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翠在马秋兰处玩了三天。
开始的两天,马小翠处处被一种城市的新鲜激荡着,可是到了第三天,马小翠的那股新鲜劲儿就有些大幅度地减退了,思想的现实也回到了脑内。马小翠是一个勤劳惯了的山妹子,不是那游手好闲要钱伸手的城市女。何况马小翠觉得马秋兰好像变了,乍阴乍晴的有些雾里看花,瞧不太清楚。于是觉得吃住人家,更不大好。马小翠几次想提动她和哥哥之间的事,但是话到嘴边都吞了回去。看样子秋兰姐真的变化很大,如哥所虑,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城市女人,是不是还继续喜欢哥,确实难说。所以眼下之急,应该先找到工做。马秋兰漾出那好看酒窝,小翠,广州找工作,说难便难说易也易,如果找份累死累活不挣钱的工做,明天就能找到,可你是我的妹子啊,一定要帮你找份既挣钱又较适合的工作。
马小翠无法,只好等着,干着急。
时间又过去了两三天,马小翠不免有点焦灼,但是这两天她却无意间好像发现了两件事情。一是马秋兰看样子挣钱不少,但她的花消却好像能紧则紧能俭则俭。吃的菜食主要是味不是质,穿的衣服也虽较时髦,但是很少有件高档值钱的衣服。二是她上班的时间主要是在晚上,白天除了睡觉或者没办法应酬一些人,其它一般不会出去。但是晚上上班前总要先化化妆,而且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方才出门。
今晚又是如此。马小翠不禁好奇地问,秋兰姐,难道城里的女人上班都是在晚上,而且还要打扮?马秋兰说那倒不一定,主要看你什么工作。如果是打工的厂子很多就是没日没夜地干,像我这样的夜总会就只要晚上上班,白天无事。马小翠说夜总会是甚厂子?马秋兰禁不住噗的一声乐了,我的乡妹哎,夜总会不是厂子,是专门供人玩耍的地方。
马小翠听到这话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她紧接着又说,秋兰姐,既然玩的地方都恁么挣钱,介绍俺去,好吗?马秋兰说,不行。马小翠问,为啥?马秋兰说,因为那里的工作不适合你干。马小翠这时就走上前去扯住马秋兰的衣服软声软气地,啥子适不适嘛,秋兰姐,带俺去瞧瞧好吗?马秋兰被缠得无法,只好沉吟着秀脸想了一会,好吧。不过去可以,但是有一个要求,去了不许乱说话。马小翠说,行。
就真的学着马秋兰打扮了一番,换了件新买的衣服出了门。走了一会,原来夜总会就在离马秋兰住的房子不远,难怪马秋兰就在这附近租房子。上得五楼走出电梯,再经一溜长廊,就听尽头音响四溢,柔美的音乐缠绵的歌声传了过来。两位标致的小姐门前笑迎,马小姐,早等你了,刚才龙先生还来问过你呢。马秋兰说是吗?一边和许多认识的男人打着招呼,一边轻盈大方巧笑嫣然地领着马小翠走将入内。正走着,有位脑满肚肥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了过来,哎呀马小姐,怎么才来呀?我都望眼欲穿了!说着做了一个猥琐亲昵请进动作。
马小翠哪里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只觉迷离的灯光让人眩晕,勾魂的音乐让人欲飘。她揉了揉眼睛才算看清,原来大厅的中央有个舞池,许多男女正紧搂紧抱的跳舞,就像松大爹家的电视里一样。只不过舞着舞着,就有不少男女勾肩搭背笑走了出去。舞台上有位浓妆艳抹的少女在唱歌,那少女打扮得也很妖气,衣服穿剩得只有重要的三处,而作胸罩的地方还是两朵艳红的牡丹花。马小翠一时觉得到了仙境,正自恍恍惚惚,蓦听刚才那位叫龙先生的男人又嬉笑温嗔地责备起马秋兰来,马小姐,来了新妹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要是下海,我算第一个。马秋兰闻言只好得体而微微地对他笑了笑,龙先生,这是我妹妹,和我一样是山里的土包,出不了海的。那位叫龙先生的一听马上摆摆手,什么出不了海,你是有海不想出!要是哪天想通了告诉我,正好一龙戏双凤。说完他大笑了起来。马秋兰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只不过这时的笑却好像有些带寒,龙先生,我妹妹是到这儿玩,请你莫要吓着她。你要再这样,今晚的歌我只好不唱,回去算了。好好好,我不说,你唱歌,总行了吧?龙先生这才止笑做了一个投降动作。
马小翠不知道两人说些啥,那些下海出海一龙戏双凤什么的真的听不懂。马小翠刚念初中就辍学,又没来过城市,只是从这男人的嘴脸举动当中看出有些轻浮,因此不觉皱了皱眉。马秋兰有些无奈的甩甩发,小翠,上这玩的男人都这副德行,但是我们又不能得罪。说完帮马小翠找了个座处,嘱咐她千万别乱走,然后自己上台唱歌去了。
马秋兰真的唱了起来,而且缠绵婉转,音色凄迷:
“在我家门口,
有一条永远的小溪。
穿过山壑,流向河川,
卷走童年,漂走希望,
叮咚流逝总牵绊
岁月荏苒,浪迹天涯,。
憧憬苦短,惆怅苦长,
梦儿已残,我感疲倦,
只有那美丽小溪,
还有那满山爆米花,
永远流淌和盛放在心上。”
马小翠万没想到,马秋兰的歌儿唱得这么好,就像山中的清泉,林中的鹂莺。记得在家的时候她是喜欢唱歌,但那多半是学着电视机里哼哼,远没今晚这么棒。马小翠这时更觉得马秋兰变了,不光是变得漂亮,而且连说话都那么文诌,歌也唱得这么棒。看来这都是念书多的,哥哥念书少,真的配不上。马小翠想到这儿不禁有种颓丧的东西往心钻,不觉为哥感到难过。但是她的歌又好像充满悲戚非常伤感,这首歌显然是唱家乡山里的,特别在唱那山里的小溪爆米花,自己听了都有些溜酸。
马秋兰下台后,马小翠不禁由衷地扯住她,秋兰姐,你唱得真好!马秋兰微微笑了笑,没有办法,为了挣钱,逼出来的。
正说着,那位叫龙先生的这时又手捧鲜花走了过来,弯着蜗牛腰,涎着蛤蟆嘴,怎么样,马小姐?好歌出俊口,鲜花赠佳人,今晚去消夜,以表我心意。马秋兰真有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龙先生,谢谢你今晚为我慷慨点歌,但是我今晚妹妹来了,确实没闲,要是你明天有空,我再陪你。说完拉起马小翠走了出去,到长廊右侧开了间包厢。
包厢也是马小翠从未见过的。厢虽不大,却是布置非常高档,两旁奶油色沙发,中间厚厚的玻璃几,电视音响空调一应俱全。而且地上铺着血红色的地毯,四壁裱着粉蓝色墙纸,厢门一关,噪音顿失,温馨如梦。与那外面的舞厅,判若两界。服务小姐进来时,先朝两个颔首莞尔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在几上摆上些点心和水果,每人面前放了杯饮料。马小翠几曾享受过这个,眼睛又不禁好奇地睁成了牛眼大,秋兰姐,难怪人家说城市的生活像天堂,原来喝茶叨嗑的地方都这么好。
没想到马秋兰这时候却说,不,小翠,其实我非常讨厌这种生活。
马小翠一愣,不禁将“牛眼”审向了马秋兰,秋兰姐……咋的啦?这么好生活还说不好,还有恁么多男人向你讨好还不满意?
马秋兰望着马小翠的一片纯真只好摇摇头苦笑了,你不懂小翠,到这儿来的男人其实都道貌岸然,还不如你遇上的牛仔撕去虚伪。
马小翠一听提起牛仔便像身体触电似的微微战抖了一下,但她很快更加地摇摇头,不,秋兰姐,你这样说话,俺真听不懂。牛仔啥样人?一个蛮不讲理杀猪的。马秋兰说你不懂没关系,今后在广州你只要牢牢记住一句话,那就是女人虽悲哀,却也有男人无法比拟的地方,要想多挣钱,就得利用女人长处。只是一定要坚守好女人防线,不能丢了女人人格。说完叫马小翠喝饮料。
马小翠真的依言低头喝了口饮料。潋滟的液汁波光澄亮,柔蓝的吸顶灯在两人的睫毛下投下了丝丝淡淡的暗影。马小翠怔怔地盯着玻璃杯,依然一副不懂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秋兰姐,你说的这些话太过深奥,俺真的确实听不懂,你能说得明白一点么?
马秋兰只好又摇头苦笑了笑,习惯地拢了拢长发,然后也轻轻地啜了口饮料。接着也学着马小翠的样子,痴痴傻傻地把那玻璃杯子端在手里。过了好一阵,才像极端无奈又像非常艰难地下着决心,好吧,你要再不懂,我就给你讲一件事情,你就懂了。
马小翠说秋兰姐,那你快讲啊。
马秋兰未曾开口先自叹了口轻气,唉,小翠,其实说起这事,是我真的对不住你哥……那是我刚来广州不久,我在一家鞋厂打工。因为我有些文化,老板没多久就把我调到了他的办公室,做些文秘。谁知老板原来是个好色成性居心叵测的家伙,不久就甜言蜜语地把我哄上了床。他经常带我出入一些宴会,也到这里的夜总会,使我迷上了唱歌,学会了跳舞,然后跳累了就去开包进厢,信誓旦旦……
马秋兰说到这里已是一脸的庄严和肃穆,像是沉浸在一种难忘的回忆里,更如被一种痛苦的愤慨所噬咬。马小翠这才明白,难怪马秋兰会在这种豪华的夜总会工作,进入夜总会会有这么长的长廊,长廊两侧还有这么好的包厢。一时间马小翠竟觉得马秋兰有些陌生,甚至有种对她不屑。
但是耳里却听马秋兰继续说,小翠,你别误会,到这里来的小姐并非都是不正经,其实洁身自好的女人还是很多,只有少数既卖声又卖色。马小翠听见马秋兰这样说好像有些安慰,但仍木僵在那儿不知该说点什么。她正饮不知味的呷着饮料,只见马秋兰这时的眼里忽然噙满了泪花,坦率说小翠,那时候我真觉自己攀上了天堂,老板答应和他爱人离婚,而我也把你哥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马秋兰说到这儿猛的将那杯饮料仰脖一倒,然后扑在几上大哭,可是我错了,大错而特错了,世上的男人,特别那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是骗子!还不如你哥,你那诚实憨厚的哥,值得人爱……
马小翠这时觉得手足无措,看到马秋兰哭,心只好软了下来。是啊,自己何尚不是和秋兰姐一样被人骗了,咋能怪秋兰姐,要怪只能怪世道,怪那个老板。于是她坐到对面去搂过马秋兰双肩,秋兰姐,既然这样就不要在这唱歌好吗?离开这肮脏鬼地方。马秋兰摇摇头,不,我不能离开,工厂打工根本挣不到这么多钱,等我挣到了一笔钱,就一定回家。
马小翠听到这儿无话可说。
第二天,马小翠本想就着哥哥的事情和马秋兰聊点实心话。因为近天亮才回家,所以两人睡了一上午。醒来后弄了点吃的,马小翠正准备开口,马秋兰却打开了关着的手机,看看有没有重要的未接电话。可是手机刚打开,就听昨晚那位叫龙先生的电话就急促顽固地打了进来。马秋兰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唉,男人啊,尽管卑鄙,又不得不去周旋。说完朝马小翠抱歉地说我去一下,就拿起坤包下楼去了。
马小翠无法,只好把要谈的事情等到秋兰姐回来再说。看了一会电视实在无聊,就下楼到街上想独自随便遛遛。她正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却不想与一个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个满怀。马小翠抬头正要说声对不起,然而一看那人,眼睛差点要喷出火来。天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