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桂花香
作者————胡昌平（江西都昌）
“八哥”，生了三只崽一只女，命好。只只崽女都吃到了皇粮。“八哥”好是摆脸（自夸），走起路来，象个硬汉，撑着腰，叉着手，脚板踩得路上山响。有着祖传割猪手艺的胡金生娶了“八哥”做老婆，那时，真是叫红遍了“四都”。“八哥”身穿香延纱的上衣，紫红丝的裙袍，骑着枣红马，洋鼓洋号，十几米长的乐队，吹吹打打，嫁到了胡家。
曾帮本村地主打长工的金生，要不是有钱的割猪佬爹，哪里能娶到扬名十几都，罗府木匠家里的闺秀。“八哥”是她的俗名，象八哥鸟一样，能说会道，加上一张排场（漂亮）的脸蛋。村里八邻娶媳妇都少不了请“八哥”当扶身娘（闹洞房时能说会道的，照顾新娘的女人）。洞房花烛夜，闹洞房的后生仔没有一个能说过“八哥”，一个后生仔也别想占“八哥”的便宜。
“八哥”，天性酷爱桂花香。抹头油、抹脸霜，花露水、香肥皂什么的，都是选桂花香味的用。看见桂花树都要站上片刻，赏个够。“八哥”总跟崽女说，“你们在屋团转（周围）种些桂花树啥的”。那时，田地都分到了户，用地很紧张，种桂花树也没地方，总是件遗憾事搁在了“八哥”的心中。到了丹桂飘香的季节，“八哥”喜欢去有桂花香的地方转悠。蹲在树下，象捡绣花针一样，一粒粒地捡来桂花，制成小香包放在枕头底下，让桂花香伴着入眠。
“八哥”的大崽在乡兽医站工作，二崽在县教育体育局工作，二崽、细崽委托哥嫂照料母亲的生活。“八哥”想细崽，就去南昌过了两年都市生活，不料就患上了高血压。一次洗澡时，不慎又摔断了股骨。邻里乡亲来探望“八哥”，都投其所好，送的是桂花茶、桂花糖、桂花云片糕什么的，“八哥”总是甜滋滋的。尤其是二崽最懂母亲，在娘住的病房茶几上，每天都摆上一大簇桂花给娘做伴。“八哥”总说二崽好，桂花好。“桂花短，香味长”是“八哥”对桂花的赞美。
“八哥”的大崽、二崽在胡家山选了一块空地，“戊子年”盖了一幢别墅。偌大一个院子里终于种上了母亲喜欢的桂花树。一年24节气，种了24株桂花树。一株砂鉢粗的桂花树，搬种了大院。“八哥”拄着拐杖，颤抖着伤腿，慢慢地挪到了那株大桂花树下，望着、思着、眼圈红着、身躯栗动着、双手合着，嚎头哭了一场……
“八哥”三岁那年死了娘。娘死的那吋刻，她在邻居墙外，折了一支桂花，插到了发丛里。“老虎婆”，隔墙咒骂“苦命鬼，有施能（本事）自己家种”。“八哥”气昏了，摘下头上的桂花，双脚碾碎了。如今在自家的桂花树下，回忆起儿时的那一幕，“八哥”能不伤感吗？。
胡家别墅的西北头，是振英的细崽钝角屋里。振英出身富贵，爹送的起书，后来当了国民党的部队一名翻译官。“文革”期间，红卫兵说他里通国外，就被划成了反革命。振英三个崽，记性都好，可是没有一个吃皇粮。责任田到户后，田地里收成好高。钝角家过生活还是老祖宗那一套，肉蛋粮油自产自给。钝角正屋右边是隡屋。隡屋左边是杂物间，中间一间砌了柴火灶，右边是一间的猪舍，猪舍紧靠村公路。站在路边，可以掏得着猪粪。猪粪味是农村特有的气息和味道：酸酸的、馊馊的、酒酒的。村里人闻惯了味道说是纯纯的。城里人闻着了，眼睛酸酸的，鼻子馊馊的，嘴巴酒酒的。
辛卯这年，正是“八哥”自家院里桂花飘香的时节，老桂花树上的桂花开得是最多的、最香的。新种的二十几棵桂花树，好多都试了花。老香味、嫰香味伴随着金秋的微风，香到了吉阳岭，也香到了文政村，株桥下，香味飘过了“四都”，径直香到了钝角屋里。八月里，日头烈，钝角猪粪窖里翻了缸，白色气泡在墙缝里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往外挤溢。一阵西北风往下送，一阵东南风往上送，西北风和着东南风，猪粪和着桂花味绞缠在一起。村里“马卵”（是胡家正的小名）说，“改革开放后，农村猪粪都做桂花香”。猪粪桂花香，只有新型农村才能闻得到。
八月，胡家别墅院里的桂花特别飘香，只是清香中夹杂了猪粪的味道。而这夹着猪粪异味的桂花香气，正是“八哥”一生也舍不下的味道。
“八哥”两次高血压中风后，自己晓得闻猪粪味、闻桂花香味的时刻越来越少了。叮嘱大崽赶快催二崽、细崽和女儿回胡家来。二崽和女都迅速赶回到了娘身边，只有细崽说等将野外的地质调查报告上交了单位就速回去。“八哥”因长卧病床，褥疮的溃烂面积越来越大，消炎的点滴药水加倍吊，高烧就是退不下来，吊到最后，点滴药水进不了血管，就在辛卯年的10月18日这一天，一缕夕阳残照，照在“八哥”的脸上，“八哥”颤抖着双唇，翻开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院内一棵大桂花树，微微抖动着双唇，对二崽说：“我要桂花，我要榴花”（榴花是二崽的妻子，几年前离了婚）。
老人在弥留之际把桂花说成了榴花，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世。
（作者现居江西都昌）
[ 此帖被都昌的浩之川在2014-11-26 10:57重新编辑 ]
赣公网安备 360428020001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