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母亲突然离开了我们。
虽然十年来母亲因脑血栓中风引发了偏瘫,但就她这些年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我们丝毫不怀疑偏瘫会偷食母亲的寿数,至少不会极速地让她离开。
而且,母亲一生中经历过许多的大风大浪,而每次她都能逢凶化吉。
七十年代初的一次“双抢”期间,母亲跟人在搬运笨重的禾屋(脱谷用的农具)时,不慎连禾屋带人摔下两米多高的田坎,一条腿生生地被禾屋压断。那一次母亲治疗了好久,我天天看见母亲大把大把地吞药。伤好后,母亲又整天出现在生产队的劳动场地上。不久后的一天,在生产队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黄昏去到三里多路的地方机米,回来的路上因为天黑又重重地摔倒了。幸好有个亲戚刚好路过那里,把母亲送回我们家。这一次,母亲先前受过伤的腿再次严重受损,还有一支胳膊脱臼。后来因为连续受创,母亲的那条腿弄不好就会膝关节脱臼,而母亲每一次都是忍着剧痛自己把关节接上。
似乎是老天有意磨练母亲,尔后的许多年里,母亲每一年都要遭受着肿毒的威胁,有好几次还担上性命之忧。治疗的日子里,中药西药成了母亲的便饭,此外,还有一些奇异的土方子的下咽。好在每一次母亲都是有惊无险。
再后来,是九九年元旦期间,母亲突然因脑血栓中风,身体右侧瘫痪。在县中医院治疗了半个月后才回家,出院时医生说以后要好好调养,可是,一到家,母亲就又拄着棍跟先前那样忙开了。因为腿脚不方便,母亲后来大跤小跤不知摔过多少次。摔断过腿,摔过鼻青脸肿叫人无法相认,也摔过肋下疼痛了一个多月,还摔过做什么动作都会剧痛不已......虽然饱尝了苦楚,但母亲每一次硬是挺过来了,让人不得不叹服她那顽强的生命力。
然而,母亲这一次却没有再挺住。
正月十八,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节日喜气犹浓的日子。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母亲又一次摔倒了。接到电话时,虽然吃惊不小,但我并没有往多坏的地方去想,以为母亲的这一次摔倒仍然是跟以前一样,只是伤筋痛骨的程度。但是赶到家看时,不由得恐慌了。母亲被扶坐着,但已是不知道动弹和说话了,耳朵里不时的成块成块的涌血,嘴里也不时的涌出黑色的秽物。赶紧拔打120把母亲送往县人民医院抢救。医生指着CT片子告诉我们,母亲的摔倒是因为二次中风,他并在片子上圈出了母亲头胪里大面积积血的影像。我们仍在苦苦地守望着希望,希望母亲挺住。但是,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没得救了,赶紧送回家吧,赶紧!无奈地淌着泪,我们把母亲弄回了家。挨到另一天凌晨3点57分,昏迷着的母亲停止了艰难的呼吸。这前后仅仅十二个钟头,母亲没有看我们一眼,也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就离我们而去了。
我的母亲我的娘啊!
天在塌,地在陷。
幽明虽近人不渡,讯息纵畅难唔娘。
母亲匆匆地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思念。
母亲离开的一个多月里,我时时觉得母亲并没有离开,她还活着,她还在操劳着。只要看着母亲曾经忙碌过的地方,就能看见她的身影。我每次回家仍然能看见她支起腰招呼我:三儿来了啊。声音充满着母亲的柔情。可是,我又很明明白白地知道,母亲是真真切切地走了。我的心在撕,我的心在喊,我的母亲我的娘啊,您在哪啊!
母亲匆匆地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母亲的手是勤劳的手。她自小就来了我们家做童养媳,从十几岁时起,直到生命终结前,她的手就没有停过。常听别人讲到母亲,说她年轻时如何会做,做圩堤、做水库、上山、下地,到处留下了她的足迹,说她真的抵得上一个强壮的男劳力。那时,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而母亲在家,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六个儿女,母亲也就充当了男劳力的角色去生产队挣工分。我很小时就记得母亲是整天整天地忙碌着,就连吃饭也是赶赶急急的。到了晚年,特别是中风偏瘫的日子里,母亲本可以好好歇歇了,可是劳动惯了的母亲硬是凭着还可以活动的左手仍在不停地忙着,忙完了自己的,又忙上儿子们的。母亲的手又是双灵巧的手。别人家种有的,她也能种;别人家不会种的,她也能种得很好。碰上生活日用品需要修补的,母亲有很多的是她自己弄好的,而且有不少的修补得很具特色,很令读过书的叹服。别的妇女能做到的手工活,她样样能做;别的妇女做不到的,她也能做到。逢上死人了,在散花的时候,没有选择地每次都是找母亲来剪花样。这一次,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了母亲剪好的一大叠花样,那工夫足可以以艺术品来评论了。还有,在她中风的这些年月里,有些活儿我们到现在仍弄不明白身手不便的母亲是如何完成的。
母亲匆匆地走了,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愧疚。
母亲的一生中,没有吃过好的,没有穿过好的,也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年轻时为了一大家子的老小劳苦操持,到了晚年,本可以坐享其福的母亲又被个偏瘫折磨着。而我们这几个各居一方的儿女,除了母亲在患病接受治疗的时候在她身边陪着,此外,都因了工作和各自的事务很少陪过母亲。这不能不说是我们做子女的难辞的罪过,难于补尝的罪过。
逝者已去,生者犹存。母亲去了,我们现在能做的是照顾好身体欠佳的父亲,让他尽快从痛失雁伴的阴影里解脱出来,让他心情愉快起来,让他开心,让他长寿。可是,尽管我们想尽了办法让父亲开心,但父亲一直是忧郁寡欢。父亲的这个样子,让我们一次次地想起了母亲,也让我一次次地仰天长问:我的母亲我的娘,您在哪啊!
我的母亲我的娘啊!
儿子的呼喊,您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