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夜鸣郎，一声长叹息|【九里湖丨徐红生】文集 - 都昌在线，都昌人自己的网上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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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5-05-23

一曲夜鸣郎，一声长叹息

—— 读徐红生先生小说《夜鸣郎》

杜娟詹冬华

作者简介：杜  娟，女，江西师大文学院2012级本科生
                         詹冬华，男，江西师大文学院副教授、硕导，北大中文系博士，南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鸣郎，过路君子念一遍，安眠善睡到天光。”
     这是中国老百姓的一首古老的歌谣，许多人都会唱，却不是每一个会唱的人都同徐红生先生一样，谱写出一曲悠远而深沉的《夜鸣郎》。
    故事的背景发生于抗日战争时期，描写了文桥埠与武家舍里这两个小村庄的人们在抗日战争期间经历的种种遭遇以及不同的思想追求与生活方式。小说不仅仅反映出日本侵略者对中国普通民众的残忍与丧心病狂，更是通过对一些乡土人情犹为生动的描写与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的刻画，真实的展现出中国的传统文化思想。这是一篇抗战小说，但也更像一部农村生活的写生画卷，让欣赏者发出深深的长叹：为三癞痢一个人的英雄而感动之叹，为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糟粕而忧思之叹，更为中国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而反思之叹。

一、一个人的英雄

在中国，土地，粮食，家园，这些都是农民淳朴的念想与寄托所在。但《夜鸣郎》却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错愕的现象——当土地被破坏，粮食被掠夺，家园被烧毁，甚至自己的亲人被杀害，那么多的人，却都沉浸在自己的利益算盘中不可自拔，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国难家难面前选择了懦弱退却，这不免让人发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悲叹。还好，还有三癞痢这样的人在倔强的坚持着，他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土地、家园以及妻子孩子。当妻子被日本人侮辱之后，当看到自己的同胞惨遭日本人的蹂躏，他决定奋起反抗，为了守护他魂牵梦萦的土地家园，为了守护他的亲人同胞们。三癞痢就如同汇入鄱阳湖的文桥埠溪水，“绝大多数时候，溪水是平缓温驯的，日复一日从村边潺潺流过，任由文桥埠的大人们用于灌溉洗濯，任由文桥埠的崽俚们戏水嬉闹……倘若遇上天旱，溪水就展示出她无与伦比的丰富来……有时，溪水也会表现出她的强大与暴怒来。暴雨之后，溪水仿佛就像忍耐已久的英雄豪杰面对恶棍无休止的挑衅而怒火燃烧了，她淹没田地，淹没道路，将两岸变成一片汪洋。她漩涡套着漩涡，要吞噬世间一切罪恶，她汹涌澎湃，将一切阻拦她前行的东西摧毁。”
与《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夜鸣郎》中的主人公三癞痢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但虽然平凡，却不平庸。作者写到，三癞痢的抗日是一种自发的无组织的活动，是一种受压迫受欺凌之后必然的反抗，并且这种反抗的前提是保护自己。三癞痢是百姓，是小心翼翼，是左右顾虑，但做《亮剑》中的李云龙需要条件，我们不可能人人都是李云龙，而做三癞痢是人人都能做的，于生活之中做一个英雄更难。三癞痢的抗日，虽不是轰轰烈烈，没有电视剧里所展现的飞檐走壁、快刀神枪，但多的却是一份真实。事实上，抗日战争时期像李云龙式的人物基本是不存在的，现在荧幕上所展现的抗日战争也与历史大相径庭。无论是当时或是现在，这个社会最需要的，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而是“三癞痢”式的默默无闻的英雄，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与危机感，善良淳朴而又勇敢坚定，他是“一个人的英雄”。这篇小说除了让我们铭记历史以外，还有另一个主题——“做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静默如初，不卑不亢，这应该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刻反思的。

二、中国思想文化糟粕

    一部成功的小说，必然会刻画出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而《夜鸣郎》的出彩之处不仅只是刻画了成功的人物形象，更在于细腻而深入地抉发出他们幽微细密的心理。小说中几乎对每个人物都进行了大量的心理挖掘，这正是人物形象之所以达到很高艺术造诣的原因之一。徐红生先生显然很善于“从筋节窍髓，以探其七情生动之微”，这一探，却探出了潜藏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思想文化糟粕。
    首先，小说中的人物心理反映出典型的中国传统男权思想。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火凤、玉珠、梦兰、杏柳、辣椒等有着不同的地位、遭遇和命运。火凤被日本人强奸后，就是一个怯懦贤淑的家庭妇女；玉珠不爱卖牛，却被嫁给卖牛并无奈的就这样生活下去；梦兰爱着三癞痢却终究因为父亲的决定远离了爱人；杏柳因被强奸无法嫁人而被哥哥嫁给根宝；辣椒大好的年龄，却像一笔交易似的嫁给了九斤。她们的命运，无不反映出浓厚的男权思想。火凤在被强奸后，小说有一段村中妇女的心理描写：女人们感到有些失落，心里就看不起火凤，觉得火凤真不是个东西，出了这样大的丑事也就只流了几滴泪。你火凤再怎么舍不得死，总也要做出寻死的样子吧。这段心理描写这就说明，贞操意识根深蒂固，而贞洁意识，不正是男权意识的一种具体表现吗？就算是“英雄”三癞痢曾经那么爱妻子，但在男权思想浓厚的农村，三喇嘛同样接受不了火凤不是贞洁之身。也是由于男权意识的根深蒂固，因此男人可以娶小妾、嫖娼，可以随意摆布自己手中女性的命运，不择手段地满足自身需求。
    其次，小说表现出中国人极其重视的传宗接代意识。《夜鸣郎》中的人们有着强烈的传宗接代思想。在这里，生殖含义不仅包括人与人基于生育的自然行为，还包括许多人在共同活动中的社会关系。九斤一定要结婚的目的不是为了感情的需要，而更主要的是为了传宗接代，繁衍后代成为家族的精神寄托。九斤有三个儿子七个孙子，但他不顾儿子们的反对还要结婚，目的就是多生儿子，传宗接代，对于孙女与孙子的态度更是大相径庭，甚至直接骂自己的孙女是“赔钱货”。就连村里人骂人最毒的话，便也是“断子绝孙”、“阉鸡”等等。这是封建社会农民传宗接代观念的真实反映，传宗接代的使命感是中国传统生殖文化的根本所在。文桥埠村的婚姻常常建立在生殖的基础上，传宗接代是女性的首要任务，包括女性的地位也依赖于她传宗接代任务的完成情况，“矮婆矮，一肚崽”，这竟是九斤选老婆的标准。可见传统思想文化对人们的毒害之深。
    最后，浓厚的宗族帮派意识也有得到了深刻的体现。传统思想文化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宗族帮派文化。儒家传统文化与家族伦理有着密切的关系，儒家文化的孝悌观念以及“三纲五常”的规定均是为了维持家族的稳定。“家”与“国”相对，“治国”与“齐家”相提并论，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是在家族观念上筑起的。《夜鸣郎》中很深刻的反映出了在中国农村的家族帮派意识。无论是文桥埠还是武家舍里，两个村的社会就是中国传统的宗族帮派社会，族权牢牢地控制着乡村社会，帮派意识深深扎根在人们的思想中。在这里，长辈是村里的实际统治者，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大家族，宗族就是这个村庄、这个家族、这个家庭的核心。作者写出了民间宗族帮派意识文化可气可悲的状况，文桥埠与武家舍里之间的斗争就是直接体现。在收粮、查水烟管时，归根到底都是日本人的罪恶，但人们不仅不把矛头指向共同的敌人，反而热衷于维护所谓的宗族帮派：象征着宗族荣耀的水烟管不见了，引起文桥埠的极度重视，长辈齐聚一堂，开始缜密的分析调查。与之形成讽刺对比的是，桂宝丧生于日本人的枪下，却是孤零零的一家灯火。收粮事件中，武家舍里的几条人命，与其说是死于日本人的残忍，不如说他们是两村宗族帮派斗争的牺牲品。在这里，人命，哪里比得上宗族帮派的重要性？面对国难，人们却陷入狂热的窝里斗，不惜一切代价。正如故事中关于水烟管失窃情节的描写，“三癞痢想，如果把犁藤换成枪，把对付扁嘴的劲头去对付日本佬，桂宝会死吗？”事实上，这所反映的不仅是当时的一种普遍现象，也是当今社会的一个严重问题，“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团结”这个词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而往往又是最为我们所不齿的东西，因为我们的意识中，除了自己的宗族帮派，其余都与自己无关。我想，这也是这篇小说值得我们现代人反省的一个主题。

三、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

    农民的奴役创伤问题，是在许多写农村小说作家笔下容易被自觉不自觉的淡化甚至抹去的问题。然而徐红生先生没有为突出对三癞痢的赞美而规避这个问题，他不遗余力地表现出三癞痢等农民朴素善良、倔强持守的优秀品质的同时，也如实的展现了那个年代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问题。关于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许多大手笔也都曾给予过关注，比如鲁迅笔下的农民安于现状，逆来顺受；赵树理笔下的农民封建迷信，愚昧不堪；丁玲笔下的农民蒙昧无知，迷茫怯懦……而《夜鸣郎》中的农民，他们的精神奴役创伤，主要表现在由于金钱的不足导致人情的淡漠、由于对强权的畏惧而一味退缩或陷入狂热的追逐。
    作品通过对人物极度细微的心理描写，令人惊诧却又十分真实地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淡漠。就连九斤、冬苟父子之间都淡漠得让人心凉，就算一顿饭，都能让父子两人生出诸多嫌隙来。而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两人都对“小便宜”的疯狂着迷，比如作品中描写冬苟的一段文字：“冬苟兄弟都学了爹九斤的样子，东西看得重，田岸柴哪怕只有一小把也要带回家……走路手不闲着，总要看看路上有没有可以带回家的东西……就是地上有一堆牛屎也要捡到自己地里……”一个大男子汉，对于小便宜竟痴迷到如斯田地，以至于后来父子两人居然发起了国难财，将乡亲被日军所逼而交出的粮食占为己有。九斤对乡长极尽谄媚之能，也不过为着“吃好的喝好的”。这就揭示出农民由于在金钱上的匮乏而导致人情淡漠的精神奴役创伤。作者对于这样的现象有所讽刺，也给予了同情，作者在小说中特意回忆了九斤在被迫当兵时候的故事，说明了九斤并不是个毫无情感、人情尽失的人，然而在村子里，九斤一系列的表现与最后悲惨的结局，都表现出作者对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深深的同情与悲悯。
    如果说对金钱的崇拜还不足以表现中国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的话，那么面对强权的压迫，文桥埠与武家舍里则是都是表现出对其畏惧而甘心做奴隶的悲剧。农村中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这样背负着封建精神奴役创伤的农民，封建恶霸势力才会一次又一次在农村逞强。九斤未当上保长之前，因为“属小房，人少势弱”“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而在村中被人看不起，当上了村里的保长，不久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封建官本位思想、特权思想以及权势欲顷刻急剧膨胀起来了，甚至有些骑在村民的头上作威作福的架势。而曾经看不起九斤的人，如今也是都跟着九斤后面，整日在村子里出出进进，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样子。就连出去当兵打仗见过世面，为三癞痢所敬佩的武训虎都因为惧怕日本人，宁愿毒死父亲都不敢得罪日本人。这些，正是体现了深入农民骨髓的精神奴役创伤。
    有学者说，鲁迅之所以伟大，赵树理农村小说之所以至今仍有价值，都是因为看到了农民必须不断与自己本身的弱点作斗争，勇于洗涤自己的灵魂，抚平精神奴役创伤，才能创造新的生活。而《夜鸣郎》虽然写了不同于鲁迅等人笔下机器木偶一般的农民，写了农民有自己的自觉追求，写了农民对家人、村庄的爱，但是小说也从农民的精神面貌、心理状态以及人与人的关系的角度去进行历史的考察，同样也表现出对人性的审视和对国民性的批判。在这篇小说的结局中，三癞痢最终没能发动乡亲们，只能成为“一个人的英雄”，不也正是让我们看到了精神上的被奴役的农民要摆脱他们多少年来的文化、制度、风俗、习惯束缚的极端艰巨性吗？

四、本色朴素的民俗风情

    《夜鸣郎》还是一个以地方景观为相、地方生活方式为脉、地方气息为氛围而建构起来的艺术审美世界。它向读者展示了江西都昌的民情、民俗、民间文化，多方面涉及了民俗风情的原生形态，从山川走势到俚语土话，从民居建筑到婚丧嫁娶，无不涉猎，为读者提供了直观的赣东北地域民俗风情。
    徐红生先生在《夜鸣郎》中展现的民俗风情数不胜数，可以说，它就是赣东北农村民俗的一本写真集，我们通过女人们的生活，了解了当地农村的饮食风俗；通过大量的景色描写，了解了那里的山川河流；通过两个乡村的人物遭遇了解了婚丧嫁娶；甚至通过女人们的争吵，也能了解到他们的思想风俗……这些描写，几乎人人读之都倍感亲切，十分容易理解，即使散漫浏览也容易不知不觉中陷入那熟悉的民俗风情中。当然，这也归功于其通俗易懂的文字，本色灵动的笔触。通俗意味着浅显易懂，语言的通俗平淡让读者毫不费力地欣赏故事主人的各种境遇。鲁迅曾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同理，平淡的东西未必浅薄，深刻的东西也未必晦涩。就如《夜鸣郎》虽然平淡易懂，但是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因而通俗而不至于鄙俚，如果是江西读者，细细咀嚼定会回味无穷。《夜鸣郎》中尽可能地避免了宏大场面的描写，没有英雄传奇的夸饰，都是凡人小事，描述平庸琐碎的事件，却是化神奇为平淡，在平凡中透着精彩。
    《夜鸣郎》，写的是抗战的背景却没有一般抗战小说那般震人心弦，有着爱情的流动却不似平常爱情小说那般缠绵悱恻，表达了爱国情感却不像政治小说那般宣扬口号。它只是通过平淡的口语俚语，浓郁的地方风情，述说了两个村庄的一段历史遭遇，写了一个个村民的经历命运。但它留给读者的，却是对中国文化思想糟粕与农民的精神奴役创伤的深深的沉默与反思，就像主人公的身影，化作读者心中无声却深沉的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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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着

积分 +187

很有思想深度的小说，希望能拜读徐老师大作！

201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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