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是在十二月八号下午去村后的树峦里捡柴火时走的,出门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傍晚三老表来探视她,方见母亲捡柴未回,便开始上树峦里,田坂地里寻找,终是无果。此时,天已黑了下来。于是,焦急的三老表便回村里召集亲朋邻居及村民们在村后的树峦里,棉地里等拉网式的搜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愣是没能寻到老人家的踪影。
当九号上午,我接到三老表告之舅母出去捡柴一夜未归的电话后,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人也随之懵在了那儿。我心里冷到了极致!我知道,现在即使是找到了舅母,也注定必不能生还了。毕竟舅母已是八十六岁高龄了,这一晚上天寒地冻的,她就是不被吓死也会被冻死。想到这,胸腔里充满了怨愤,对着话筒我嘶声地咒骂了起来:“你是个畜牲”。
舅母是一九二二年的生人,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从小裹了双足,是个标准的小脚女人。她一生俭朴,待人真诚。真是辛辛苦苦度一生:嘴里少吃,供养儿女;身上衣单,厚待亲朋。舅母一生田里地里的事情没少干,回到家还要围着锅台转。一双小脚总是颤微微的忙前忙后穿梭在田坂、地头、猪牛栏和烂间,忙得团团转。
记得从前,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我到舅舅家拜年送节。舅母总要汗水浸透浃背的弄出满当当的一大桌好吃的菜来招待我。吃饭时,我看着坐在旁边累坏了的舅母,喘着粗气,便很难吃得下去。舅母便“伢伢,伢伢(宝贝的意思)”的叫我,要我多吃菜。并亲自挑最好的莱拣在我碗里,生怕我没吃好、吃饱。
舅母生有五个儿女,四男一女。女儿最大,嫁在十几里远的冯村。大儿子在外面大城市工作。舅舅去世后,大老表接了舅母去大城市随自已生活,奈舅母在农村惯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什么楼太高了,自已爬不动了。就连吐个口水都得受约束,她受不住了。死吵着要回家、要回家的。大老表夫妻没办法,便把舅母送回了家,和二老表、细老表一家在一起生活。二老表是个瞎子,孑然一人。其实舅母哪里是在城里住不惯,她是担心瞎子老表没人照顾,心里放不下呀。
这几年,舅母和瞎子表哥一直住在细老表家。因为几年前,细老表夫妻俩就一直在外打工,舅母就在细老表家劳神他们的一双儿女。这两年,细老表的儿女也读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了舅母和瞎子表哥在屋里看家,是真正的留守老人一族。舅母都是快奔九十的人啦,现代化的炊具她用不了,电磁炉煤气灶之类的东西她用不来,便只好用传统的土灶烧火做饭,这便就牵涉到了要烧的柴火。可细老表又不在家,又不象以前有推上门来卖柴火的,没得柴火烧了,便只好颠着小脚上村后的林子里弄柴火。只是这一次,舅母去了就没能再回来。我可怜的舅母!
九号中午,我急得午饭没吃,要了个车子就往舅母家里赶。等我到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路上接到了舅母邻家也是表兄弟辈的朋友来的电话,告之我舅母已找到了,不过只是她老人家的遗体罢了。我的眼前一黑,泪水喷涌而出,不由在心里恨恨的诅咒起二老表和细老表起来……
舅母入殓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二老表和细老表边哭边磕头的样子,心里直鄙视他们。我心想,你们哭什么哭?如果你们俩还有一点良心,会至于舅母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吗?总不至于连死的时辰都不知道吧?当舅母入殓封棺的事情结束后,他们来找我说第二天出殡送葬的事情要啷个办时,他们说送葬的队伍要走哪里经过哪里,要如何的摆场面时,我用带鄙夷的神情对他们说:老人家在世时,我们做儿女的孝顺好她就行了,人死了摆什么排场?我舅母走的很安详吗?我的话让他们一时语塞,怔在了当场。
那天晚上放河灯时,我特意认真观察了舅母死亡的现场。那是一条被淤泥填塞满了的一条圳沟,沟里长满了蒿草。那天傍晚,舅母迷路了,一路挑着柴担走上了回家反方向的路,转来转去转到了天黑,路又看不清,便跌在了圳沟里。可怜舅母一双小脚,行动不便,加之年岁太高,力不从心,双脚小腿上被蒿草叶子割得血肉模糊。她站立不起来,便凭着一点求生的意志在沟里爬,爬倒了七八十平米面积的蒿草,想爬出生天!可是,由于沟中有浅水,天寒地冻,舅母终是在求生的希望破灭了之后被活活的冷死的。看着眼前匍匐的蒿草,眼前幻想出舅母求生的惨景,心中的怨愤便愈积愈深,我对着天上的那明月发出嘶声的呐喊:老天呐,你要这一轮明月何用?在我舅母需要你的时候,你躲到哪里去了?这世上难不成真的被铜臭包围起来了?孝悌忠信礼义廉难道真的被铜臭腐蚀尽了吗?我在心里画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一个年将九十的老人就这样凄惨的离开了人世,丢下了一个她终日牵挂的残疾儿子。她走得放心吗?她死得暝目吗?她不甘心,她绝不放心,她决不暝目的。谁能让他暝目?让她放心?这是人性的旁落,还是留守的悲哀,我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