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整整半个月,水莲的秀眉一直不展,陶贵的乐观更加大跌,打牌不参加,唱戏不愿唱,整日间就知道吞咽吐雾,提不起半点精神。两人的心里都觉压着块巨石,心事重重地跌入了情绪的低谷。
加上萧条的冬季没活干,更觉心里空荡荡的,只装着烦躁和隐忧。这阵的渔场荒凉得很,难以看到人影,不比繁忙热闹的夏天,冬天除了看护鱼塘和拉网干池卖鱼,其它几乎没活。养鱼人的生活清苦,平时难得回家,这阵子多半像要把损失捞回来样的温在自己的家里,特别是近村的渔农,晚上才来护池。陶贵不想回家,何况路较远。那些路远不能常回家的,就聚在一起打牌,或者绑住些某人某事发兴,粗言脏语地乱侃一气。渔农的文化修养不高,清闲的时候有此简单娱乐足矣,哪敢有城里人那种休闲跳舞K拉OK的奢望。
如果在以前,内面肯定少不了陶贵一脚。扑克麻将黄梅戏,陶贵样样都会,尤其是唱戏,更是唯一的主角。然而这段日子,陶贵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但是陶贵没兴趣不等于别人没兴趣,尽管说因了两人的艳闻闹开后,人们知趣地现在来得少,但若要是真的无聊,或者有时候打牌三缺一,还是要把他硬拖上去。
这一天的半上午,天喜、水龙还有邻队的邹小毛,又来寻到陶贵的屋子。天喜人到话也到,进门就听拖长着怪调,我说老倌哪,今天就不要缩紧乌龟壳了,打牌唱戏任你挑,陪我们三个玩玩好啵?
后面的水龙揶揄地笑,只听他边笑边说,不过若唱戏呢就不要再唱黄梅戏了,特别是“天仙配”,早听腻了。要唱就来段刺激过瘾的小曲,“外甥嫖姨娘”或者干脆“十八摸”。
陶贵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佯装着高兴地干咳了两声,拿起手中光溜溜的八寸烟管,嗔笑地指着水龙的鼻尖,水龙你今天咋的啦?吃了么事发卵兴?要摸要嫖的回你自己的家去,莫在这男人堆里过干瘾!
水龙不躲,反而嘻嘻地把脸迎上去,老倌,发卵兴么事不好?过去有杨乃武羊吃小白菜,现在是作兴老牛吃嫩草,你说如今的老倌都赶时髦,何况俺这帮年轻的后生?
一句话大家乐弯了腰。幸好水莲这会儿去了沟边洗衣,否则和陶贵都会肯定感到难堪。邹小毛出来打圆场,哎,你们寻老队长玩呢,还是来寻老队长取笑?自己没卵用,不要说别人!说罢来拉陶贵,来来来,老队长,您老人不计小孩过,就当崽俚放只屁。说完一个劲地陪着笑脸,轻轻地抢过陶贵的烟管。天喜和水龙赶忙趁机把桌上的东西码开,左拖右拽地把陶贵哄上了麻将桌。
玩了几圈,陶贵的精神总算进入了状态,又连和了两把牌,脸上就更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陶贵正当有些忘形,蓦然有几个不速之客,带进来一阵冷风推门闯进了屋子。
来者有些气势汹汹,领头的大约四十来岁,其余的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后生。领头的来到麻将桌前,一双吊眼扫来扫去。陶贵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他以为是上门打鱼的鱼贩子,可又觉得不大像。正自狐疑,只听那人冷冷地说,陶贵,你好自在啊!
陶贵一愕,瞧瞧后面几个年轻人,都是乜斜着狼样的目光,一副拢手抱胳膊的架势,方才以为是鱼贩子、兴许能马上卖鱼赚到钱的高兴劲儿,一下就灰飞烟灭了,升起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心中不禁咯噔,不由停住了手中的出牌,请问……几位找我么事?
啊,找你么事嘛,俺来告诉你。领头的人说话像漫不经心,语气却显出一股阴冷。他说木生是我的堂弟,水莲是我的弟媳,前些时我爹来这找过你,这下你总明白了吧?说完冷不丁地就朝陶贵一拳。
陶贵没防备,赶忙用手去护住嘴角,血从指掌缝里流了出来。
紧接着,后面的三位后生吼叫着上前,对,金崽叔,对这种不要脸的老色棍不用讲客气,碎了他的骨头看他还乱搞!
陶贵的个头其实比这几人都要高大,只是坐在了桌边打麻将因而显得低矮。他的面相虽然老,力气却不逊年轻人,只是终究觉得心中有愧,何况双手难敌八拳,转眼间四个人一窝蜂似地按住了陶贵拳打脚踢,陶贵顾得了头部顾不了背上,一时像被宰的生猪,嗷嗷直叫。
天喜和水龙邹小毛三人吓得不知所措,天喜抢到了人堆想拖开他们,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麻,你们别打架,再打要打死人了!
水龙和邹小毛也喊着同样的话,可是喊破了喉咙也无用。拳头和脚仍像密集的雨点一样落在陶贵的身上,天喜他们还跟着挨了好几下。三人正当不知如何,陡听门口响起了一声炸雷似的娇喝,你们都给我住手!
这一娇喝还真管用,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不知是这喊太过威力,还是这喊太过突然,所有人的手脚都像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一样蓦地停住了。八双眼睛朝着门口的方向齐崭崭望去,只见水莲正乌黑着脸色,似一尊冷到极点的寒面女神,凛凛地巍然站在门口。
原来是水莲沟边洗衣,听到天喜他们的喊声跑了回来。她一见屋里扭作一团的打斗场面心里就明白了,当下气得牙根打颤,手足发抖。金崽见水莲的样子不禁慌乱了一下,但他马上佯装镇静嘿嘿笑了笑,噢,是水莲啊,听说这老色棍总欺负你,俺来帮你教训教训这老东西。
水莲铁青着脸色,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们都给我滚!
三个后生子想必初生牛犊不怕虎,水莲婶说啥?你叫俺们滚?要是俺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老东西呢?
水莲这时毫不示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先来揍你水莲婶!
这个……三个堂侄怯了怯。金崽只好上前,水莲,怎么能揍你呢?风不跟雨斗,男不跟女斗,何况一家人。俺们只揍这个老家伙。
水莲冷笑了一声,冬天的太阳在她的周身镶上一圈冰亮的寒光。啊?是吗?水莲往屋里挪了挪,凛凛地向金崽靠近,金崽哥,谢谢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弟媳,俺也叫你一声哥。但你不揍俺水莲就也不能揍陶叔,如果你非要揍陶叔不敢揍俺,那就先来抬走我的尸体。说罢真的挺起了胸膛,掠了掠头发折身向门口的鱼池走去。
金崽慌了手脚,连同那三个堂侄,也被吓得面面相觑。金崽不由喊出了声,水莲……不要啊,千万莫做傻事!
水莲止住了步,回头又冷笑了笑,怎么?舍不得你弟媳了?你不是想揍陶叔吗?我死了没人拦阻,你们不正好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吗?
金崽终于软了下来,水莲……你怎么总是这么烈性呢?我们也是为你好啊。水莲说是吗?那就谢谢你好意了。倏地面孔一板,话语像落在坚冰上嘣嘣有声的铁珠,不过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再寻陶叔的麻烦一定会死给你看,我水莲的性格说到做到,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