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 乖 时 蹇
在一个村庄,大到一个姓氏,其宗亲,就如剥藠头一般,一层又一层;剥到最后,当然只剩了同胞之核。就曲家湾而言,从大的方面划分,南北二头,亲近一些,东头要疏一层。东头虽也姓曲,原并不住曲家湾现在的位置,而是垴前的神仙嘴。后来因为人气萧条,又发过一场大火,就思量着搬到一起来住——那样才有了后来所谓的东头。
我们现在根本无法考究,东头搬来之初,费了哪些周折。其所存在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南北二头的老祖宗,如何肯接纳了他们,也一定在同意的时候伴生了一些协议之类的东西。
早在五十年代初期,扯叭叔公他们东头一家,就一幢封火棋盘屋;每年正月初一逐门逐户拜年,我进去过,里头阴暗潮湿,有一股霉味。但这幢房子的位置,在远离曲家湾原住民的房宅一百多米开外的东边垅口,看上去孤零零的。在地方狭小的曲家湾,这距离不是一个小的数目。我于是有理由猜测,老祖宗当年,是不允许东头往西边的腹地发展的。后来他们拆了封火屋,往西挪位做屋,与豪猪还未封火的棋盘屋毗连,显然得惠于新政府新政策的。颇为奇异的是,东头西迁之后,家运就日渐的好转了起来。
搬过来之前,东头扯叭的人脉,处奄奄一息之状。三户人家,就有扯叭叔公一户孤老。水生是兄弟一人,文龙的弟弟文虎,又是个拐子(瘸了一条腿)。但在水生的嘴里,他们祖上,也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水生大名重斌,个头不高,但很精明,是东头的领军人物。他父亲死得早,靠母亲春桃带大;上头一个姐姐,下头一个妹妹,有兄妹三人。他之所以能够出任生产队的出纳兼保管,除了崇智从他所认定把握的大局出发外,主要还在于他的要强、机灵和圆融处世所编织的人事关系。作为南头,我父亲其实也处于代表人物地位。父亲有兄弟三人,又是老大,被重韵大伯视为“庶子”低人一等而不能进入“上流社会”,父亲完全可以如水生一般,为本部族的利益,在全村争得一席之地。然而崇智还是不错,给了我父亲一顶“贫农代表”的帽子,状如“议员”之类的身份。父亲为此很感激崇智一年到头,去大队或公社开了一、两次大会,逢人便说见到了某区委书记、某公社社长,还跟谁握过手之类。水生则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在他的生活准则里,从不玩虚的东西。然而他也喜欢读些演义之类的老传。我记得他藏有《郭子仪征东》,和说唱本《乌金记》。他对于旧时读本的喜好,不同于崇智,要从中吸取什么,而是纯粹为了解闷、找乐子。他把自己的书看得很重,崇仁借他的郭子仪去看,没几天就去追要了回来。我也借阅过。记得书上的郭子仪也同薜仁贵一样,神力过人,也下仙洞有了奇遇,也吃了制成九牛二虎形状的神品,得到了兵器兵书,又如何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些带神话色彩的传奇故事,多少又感染了水生,凭添了几份豪迈之情,张扬了他的个性。他在不求人办事的时候,作风硬朗,说话干脆,不高兴时还容易发作。奇怪的是村里人都常常让着他。就连崇智跟他说话,也总是好声好气的,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水生虽然要强,却不善于言词表达,一开口便要发出嗤嗤嗤嗤嗤的轮胎放气一般的响声,然后说成的话句,也是短促而不连贯,往往一急就上火,像吵架一般。好在大家都熟悉了解他,知道他并非对别人发气,而是他的一种语言表达方式。他的堂侄文龙,说话的“过门”(曲牌起调)却是“依吔依吔……”,之后半天才说正文。不过他俩都比老钻强些,至少可以把话说得清楚。
话说东头,祖宗中有一个叫老万的,嗜赌成性,又因赌发迹。老话说“十个赌来九个输”,“上场和一和,下场要脱裤”。可能老万就是那十个里挑一的“一个”——包赢不输。
水生说,他祖上的那个老万,家里很穷,起初身上就只有一枚铜钱。头一次跌骰子,他就赢了几十枚。后来去赌桌上看别人打麻将(本钱小而不敢上桌),偶尔的拿些铜板上桌押庄,谓之“滴麻油”。结果他押谁,谁就火,一来二去的便赢了不少,积聚的铜钱可以兑成纹银了。财壮痴人胆。腰里的钱多了,他就上桌了。谁知一上麻将桌,见庄庄火,把把和牌,一来二去的又赢了许多钱,开始买田置地了。村庄上、附近的人也都不敢跟他赌了,他就雇上一名保镳,到岔港街去赌。打麻将很麻烦,就推牌九。结果又一来二去,赢来了大量不义之财。这时候,老万决定洗手不干了。
那一年,老万带足了银两,穿一身破烂的衣衫,到岔港船码头买树。他之所以穷酸打扮,自是“财不露白”的意思。
到了港里的树排上,老万背着搭裢,在上面踯躅着走来走去,东看看,西摸摸,又用带来的小篾尺量来量去,肚子里盘算着买多少,买哪些合适,怎样在量法上才不至于吃亏。如此这般的费了老半天的工夫。
卖树的老板见老万一副寒酸模样,转游了大半天,不肯离去,又没拿定主意买树,心里想,“这人不像咬獐的狗,有钱也买不起几根树,何故这样呢?”遂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这位客官,买几根树?要么样的树?”老万沉吟着说:“想做一幢棋盘屋……”老板听了,不禁哑然失笑道:“老哥呀,你要有钱买两根树我信,要说是……要说是做屋,嘿嘿,你侬不是拿我开心吧?”
老万听罢,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说:“你不信?你侬怕我买得起、付钱不起?”
老板手一挥,傲慢地说:“话多不甜,糊多不粘。俺俩个也不用打嘴旁骨头,我看这样——今朝,你只要不离开树排,尽你侬身上咯钱,你买几根我不管,如是买整排咯树,你买一排,我送一排,如何?”
老万听了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咯?”
“真咯!”那人不知哪来的一股邪气,跺着脚说,“写牛皮文书都可以,不过……”老板又心生一计,“要是你连一排树都买不起,也应该赔我一排——总不能光赢不输吧?”
这时的老万,见对方着了魔一般,知道自己稍微动点心思,再钓他一钓,就有可能上钩。于是,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说:“……明明说了买一排送一排,看看,又变卦了,又要我这买不起的赔上一排……”
卖树的老板越发的得意了:“我量你卖了全部家当,也买不起一排树的……”
“你真的隔着门缝看人?”老万这才火了,扯住老板的衣袖:“走走走,到街上写文书去!”
两个人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引来了诸多围观的人,大家跟着起哄:“写文书!写文书!”岔港街上的一些痞子、二混子都认识老赌棍曲老万,早先都是一起吃吃喝喝的朋友,都知道他兜里有钱,就更加起劲的高叫:“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卖树的老板不是本地人,是永修吴城过来的新手,人生地不熟,做了几天生意赚了一些,就有些狗眼看人低,犯下了一个要命的错误。结果可想而知,在帮闲者们的怂勇下,真的请人写了契约,又有街上的绅士俱保作证。
老万将字据一拿到手,立马将搭裢解开,倒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来。这时,卖树的老板一见银子,就咦的一声软瘫在地……老万等于以半价买了几十排树,那港里的树排全给拖了回来。老板是倾家荡产了,老万却发了一笔大财:做屋没有花钱,剩余的树又都卖了好价钱。
……
水生在这个故事里,获得不少精神上的满足。只是联想到后来,神色就暗淡下去了。水上驾船的人总说,人不可能总走顺风船。一个家族也是这样,不可能长盛不衰的。
1957年,我开始念书了。初小设在官家垅。上学时,往村的东头走,绕上一道塘坝,翻过不高的畈垴,就到了。路程很短,只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记得上学不久,老师就教我们唱一道歌:“右派右派,像个妖怪,当面他说好哇,背后来破坏……”那时节,我们不知道“右派”为何物。在到目前为止的政治概念里,许多人是被“错划”为右派,是搞了扩大化了。也就是说,右派在当时的政治气候里,还是存有过的。然而我们崽俚不知道,唱歌只是我们的娱乐。后来又唱《东方红》、《戴花要戴大红花》、《江西是个好地方》,在我们的心里,这些都完全等同了儿歌的快活。
上学放学,东头是必经之路,而且必须经过那幢业已破败了的封火屋。最让我们害怕的,是他们家养了一条灰白色的蓑衣狗(毛长而且卷曲的狗)。经过院门口,它就狂吠着追出来,吓得我们失魂落魄。因此,胆颤心惊地经过那个危险地段时,我们就备好了自卫的武器,不是拿有一根棍子,就是捡了许多石头。那时,东头的封火屋,让我们恐惧,也令人望而却步,好像里头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神秘。
那蓑衣狗的存在,今日想来,只是曲老万家族最后一点尊严的象征性存在。但在事实上,由他的后人进行演绎的许多离奇曲折的故事,早已浸透了辛酸与无奈。
在水生的上一辈人中,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父亲的点滴,也许因了平淡无奇,抑或死得太早,还有许多应该发生的故事没有发生。而尊天扯叭叔公和文龙的父亲憨狗(大名重诺),却都有过奇特坎坷的经历。
先说曲尊天。
在曲家湾,尊天的辈份在那时最高,而且“硕果仅存”,只他一人存世。至于为何落下个扯叭的外号,我想原因在于他的终生独身;在乡间看来,这是做人问题上的彻底失败。一个没有妻室的男人,在传统的眼光里,是不值一提的。一个人被轻视了,不恭的外号就给送来了。在我的印象里,尊天叔公说的话,很少不靠谱的东西。他讲他身上发生的惊险故事,应该有八九不离十的真实成份。但是,对一个家业无成的人来说,听说的任何话,都让人嗤之以鼻的——“扯叭”扯叭者,说大话也。
不知道尊天叔公年轻时,是何样一种秉性,他怎么就毫不反感的接纳了这个不雅的外号呢?村里人无论大小男女,都喊他“扯叭××”,他都习惯成自然的一一应答。除了水生叫“细爹得”,文龙文虎喊“细嘎嘎”(嘎是“家”字的转音,是公婆的代称,如外公称“嘎公”,外婆称“嘎婆”,祖父称“嘎嘎”等),只有东头部族称呼时不加扯叭二字外,其余无二。如果认为这是扯叭叔公为人随和,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扯叭身上发生的故事,可以车载斗量。
作为兄弟中的老细,虽家道中落,扯叭自小便娇生惯养,长大了就游手好闲。俗话说,破船也有三百斤钉。但是坐吃山空。等父母相继地死去,兄弟分家,他单独过日子,就日渐的捉襟见肘起来。他不愿意作田打土巴,不务正业,却爱上赌博。这倒是颇得乃祖遗风,但没有祖人老万的手气,可谓每赌必输。加之喜逛窑子玩女人,几块田地也变卖光了,就剩一条光棍露卵,还欠了一屁股债。万般无奈之下,时值国军募兵,就卖了壮丁,把得来的银元还了旧欠,一身轻松的扛枪吃粮去了。当兵纪律严,训练又苦,他吃不消,瞅个空,就扯线偷跑了回来。
那时地方上实行乡、保、甲三级管理制度,上头征兵,下面派送,接兵官把壮丁接过手就万事大吉了,至于那些兵逃跑了与否,不关地方上的事。正所谓“只管新妇得上轿,不管新妇得床上赖尿”。回来之后的扯叭旧病复发,又赌又嫖,又欠了一屁股债,又卖了一回壮丁,结果又逃了回来。后来又欠了债……第三回又重蹈了复辙。
对扯叭而言,第三回卖壮丁逃跑,是最为惊险刺激的一幕。在荷得老倌屋里,在座的还有重韵、文山、父亲和我,听他亲口讲述过一遍。那一次,刚穿上军装,枪一发到手,军队就直接往前线开。作为老兵痞子,扯叭心里清楚,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他原本就没有打算过在军队里混饭吃,无非是走走过场,弄些银钱还账而已。心里就暗暗拿定主意,准备钻个空子溜之乎也。谁知这一次不走运,半夜开小差没跑几远,就被哨兵发现,乖乖地被捉了回来。连长的脸都气白了,扇了他几个耳刮子,并命手下把他绑起来,牵在碾盘的架子上,等天亮了当众枪毙,以儆效尤。当时,扯叭吓得尿在裤裆里,心想这下完了,要死在异地它乡了。他当然不会白白等死。人在临死前的垂死挣扎,往往有着坚忍的意志和天生的勇气。趁看守打瞌困时,他就利用背面的两手下死力动作。碾槽碾轮都是麻石錾制而成的,麻绳在上面磨擦,就会发热,就会绽丝断缕,时间长了就可挣断。为了活命,扯叭累得满头大汗,手也磨得破皮流血了,但他大气也不敢喘,耐心地寻求活命的一线生机。终于在天亮之前,他挣脱了绳索,偷偷摸摸而又跌跌撞撞地泼命跑了出来,算是捡了一条命。从此,他再也不敢以身涉险,卖么卵鬼壮丁了!
三卖壮丁,应该是扯叭叔公一生中,自己引为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光荣历史。但别人并不这么看,仍然讥之为“扯叭”。世人的冷落,加上自己改不掉的习性以及改变不了的命运,令他跨入天命之年前后,性情发生了根本变化。他的话不再那么多了,与人打交道已不如从前那么随和了,孤独与孤癖使他变得有些不可理喻。
在东头,扯叭只对水生客气一些,其他人几乎都成了他的出气袋,一不顺心,就呲出牙齿来骂人,嘴角上还流出了喷怒的馋水(指口水)。尤其是对文龙兄弟,总是呼之喝之,像骂亲生的崽俚那般随便。我想可能是水生脾气急,敢于同扯叭顶撞,再说他在村里也算得头面人物之一,在利益上多少能帮得上他的细叔一把。比如“五保户”,能享受的一些待遇,无论是公社、大队拨来的十来块救济款,或者一件棉暖(袄)子,荷得老倌有的,扯叭也可以得到的。在曲家湾,也就是崇智、崇智的父亲章印老倌、章驰老倌、荷得老倌、文涵几个人,扯叭眼睛里放得下,其余皆如入无人之境。我听过他骂我的父亲:“那只夜壶哇,你是若咯办法的?呵?”
我记事时,扯叭叔公就没做过耕田耙地的农活,老早就开始了放牛。说了是放牛,我们沿湖人家,除了湖洲上大水未来之前和退却之后,可以放牛,其余有一半以上的日子,都必须牵着牛在田塍上、地坎上吃草,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牛虽然笨头笨脑的样子,但有时十分狡猾,你稍一跑神,它就猛一歪头,呼的一下,掠来一大口青麦绿禾或其它农作物。小学时,每逢暑寒假与星期天,我都要代姐姐放牛,好腾出她来,到生产队里混工分。我记得那是一头黄牯牛,又配有黑色的块状的花纹,两只叉角坚硬挺拔,目光如炬,整个身躯显得彪悍孔武,我那时只长有它的脚高。见别人常常可以坐在水牛背上,吹着口哨悠然地行走,便也发心想坐一坐自己的牛。有一次,黄牯牛在地坎下的沟里吃草,它的脊背刚好高出地坎一点点,我就乘机爬到了它的腰背上。谁知刚一上去,它就嚯地往前一蹿,把我摔了个仰枝撒杈!痛得我半天爬不起来,眼泪立刻就跑出来了。原来黄牛是不能骑的。大人说它们怕痒,也有人说黄牛腰力不行的,反正我是从此再也不敢骑牛。
牵牛吃草的时候,我们崽俚总要躲开扯叭。从牛栏里牵出牛来,首先要四下张望,看他牵牛去了什么方向,或者互相打听,他去了哪里;如果他的牛还在牛栏里,便要猜测,他今天可能会去哪里——谁也不愿意牵牛的时候碰到那个瘟神。大家怕扯叭是有经验的。
村子里放牛的人家只有几户,我记得年龄小的有二和尚的姐姐水秀、夯公的姐姐黑妹、还有瓠子的哥哥,和我的姐姐等。家里条件稍好些的,或者年龄上的原因,大了还是小了,都不曾让细伢得牵牛。这些家庭牵牛的男崽俚女崽俚,自然都不在扯叭的话下。每年初夏,大水涨满了湖洲,在麦子刚刚抽穗的时节,大家都把牛们牵到畈垴上,分布在绿油油的一片麦浪里;牛脊背在绿色的海洋里时隐时现,而牵牛的小人们则被淹没得什么也看不见。由于地塍弯曲不等,常常是这一头望不见那一头。有时走着走着,人和牛不期碰上了扯叭,就倒了八辈子霉了,他就骂开了:“瞎得卵眼不是?相(看)到我在里,你还要赶乱絮得?”吓得你急忙调头溜开了去。有时,又不小心跟在他的后头,被他发觉,他捩转头又是一顿臭骂:“卵凿瞎得眼不是?相到我在前头,还要跟在后头嗅骚,还有么得草吃?都跟你班人一样,牛都饿死了,队里还有么事收成?下半年吃西北风!”他的声音像破锣一样,滚过麦梢,传出老远,常常吓得我们魂飞魄散!
扯叭叔公对细伢得崽俚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敌意,不管见了谁家的,他几乎都是吹胡子瞪眼睛。是不是小把戏们的存在,在他的眼前晃动,就比照了他的孤凄,心里不好受?还是有许多的积郁需要发泄,而小孩们便是软弱可欺的对象?这些都不得而知。唯一例外的,是他对水生的大儿子文星,宠爱有加,当做了自己的亲孙子。还在文星十来岁时,他就牵郎猪一般带上他,张村李庄到处转游,说是寻一门孙媳妇。文星太小不懂事,总不成找个童养媳吧?再说别人家的女崽俚,也还都是“水泡虫”,怎么会那么着急找一门婆家?扯叭年纪大了,又无妻无后,可能多少便考虑上自己的后事了。不管他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如何,在那个时间段,他的确在做拔苗助长的蠢事。水生虽然不很乐意,碍于面子,只好由他的细叔了。扯叭寡嘴的心血,每每都只能是无功而返。
有一年,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一个十来岁名叫嫦娥的女儿,经介绍来到曲家湾,做了扯叭叔公的老婆。可是不到半个月,他就嫌人家,给赶走了。我记得那女孩长得活泼玲俐,会唱歌,能跳舞,初来时围了一群人看她表演。看那女人的打扮,和嫦娥的表现,显然是从城市里下来的,只是不知何故沦落至此。我那时,心里也暗怪扯叭赶了人家,反之,我们崽俚,至少可以学到些嫦娥从城里带来的歌舞的。扯叭自身,老了也该有个伴儿知冷知热,也有个女儿膝下缠绕,小瓦屋里多少就有了些生气了——这倒是我长大了以后替人着想的。
扯叭叔公的心理状态,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温暖过,也自然一辈子没有健康过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3-9 11:17:04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