,欣喜地迎上来,怯生生地拉扯他的衣襟。
   “孩子们,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他举起了那只肯德基桶。
   四双眼睛同时放出奇异的光彩,眼珠子几乎飞了出来,黏在了桶上,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果真是一群残障儿!
   他把桶里的食物一一分发给孩子们,看着他们猴急猴急的吃相,想起了一年多前遇到阿花的情景。
   一个周末,顾思明和余欣带着琦琦从游乐场回来,经过一座立交桥。一个女孩跪在桥头,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洋瓷碗,偶尔有路人往碗里放进一两个硬币或小面额的纸币。每次,女孩都礼貌地说声“谢谢!”
   “妈妈,姐姐在干什么?”琦琦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孩和她面前的碗。
   余欣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硬币,交给琦琦。“儿子,姐姐好可怜,你把这个拿去给姐姐吧。”
   琦琦接过硬币,几步跃到了女孩面前。“姐姐,给你!”
   “谢谢小弟弟!”女孩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琦琦又从裤兜里摸出两个棒棒糖,“姐姐,这个也给你。”女孩再一次展露笑颜,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棒棒糖,迫不及待地剥开一根,急切地塞进嘴里,贪恋地吸吮着,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
   “琦琦,我们走,去吃肯德基。”
   余欣拉起琦琦的手,琦琦不情愿地挣脱开,眼睛一直盯着女孩吃棒棒糖的样子。他一双乌黑的大眼珠不停地转动,好像在思考某个问题。
   好一会儿,他拉拉余欣的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说:“妈妈,我们能不能带姐姐一起去吃肯德基?”
   顾思明和余欣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对望了一眼,没有表示反对。余欣蹲下来,摸着儿子的头,“琦琦好乖!你问问姐姐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琦琦还没开口,女孩先说话了:“肯德基是什么呀?”琦琦不知道如何回答,指着桥下不远处的地方说:“就在那里,我爸爸妈妈‘六一儿童节’带我去过。”
   “那一定是好好吃的东西啰!可是,我要在这里讨钱。今天要是没讨到200块,老板晚上不给饭吃,还会用火烧屁股。”
   老板用火烧屁股?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老板?顾思明觉得不可思议。刚才,他一直在观察这个孩子,她看上去只有六七岁,跟恬恬一般大。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手上、脸上不但脏兮兮,还有明显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这孩子的父母在哪里?他们为何如此狠心?他决定弄清楚女孩的身世。
   “孩子,跟我们一起去吃肯德基吧!不用害怕讨不到两百块钱,我会给你凑满的。”
   女孩皱皱眉头,咬住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点了点头。琦琦高兴得跳起来,马上去拉她的手。“姐姐,快起来!”
   女孩将洋瓷碗里的零钱放进衣服里面的一个大口袋里,然后拿起碗,用另一只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来。原来她是个瘸子!
   余欣在肯德基的卫生间里,帮女孩把手和脸洗干净。女孩长得眉清目秀,笑容很灿烂。如果不是腿有残疾,算得上漂亮。
   顾思明和琦琦点好了餐,满满一桌。除了一桶家庭套餐之外,还有牛奶、果汁、蛋挞、雪糕。看着女孩狼吞虎咽的样子,顾思明一阵心酸。不知恬恬现在何处?能不能吃上肯德基?
   最高兴的要数琦琦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好奇地问东问西。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阿花。”
   “你几岁了?”
   “好像是七岁。”
   “你上过幼儿园吗?”
   “没有。”
   “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
   ……
   余欣说:“琦琦,姐姐很饿,让她好好吃东西。你自己也别光顾着说话,吃一个汉堡吧。”
   顾思明喝了一杯牛奶,其它什么也没吃。他一直盯着阿花的脸。好几次,那张脸仿佛变成了他的恬恬,朝着他粲然而笑。
   莫非这群孩子跟阿花的遭遇是一样的?
  
   五
   根据阿花提供的线索,顾思明报了警,协助警方打掉了一个组织残疾儿童乞讨的犯罪团伙,解救了九个像阿花一样的残疾儿童。
   据罪犯郝某交代,这些孩子,有的是被父母遗弃的残疾儿童;有的是他们拐卖来的孩子。他们在南都郊外租了一间废弃的厂房,九个孩子住在一间十多平方的房间。每天早晨给他们一碗粥,一个馒头,然后用一辆面包车将他们送到闹市的立交桥、车站、商场外、酒店门口等地方乞讨。晚上又用面包车接回来。如果乞讨数目达到200块的,给一碗白米饭一份菜;如果少于200块,不仅吃不上饭,还要挨打。尤其是少于100块的,还用烙铁烙他们的屁股。孩子们一般不敢跑,因为白天专门有人巡逻,一旦发现逃跑的,被抓回来,就会往死里打。
   阿花是他们在车站捡到的弃儿,当时只有四岁。那天,郝某在车站出口,看见一个孩子在哭。他观察了好一阵,发现孩子的右脚瘸了。人流熙熙攘攘,没有一个人理会这个孩子。
   他走上前去,递给她一颗棒棒糖,问:“小姑娘,我知道你妈妈在哪里。我带你到妈妈那里去,好吗?”
   她马上停止哭泣,用手揩了揩眼泪,犹豫地说:“妈妈说她上厕所,让我在这里等她。”
   “你妈妈有急事先走了,让我带你回家。”很明显,这个妈妈丢弃了自己的残疾女儿。
   郝某的交代是顾思明转述给余欣的,没想到余欣的反应那么激烈。
   “啊——啊——”余欣双手捂住耳朵,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吓得顾思明汗毛倒竖,心跳加速。余欣怎么啦?她精神受到刺激了?
   “我,我再也受不了了!无论受到怎样的惩罚,我都必须向你坦白。”
   余欣将隐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对顾思明和盘托出。
   从恬恬掐死小雪那天开始,一个歹毒的念头慢慢在我的心中酝酿。我也挣扎过,内心深处有两个声音交替出现。一个说,恬恬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食子,你作为母亲于心何忍?另一个声音马上反驳,你摊上一个残疾儿,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而且还可能是个祸害。她可以掐死小雪,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掐死琦琦。我越想越可怕,最终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你对恬恬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对琦琦的感情,甚至超过了琦琦。所以,我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让你相信,恬恬是自己走丢的。你会痛苦,也会寻找。但时间一长,还是要面对现实。
   于是我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趁你出差在外,带着两个孩子逛公园。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给恬恬吃,慢慢地把她带到附近的汽车站。到了车站广场,我让她站在一个角落,谎称自己去买东西给她吃。我推着琦琦又回到公园。等公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我突然喊叫,恬恬不见了。万一你怀疑,有人为我作证。我让娘家人不要马上告诉你,以防你马上回来寻找。
   两年多来,我的良心日夜不得安宁。开始几个月,我夜夜做噩梦,梦到恬恬变成了一个大孩子,手里拿了一把刀向我砍来,“你这个老巫婆,我要杀死你报仇!”
   有一天你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还有琦琦,不能让琦琦从小生活在一个愁云密布的家庭。”
   从那天开始,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开始侍奉观音菩萨,早晚焚香、祈祷;我不时接济乞讨的孩子,救赎自己的灵魂。
   顾思明大吃一惊。他对余欣曾有过瞬间的怀疑,但转瞬即逝。没想到,真相果真如此。他沉默片刻,将余欣拉入怀中:“余欣,都过去了!”
   他没有怪罪余欣。事到如今,怪罪她又能怎样?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不!她是他的妻子!是琦琦的母亲!英国学者麦克莱有言:“善良之心,就是最好的法律。”她已经受到良心的谴责,她正在拯救自己的灵魂。
  
   六
   顾思明简直是一个经商天才。两年的时间,他的公司由小变大,由弱变强,成了南都一家著名的大公司,他本人成了南都著名的企业家。
   一个初夏的傍晚,小区里到处鸟语花香。顾思明和余欣带着琦琦在游乐场玩。琦琦一遍又一遍玩着滑滑梯,乐此不疲。夫妻二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夕阳在他们身上洒下一层温暖的光晕。
   “要是恬恬跟琦琦一起玩,该多好!”余欣眼圈发红。
   顾思明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婆娑着。“余欣,你一定要放下心头的重负。”他把目光注视着琦琦,又透过琦琦注视着远方,“余欣,我想做一件事,为了恬恬,也为了许多与恬恬相同命运的孩子。”
   余欣紧紧握住思明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思明,我听你的。”
   “我想设立一个折翼天使基金会,开办‘折翼天使之家’,救助那些被遗弃的残疾儿童。阿花等九个乞儿,将成为第一批救助对象。”
   “好主意!我跟你一起做!”余欣高兴地拍了一下丈夫的大腿,“现在琦琦上了幼儿园,我有大把的时间。这样,我的日子会充实起来,精神上有所寄托。”
   顾思明情不自禁地揽住妻子的腰,轻吻她的脸颊:“余欣,开心起来吧!将你对恬恬的愧疚和爱,转移到慈善之家所有的孩子身上。你不用太累,我会招聘两位有爱心的工作人员,和你一起经营。以后,还会根据慈善之家的发展情况,适时增加人手。”
   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琦琦跑过来,在爸爸妈妈的脸上各亲了一下。三个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回家。
   没过多久,在市民政局的大力支持下,顾思明和余欣共同创办的“折翼天使之家”正式开张。阿花和其他九个孩子,像过节一样,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喜气洋洋搬进了新居,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年多时间,“折翼天使之家”一共救助了四十多名孩子。其中有十几个孩子,经多方努力,找到了亲生父母,回到了父母身边。
   顾思明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小恬恬。他一直记得,恬恬丢失那天穿的是紫红色带帽上衣。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和恬恬一般大的女孩,穿着红色上衣,他都定睛观看。他心中从来没有放弃希望。他期待着某一天,在城市的某个转角,能与恬恬不期而遇。
   他经常出差。不管到哪座城市,他都要到人流密集、乞丐多的地方去转转。他还养成了一个习惯,他的口袋里总是带着足够的零钱。只要遇上乞讨的儿童,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两枚一元的硬币放入他们的碗中。一旦发现有组织儿童乞讨的犯罪行为,他就协助警方破案。民政部门有困难,他就将孩子带回“折翼天使之家”。
   时间长了,“折翼天使之家”的大门口竟然不时发现被遗弃的病儿和残疾儿。每当这时,顾思明的心情难以平静。人哪,怎么能忍心丢弃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天使,即使他们病了,残疾了,也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有义务关爱他们,让他们生活在阳光之中。
  
   七
   顾思明在病房门口,接到警方的电话:“顾先生,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经过侦查,抓到了两名组织残疾儿童乞讨的罪犯,解救了四个孩子。只是,民政部门说他们有困难,那四个孩子怎么办?”
   “谢谢警察同志!四个孩子我先带回南都的‘折翼天使之家吧’。”他没想到堂堂的省城,竟然没有几个孩子的安身之所。
   这是女孩住院的第三天。前一天她醒过来了,此刻还在昏睡。他用温柔的目光一寸一寸抚摸她的脸,越看越觉得像他的小恬恬。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长长的睫毛。只是她太瘦了,又满脸的伤痕,让他不敢确定。
   女孩的手动了一下,嘴巴里发出一串含糊的声音,像是在喊“爸爸”。顾思明的心颤抖起来。他的小恬恬病了以后,不就是这样喊他的吗?
   这时,护士小姐过来给女孩打针换药。
   顾思明帮着把女孩的衣服掀开。“天啊!”他大叫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护士小姐说:“前天才更可怕呢。我们把她的破烂衣服脱下来,发现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各种各样的伤疤,还有冻得化脓的伤口。光处理那些溃烂的伤口,都花了一个小时。”
   护士小姐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张医生非常气愤,说你自己衣着那么光鲜,怎么如此虐待自己的女儿。我想,她不是你的女儿吧?她是你的车撞倒的乞丐吧?你真够倒霉的!”
   他脸上的肌肉扯了扯,是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不不!不倒霉!”
   他请求护士小姐,让他看一眼女孩的屁股。他的小恬恬右屁股墩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
   护士感到莫名其妙,还是照着做了。
   他顿时泪流满面。是的,一块红色的胎记。她,真的是他的小恬恬!他终于找到了她!
   他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妻子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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