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出走
人越聚越多,大矮夫妇被喊了来。对着凶死做了野鬼的傻叔子,莲英假假地放声嚎啕起来。相传阴间跟人世间一般炎凉,亡人过奈何桥时没有哭声伴送,要受勾魂者百般虐待的。不用花钱的事,莲英还是愿为小叔子做一回,何况家里还藏着死者五百多块钱的积攒。
莲英边哭边心里暗自庆祝:幸亏有昨天磨房的发现,要是今天,那瓦罐里的东西就要永远埋在墙内了。看来老天还是挺照应人的。
村上的八仙被喊了来。八仙,是固定的八个办丧事抬棺的壮汉。人死了,进棺上山刨坑做坟都是他们的活儿。拿他们的规矩,无论村上亡者贫富贵贱,埋葬都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职责。逢着村上有点钱的,女眷多的,过世后不但好吃好喝款待着,一番丧事下来,还能分到好些香烟、糖果、红布等值钱物品。今天摊上细矮这样一穷二白的单身汉,办丧自然一点油水落不着。但也得恭恭敬敬地做着一切,让亡人入土为安。这是乡民的淳朴之处。
丧事自然走的是最简单的程序。大矮找了几块簿木板,请豹子花了大半个上午时间,用钉子钉了个木盒子,就是棺材了。将细矮放进去,塞进那些邋遢的衣被。封盒子时、抬上山时、下到坑时、完成坟堆时,各放了一挂十八响的爆竹。莲英说这已是很丰厚的葬礼了。她娘家的爷爷是流行天花那阵过世的,就用两个土箕(筐)对撮着拗(抬)上了山。埋坑里了,那土筐还拿回来,好抬下一个。细矮没成用土箕拗的人,已是对小叔子的最大尊重了。回来莲英做了一大锅汤面条,有昨天上梁多出来的红豆耙,请八仙吃了一顿,细矮就成了被人忘记的人了。
沙岭中小有细矮村上的魏老师,上午的课间,跟同事聊起细矮诡谲的死讯和凄惨的一生,不免叹息一回。
“秀兰老师,去年他到学校玩,受魏虎他们欺辱,你还给他订过衣扣呢?”
“他死了,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鬼降了身呗。为了捞个渔牌,昨夜在那前面的唤婆堰尾上,苦莲树底下淹死了。死在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你不是常到那儿去看荷叶莲花吗?以后少去,那里挺邪门的,早先就淹死过一家子三口人。后来也经常有人掉到堰里,现在又死了一个细矮。你一个姑娘家家,要小心哈。”
“细矮死了,是他……”秀兰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
“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谢谢你,魏老师。”
天擦黑后的唤婆堰尾,捞起细矮的地方,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魏庄的村民远远看见,议论道:“莲英还算有良心,还记得去给细矮烧个纸。”
莲英在自个家里远远地也望见了,问大矮:“那里怎么会有火光,不会是闹鬼了吧。”
“哪有鬼,兴许是哪家有个头疼脑热的,着了惊吓,去那儿烧纸唤魂呢,”大矮说。
烧纸的是秀兰。细矮死在这地方,她必须来,做一回祭拜。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怖。昨夜自己明明跳进了大堰,被水呛晕,沉入了水底。后来怎么会在苦莲树墩上醒来,无疑跟细矮的死有关。自己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的人,什么都看得开。唯有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难以释怀。她一页一页虔诚地化着纸钱。很久很久,三根燃香在黑暗中发着豆大的光,尽管最后熄灭,却一直如火般烫在秀兰心上。
第二天,沙岭中小便传出了五年级的带课老师——秀兰老师离职出走的消息。房间的桌上有一张信笺,留着她娟秀的字迹:
敬爱的学校领导,由于个人原因,我不得不离开我工作了两年的心爱岗位。请代为转告家属。我一切安好,不用挂念。秀兰留言。
爱受挫折,为情出走,这是学校老师给秀兰定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