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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汪墩乡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01-17

— 本帖被好好活着设置为精华(2014-01-20) —

打狗

    黝暗的西北边，挂着一轮冷月，和着清凉暑气，将清凉的光辉扑洒在沉睡的王家庄上空，王家庄静谧详和，在石肌山的怀抱中，如正在做着美梦的孩子。
    偶尔一声冗长的鸡鸣划破了小村平静的天空，接着，远近的公鸡仿佛约定似的对唱起来。不一会儿，蟋蟀也醒了，也在用自己的声音凑乐，再后醒来的是乌鸦，开始“叽叽喳喳”叫起来，仿佛要将天吵翻。
    东方已出现鱼肚白，王家明已经把昨天深夜准备好的东西结结实实的装在黄色的蛇皮袋中，为了放心，他打开袋口：“一只三斤重的“腺鸡”、一瓶菜仔油、一袋本地花生。。。。。。”，他细细的数了一遍，东西都在，他放心的找到一根布条，将已经皱巴巴的蛇皮袋口紧紧的箍扰，仿佛里面装住了他的希望，他提了一下，沉沉的。尔后，用那惯有姿势将蛇皮袋灵活性的甩上背上，大步流星的出门了，只有那只“腺鸡”头留在外面，看着所走过的路。
    由于早起，天还是蒙蒙亮，一层薄薄的雾水像轻纱笼罩在门前的畈上，墨绿的稻子已经抽穗了，时不时可以闻到一阵阵芳香。对于城市人来说，这是一种诗境。但对于天天扒土巴头的王家明来说，他已经麻木了，他也无意欣赏这些，他关心的是哪亩田需要下肥，哪块田上了虫要打药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下一代，也就是刚大专毕业的儿子王国栋再像自己嗅牛屁股。
    “我累死累活还都是为了你”，每当王家明来气的时候总会对王国栋说这句话。
    说起儿子这名字，他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只上过三年级的王家明勉强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但为了下一代能不再像自己窝囊，他在儿子出生的那段时间特意买了本字典，在多方总结下，将儿子取名为“国栋”，顾名思义，就是希望成为国家栋梁。从目前来看，儿子谈不上什么栋梁，甚至连一根椽子都算不上。虽说在道德品行上没出过大问题，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长，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在的出息，除非大器晚成，否则谁都不信。不说别的，就拿高考来说，成绩也是相当不理想，本科自然不敢指望，没想到连个专科都是个民办的，王家明在看不到希望的前提下，就随了儿子的愿，圆了一个大学梦。
    倒是他村里一个名叫王归田的，因小时候鼻孔下面总是挂着两条又浓又绿的鼻涕，绰号叫“鼻涕浓”。比他大两岁，儿时是比较要好的伙伴，经常在一起玩，在这个村来讲，感情还是比较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按名字来讲应该是嗅牛屁股的，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成为村里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之后更是不得了，官越做越大，已经是市财政局的局长，刚满五十。
    俗话说：“一人得道，仙及鸡犬”，王家明随意一算，就能算出他亲戚中已有七个人给安排了工作，成了体制内的人，之前基本上都是些抓黄蟮、捉泥鳅的，文化水平不超高中。在单位上呆了几年已是大变样，从外貌看，已经完全不能和当时三更半夜捉黄蟮时相提并论，已多年没经过风吹日晒的脸白净许多，皮肤看上去也很细嫩，比同龄的庄稼人起码要年轻十岁，一看就是经常有洗面奶或做脸部保健，总之，走在农民中间，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在精神层面似乎也上了一个档次，之前开口闭口是一亩田产多少稻谷，棉花多少钱一斤，甚至是谁家的娘们养的一头猪出栏时三百多斤等，现在绝口不提这些事，哪怕是别人提到他也不接话，在他现在的身份看来，很俗，他喜欢谈社会热点，谈国际时事，谈朝核问题，尽管没提出什么观点来。至于经济方面就更不得提了，就拿抽烟来说，之前抽的主打烟不超过五元一包，即便偶尔抽了十元的，那也绝对是当晚的黄蟮卖了个好价钱。现在最低级别的也是“芙蓉王”，当别人递上一根在他看来低廉的烟时，他会摆摆手说不抽烟，其实不是他不抽烟，而是他不抽差烟。
    这样一比，他就想到了儿子国栋，虽然谈不上优秀，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戴个近视眼镜，还像那么一回事。再说凭他与王归田的情份，如果安排不了工作，那绝是不真心。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出去，至少不能当着王归田说，不光是不说，见人家空手都不行，既然他什么都不缺，就干脆拿点家乡的特产。一来城里人喜欢，二来也可以拉近一下距离，顺便睹物思情，说不定一激动就把事给办了。
东方一抹白的时候，王家明已经在等头班车了。
    刚出门时那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根据王家明这大半辈子的经验，凡是赶清早出门，如果出门碰到的第一个人是女性的话，那事情准成不了。他运气似乎出奇的好，在这个农业大户集中的地方，走到村口，除了村里的一条蠢狗对他“汪汪”叫了同声外，还碰不到人，这算是少见。真正意义碰到一个人他认识，是隔壁村刘庆德，见面时，他正在对着远处山峦唱着歌，歌词当然听不清。不过，根据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是他在部队学的军歌。是的，刘庆德已经是个疯子了，从笔直的身姿和利索的步伐依稀能看出部队带给他的影响，只是疯后不伦不类的穿戴和经受不住岁月的刻镂，已经是不能再用飒爽英姿来形容，面前展现给我们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一个让人看了心酸而又充满故事的社会弱者。
    对王家明来讲，不管他是疯子还是聋子，此时的刘庆德是一个男人，至少不是女人。这样一讲，他宝贝儿子的工作还是有希望的，他心情舒畅了许多。
    当太阳升起一丈多高时，王家明正在出站后的路上左顾右盼，有点懵了。在预备来的时候早打听清楚出站往东走约一千米就是财政局，如今不是不记得，是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怔怔的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干脆问一下算了。正好迎面走到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白晰的皮肤像是花了很多功夫修饰。
    “请问一下到……”，王家明咬着舌头说的普通话刚出口。
    “不知道”，中年人用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蔑视的瞟了一眼，一步也没停。王家明并没为此沮丧，路人不是多得是嘛，张三不知道，李四总知道。刚说着，又一对情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两人打扮时尚，发型怪异，男的只剩头顶有一滩头发，四周剃得精光，像立在泥土中的萝卜。女的发型则像刚刮了一阵大风，凌乱不堪。
    “请问一下到财政局怎么走？，王家明又咬着舌头问。
    年轻人将头朝王家明正走的那端一摆，没有多余的话，俩人继续往赶路。王家明大概知道财政局就在不远处，提着那沉沉的一袋东西往太阳升起的那头走去，背后留下一滩背着蛇皮袋的影子。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王家明终于看到“市财政局”几个金黄色的铜牌大字，在早晨泛黄的阳光照耀下，散发着肃穆的威严，给人衙门深似海的感觉。一对一米多高石狮子张开大口虎踞在门两侧，为原本威严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份霸气，让人有窒息的压抑，心里堵得慌，胆子稍小一点的还有种深深的恐惧，尤其是对没有出门过门的农民更是如此。不用多说，此时的王家明同样如此，正在他差点感到不适时。他蓦然想到，面前这座威严的大厦里面的主人是“鼻涕浓”时，他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还未到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闯了出来。并厉声问：“你找谁”？保安仔细瞧了那隆起来的蛇皮袋，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
    “我找你们局长”
    “找我们王局长干嘛？把证件拿出来看看”保安一脸的不屑。
    “我叫王家明，我们是一个村的，”王家明恭敬的递上身价证。
    “哦，和王局长是同乡，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保安语气缓和了不少。几秒钟之后，保安作了个示意的动作说：“上去吧”。
      门响了两下，开门的正是王归田，“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本来让司机去车站接一下”，王归田还是没有变，仍然对这个小时候的死敌带有充分的感情。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副银色的眼镜透着睿智，诡异的笑容中隐藏着深沉，不高的身材体现着干练。他慌张的把王家明请入家中。王家明的老婆也在，一个烫着小波浪卷发的老女人，据着是王归田老上司的女儿，她坐在沙发上，身子陷了下去，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视。对于王家明的到来，这个女人并没有这么重视，甚至没有怎么注意，在不得不打招呼时，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之后，仍返回到自己的世界。对于这些，王家明心里还是有一些不快，但他多少还是有一些心理准备。之前早就听说过王归田的老婆怕人家去找他。上次就连乡长大人想给政府拨点项目资金而去王局长家里坐坐时，据说，都非常不热情。一次两次，去的人多了，惭惭大家也知道了，王局长的老婆瞧不起乡下人。她从来不跟乡巴佬一起吃饭，即便难免要坐一桌，也只会在乡下人下筷之前先夹到碗里，待乡下人动过之后，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动一下，而王归田就不一样了，他仍会忙着叫大家吃菜，并自己的也带头夹菜，并把饭吃得非常响。其实王家明是知道这些的，为了儿子的前途又什么有什么办法呢！看人脸色在他这个没有地位的农民还不是常事，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又不常去，现在去看人家的脸色，就是让让儿子将来少看别人眼色，王家明其实也没太把这当一回事。
    没多久，保姆已经将沏好的茶递到王家明的桌子边，平时不喝茶的王家明还是呷了一口。一来是出于尊重，而是想品尝一下局长大人家的茶叶，在这个农民看来，这个大官家中的东西肯定没一样是低档的，打开茶杯，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今年收成怎么样？”王归田像是有意想拉近与王家明的距离。
    “棉花一块八，要晒干，谷今年价钱不好，反正我也没得卖，家里张口的多”。
    “农作物的价格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他感叹说。
    “我这把年龄倒是越来越不中用，再过几年，就自己种点田保自己的口粮算了。我现在最放不下的是我那个“细佬倌”，他今年刚毕业，一直也找不到什么好事做。你说要是不读那个鬼书吧，还安安心心的去学个手艺，做木匠或石匠，日子也过得不差，现在读了几年书，做这觉得累，估那觉得苦，年纪是越来越大，唉…… 真操心呐”。
    “你的细佬倌在哪个学校毕业的”？
    “在南昌读的，我也忘了叫什么，是倒是个大专”
    “现在要安排个工人越来越难了，只要有一个好岗位，都是眼睛盯着，谁都安排自己的人。一个岗位往往内部都有几十个人打招呼。”王归田有点为难的说，“稍微好一点岗位都是要本科学历，并且要通过考试，如果成绩太差，别人也会说亲话”。
    “大专现在太多了，要安排个工人太难了”，王归田的老婆也插话了。
    “田哥，反正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王家明一激动，又像小时候一样称呼王归田。“我也那个崽你见过到过，人是很踏实，只是长得瘦，身体弱，我担心他做不了功夫重的事。如果他的事落地，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心愿了。”
王归田听到这个小时候的老友亲切的叫他田哥时，内心也涌现出一股温情，仿佛又将几十年前一幕幕展现出来。是的，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官做得越大，下面的人对你越亲，那程度绝对不亚于对他父亲，对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已经让他麻木了。这一声“田哥”像初春时那冰面“硌吱”的融化声，暖和着。他顿了顿思绪说：“你放心，凭咱俩的友谊，你的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忙，能不能办成，现在也不好说，但机会总要等才会有，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今年没机会就明年，明年没机会就后年，反正别忘了这事”，王家明补充说。
    王家明在王归田家拘束的吃完午饭后刚一点，尽管菜肴丰盛，王家明感觉不到味口有多好，每当他想夹菜时，心里总会冒出一个想法，想法王归田的老婆之后把剩菜倒掉的画面，这样一来，他就尽可能的不去夹菜，只把前面的一个菜动了动就哗啦啦把一个只有手掌大的碗饭吃完了，之后就说吃饱了。王归田要他多吃一点时，他就像早晨吃得太饱了。
他出来时，已经中午一点，中午的太阳热腾腾的照着大地，在王归田的空调房子里面出来后，额头已经冒汗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对面的包子铺要了五个包子，肚子仍是空空的。他站在树底下阴凉处，看着财政局的高楼矗立在烈日下，金黄色的铜字牌散射着耀眼的光辉，一对石狮子在狰狞的守望着财政局的大门，给胆小的一阵惊吓。清一色的空调挂满外墙面，王家明不知道哪一一间是王归田的。
    他怔怔的看着，仿佛看见儿子从里面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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