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
好长时间没有吃过爆米。这段时间可能是五、六年,或者八、九年,甚至于更长。
爆米之于我的家乡,是一种有些特别人食品。记忆之中,农村人每个家庭每一年都要做爆米,却很少有人因为自己要吃而做爆米,也就是说,自家做的爆米是拿给别人吃的,而自己吃的爆米又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或者别人送来的。爆米作为一种食品,更多地用于家乡人的礼尚往来。
既然是作为礼品,那么想象得出来,爆米的品质和身价一定不会太低。而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只有一半是正确的,那就是爆米的品质确实很高,但它在乡人心中的身价,就有些莫名其妙的低下,如果别人寻你家讨一碗爆米,决不是什么很大的人情。爆米因易消化而通常作为婴幼儿的零食,婴幼儿吃爆米时散落很多也不会让大人觉得特别心痛。那可是在人们处于饥饿状态的岁月。其理由大约是因为爆米的膨化。
爆米不是用谷炒成的谷花,也不是那种将籼米放进压力炒锅直接打制出来的,制作爆米需要经过两个阶段,一是将糯米制成冻米,一是将冻米炒成爆米。
制冻米的第一步是蒸冻米饭,需在气温较低的秋末初冬,原料必须是纯净的糯米,还必需是颗颗饱满没有破损。杂有少量籼米的糯米对做粑没有影响,但用于做爆米的影响就大了,纯糯米制成的爆米松脆度一致,而籼米制成的爆米既硬又韧,掺在里面吃起来碰上一粒口感就差多了。之所以要求米粒饱满,主要是为了使爆米颗粒大而一致好看。蒸好的冻米饭分为小块晾在室内,过一两天后饭粒硬化了,就手工搓散,一些含水量较多的不能搓散的,只能直接炒着吃了。再筛去搓制过程中破碎的,晒干,就是冻米了。
冻米的贮存时间比爆米长,因而总是到过年前或者家里有大事,要用到爆米时才临时炒制。炒得好的爆米是那种银白色的,也有爱好看的人用红的绿的色素染少量的冻米,则炒出来的爆米还能炫出星星点点的彩来。炒爆米的方法很简单,但火候掌握很重要,时间少了,爆米是硬的,时间长了,则本来应白如珍珠的爆米烧成焦黄色,拿到客人面前就显丑了。这种时间差异应以秒计。
作为食物的爆米,在家乡的用场是广泛的。家里供匠人时,每人一碗爆米当点心;身体不舒服,或者大病初愈,吃别的东西难消化,就吃一碗爆米好了;一些有胃病的,更可以装几把在衣袋里,随时拿出来嚼嚼以缓解疼痛;四月天栽田的时候,早晨锅里只有粥,拿一瓢爆米放在桌上,盛好粥后抓一把入在碗里,经饿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就是用爆米拌米糖切爆米糕,可能与商品化的冻米糖是同一种类型。爆米甚至还能派上其他用场,比如做布鞋,就要用它公粘合剂。
爆米其实算不得真正的礼品。
过年前,左边邻居新定的媳妇来过了,正月里,右边邻家的新外甥来了,得送点手巾袜子,或者一两块钱。手巾袜子或者一两块钱一般都不能直接用手拿了送,需放在茶盆里端过去,而茶盆里除了上述礼物之外,一定要装上堆起来的爆米,把礼物搁在最上面。如果按今天的说法,爆米只能算是一种包装,一种附属品。
爆米用得更多的地方,是乡人们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往”字上。家里有人做生日,或者别的什么喜事,客人送了礼过来,客人回家的时候,篮子里、包袱里要装满爆米。客人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熟人,总是热情地请人吃爆米。
我喜欢爆米这种食品。它的味道虽然用不上酸、甜、苦、辣、咸、鲜这些形容词,但放在嘴里嚼久了会生出一股淡淡的甜味来。吃爆米是用不着大嚼细嚼的,干爆米吃起来很松脆,牙齿一磕就碎了,加开水泡过的爆米很软和,和流质的食物差不多,吃进胃中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农家人做爆米的越来越少了。
现代人送礼回馈都很直接,赤裸裸的一般都用钞票,爆米也就失去了交际的意义;尽管很多人也和我一样喜欢吃爆米,却因为爆米需要制作,不如商品来得简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理由。
不知道我们的后代还能不能吃到爆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