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训扬新风之4
熊先环:我曾工
都昌女交警下班
阳峰乡举行“弘
我县坚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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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清天宇一 迁居到城里,每年的中秋节,我都会在厅前的阳台上,支一张小桌子,摆上一袋月饼,一碟芝麻糖,一盘炒花生。待圆月升上来,皎洁的银光便落在食品上,算是赏月了。但我更多的是一种对月的敬意。 六岁的儿子已经不稀罕这些祭月的食品了。一年一回的月饼,吃一小块也久久地噎在嘴里,不往下咽;花生跟糖,远不比那二十几种添加剂制成的辣片受欢迎;连红艳甜脆的苹果,吃一半扔一半的,身份也贱得跟我小时候爱吃的生红薯不如了。电脑、手机上的小游戏,小哪吒踏着的风火轮一样的发光滑滑板,游乐园里的摩天轮、过山火车、海盗船,可玩的东西太多,根本不能奢望他安静地坐在桌边陪我赏月了。 我不能强迫别人在意我的关切。天上的圆月也是这样,尽管无私地播洒银子一样的亮光。生活节奏加速了的不夜城市,也不会有多少人关注到她的存在。我的赏月,也不过是一种矫情。隔着窗户玻璃,月的倩影在楼宇间稍驻即逝。月真有神灵,怕也难以越过这城市林立的高楼大厦,找到我为她摆放在格子楼里的供品。 “今夜月好,去广场走走。”妻给我拿了个外套,拉着儿子军军。 出了小区不过横过一条街道,便是本城最大的广场。广场上多的是父母带着孩子在散步。女人们穿着休闲服装,自发组成跳舞的方阵,随着音乐节拍,前进、后退、旋转,尽情地展示着身段。更多的还是孩子的娱乐,有开碰碰车的、有弹蹦极的、有爬气垫游乐园的。新进驻了一种人工湖,湖一个厅面的大小,在绿油布上蓄着清清的自来水,深不过半米。湖面上飘着几只小船。儿子嚷着要划,妻子便小心翼翼地抱他上去。 淋浴在月华里,广场显得格外温馨、祥和。看着儿子开心地划着小汽艇,我在凉凉的石凳上坐下。今夜,我的心里充溢的,还是头上这片月。夜空已回不到我儿时的纯净,月华也似乎蒙了些雾霾。我明白这是地球上人为的结果,月并不曾有太多的改变。她还是那亘古不变的情怀,她还是年年月月踩着旋律而来,无论世人的漠视或淡忘,她的守护和陪伴从来就没有离弃。 许多儿时月下的嬉戏,犁耙水车纠集的乡村生活,厨房灶头忙碌的娘,像曾经看过的精彩影片,也如蜂般涌到眼前。二 那年娘病倒了。 娘自四十几岁,身体便有了很多小毛病。那年代没有计育,娘生养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由于流行瘟疫,中间两个哥哥,五六岁时走了回头路。娘是典型的情感型妇女,哪一个子女都是她的心头肉。那时物质极其贫乏,割肉的疼痛和哺雏的艰辛吞噬着她的青春岁月。 那时的水库坝、鄱阳湖边的围堤都是一人两筐,凭肩挑出来的。在堤上做工的爸听家里捎来口信,妻子要生了,就请了假,急匆匆往家赶。走过家前的水塘,看见娘在洗衣服,便说:“要死的矮子鬼,捎假信,说你要生,害我丢了半天工。”娘说:“没呢,九点钟下的地,很顺利,又是个崽,丢床上哩,你快去看看。” 娘曾是生产队的有名人物,做劳力拿工分总爱争强好胜。家里老土坯屋的板墙上,至今还贴着她一张乡政府颁发的奖状。那年生产队搞插秧比赛,她带着从秧田扯秧苗,一人一天栽完了一亩禾。三 或者是轰轰烈烈的生产队劳动,或者是生育后没有得到调养,病痛便找上曾经强健的娘。开始是头晕腰疼的,弥后四季更迭,娘都要响应生病的运动,辗转于邻近的大小医院。 “这回怕是好不了!”才五十出头的娘有气没力的躺在被褥里,两滴泪就挂在两边的眼角。 “昨夜石子山里的老鸦叫得好凶,我梦到婆婆秋云(我已过世的奶奶)了,她抓着我的手不放,跟我说了好多话,过不久我就要跟她去了。”娘跟来探看她的邻家婶婶唠叨,婶婶便拦住她的话:“姊妹呀,万不要这么想,哪个都有三起三跌的,人说得好:过了高山有平地,过得苦难有好时。你德行好,病一定会好起来,神明一定会保佑你的。” 娘的肚子大起来,乡医诊为肝腹水,说是没治的一种病。开的药都可以用麻袋装,可病就是没有半点起色。 娘的眼眶深深塌陷下去,颧骨高高耸起,像虾一样倦在被里,呻吟声飘荡在老土屋的房间里。要问厕时,又好逞强,不肯要他人的帮扶,摸索着凭着房间的家什移动。回到床边,慌慌急急的样子,好像床被才是她唯一的需要。有一次没扶到床头,踩翻了上榻板凳,重重地摔在地上。额上碰出一道口子,满脸血污,显出临危的景象来。让我们家里的每个人都心惊肉跳。在养路队(现改称道班)工作的老爸天天下班就往家赶,黄梅戏调一句也不哼了,玩笑也不跟人开了,厨下床前,熬药做饭洗衣端水,照顾着老妻。可娘吃得很少,老说没胃口。爸和妈年少时还红个脸,绊个嘴的,当公做婆了,得做好榜样。在娘的倡导下,爸性格完全温顺下来,不仅对娘百依百就,对子女也变得慈爱有余。娘也彻底地改了先前的暴烈要强,虎性完全被羊性所覆盖。四 娘年轻时随改嫁的外祖母生活。继外祖父贱养她,因而没有上过学堂,两条牛陪她走过了童年。说起儿时的回忆,就只有外祖父的麻鞭和外祖母的眼泪,后来就自然学会了各种农活和继承了外祖母的勤劳、坚忍。嫁给我父亲时,也只不过完成了糠桶麸缸的跳跳。然而父亲三代单传的贫苦苗,却没想到因为母亲的到来,得到了极大的繁荣。父亲总说他梦里都是乐的,苦也觉得开心。 “你就只要在前面走着,绳子拉弯了,这四五百斤的推车也能自己跑上坡,你说怪不怪呵?”爸做搬运工时跟娘开着玩笑,娘就娇嗔:“我真不用力了,看累不死你。”五 附神成仙的三奶奶被请了来。晚上八点整,将几个画着菩萨的牌位在桌前摆好,虔诚地烧纸焚香叩拜后,用红布盖了一浅筒米,然后捏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张太守,华医生,各路大仙显神灵,弟子王春英有事相求,侄媳罗雪娇,受了惊吓得难病,今烦您给指明方向,招来魂魄,保佑我侄媳早日康复,您若医好她的病,她一定供奉您的牌位,天天烧纸上香报答您。”祷告完毕,就将米筒旋着圈子摇上几摇,再揭开布,根据米的低处确定出一个方向来。然后再提着另备的一竹篮香纸供品什物,拿了母亲常穿的一件外衣,带着恭恭敬敬的父亲消失在夜幕里。好一阵子,西南方田野里,三岔路口便亮起了诡谲的火光,响起了劈啪的爆竹声。紧跟着,便是三奶奶凄厉而抑扬的声音,由远而近。 “雪娇呀,远远近近着了吓,跟我穿垄过畈到家来哈!” “雪娇呀,远远近近着了吓,跟我过沟过桥到家来哈!” “雪娇呀,远远近近着了吓,跟我跨过房槛到家来哈!” 父亲在后面连声应着:“来了呵!”“来了呵!” 到了床前,三奶奶神神秘秘地将娘的外衣塞在枕下,据说这里边装了娘吓丢的魂魄。三奶奶说:“叫回来了,没事了,病我打包票就要好了。”那气势,那自信,什么病经她这一弄都乌云散尽。 这一招确实也有灵验的,我小时候就有段时间低烧不退,也在床上病恹恹过一回。母亲也是用的这法子。亲切而熟悉的叫吓声,对昏沉沉躺在被窝里的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兼用药物治疗,后来我的病也就慢慢转好,妈妈总说是神灵保佑。我后来虽然读了一点书,更相信科学的东西,但对母亲虔信的神灵,内心也不敢有半点轻视和亵渎。六 木匠师傅进了门,一老一少。娘这日反常地叫大嫂给她穿戴齐整,梳了蓬乱的头,拿把椅子颤巍巍端坐在大厅的边角。老师傅在早上点心结束后,按老习惯抽一筒旱烟。然后郑重地吩咐年轻的徒弟,支好三角叉,放上一根最大的杉木。爸给娘披上一件外衣,小声劝说:“别看了,这不灵的。”“不,我要看,猪长到了八十斤,死活我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娘苦着脸、耷着脑,呻吟着说。老师傅将杉木前面拾捡干净,便操起了锯,徒弟做下手,随着师傅喊一声 “点火!”,门外的三哥便点起了一挂爆竹,劈啪的声音和白色的硝烟就涌进了大厅,锯条在爆竹声里开始在杉木中游走。娘耗尽了全部的精力盯着锯条的运动。一声一声,那尖尖的齿口仿佛在她心口拉动。她是那样苍白,那样无力。 邻家婶婶来了,三奶奶也来了。大嫂也手里捧着收拾的点心碗筷,滞留在大厅里。大约锯了七八分钟,随着老师傅发一声喊“让开,”锯下的第一段杉木便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 “我就说不要紧,雪娇的病一定会好,你看这不是,”婶婶大声嚷道。三奶奶也一连声地说,“神明保佑,没事,没事。”全厅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再看娘时,已经昏过去了。 我们这里流行老人年龄大了,就预先做好寿料,叫做压寿,愿老人长命百岁的意思。但残年的风烛,说不定哪天就让一口风给吹灭了。因而主要还是有备无患,省得办后事时手忙脚乱。寿料被叫做百年屋,有很多讲究。做寿料的师傅第一锯锯下的木段,据说能准确预告人的寿命长短。若是闷声掉到地下一动不动,那就表示寿料做成了就要使用;若是木段滚动,那说明寿料的主儿还会活上一定的年头。 我当时也在场,见证了娘的好运。但我却分明地看到,老师傅在杉木段就要掉落的那一时间,蹭出了右腿,与地面斜成了一个角度。木段受他腿的作用,自然滚得欢快。七 农村的人最怕上两院:医院、法院。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袋的老实巴交的父母,执法场所的大门朝东朝西可以漠不关心,医院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子女虽然多,可凭手艺兼做农活的哥嫂在那样的年代里,也就刚够养个家,糊个口。年头到年尾也跟银行打不上交道。我儿子中排末,底下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我们读着书,家里本来就拮据,要筹上钱去县医院治病,算是一件抽筋刮髓伤透脑筋的难事儿。 最着急最心痛的要算爸爸,娘要真走了他就成了孤零的一个,家可怎么撑?连日来他像发疯了似的,在几个分开的哥哥家里辗转。“救救你娘,救救你娘!”哥哥们大约小时候都立下过要孝顺父母的宏愿。但到了真正要实施时,才觉得有点棘手。或者是分开建房要用钱;或者是嗷嗷待哺的子女拖累着;或者是归还结婚欠下的债,哪一件都是紧要事。日渐懦弱的爸爸终于拿出家长的威风来,强行给每个哥哥下达了一仟元的任务,哥哥们不敢吱声了。但我却分明听到嫂子们背地里的嘀咕:医生都说没治的病,人老了要走道还不是顺路的事,把儿子们的血汗钱往水里扔,摊这样不明事理的公婆……。不满归不满,哥嫂们最后都还是东挪西借地把钱凑上了。堂兄里倒有几个暴发的,抓住了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的春风,办起了竹制床垫加工厂。爸跟他们问借,都一致回应:赶着马上进入冬季,产品滞销,厂里扩大生产,要进原材料。自己都借光许多亲戚家的钱,真是没有余剩的。急用只能象征性地借出一百、两百。爸回家来,叹道:“有钱人就变了呵。先前穷时,衣服都互借着轮穿,你妈开怀得晚,二侄子小时我不知给过多少东西吃,这回才借个两百,白疼了他”。 为凑满五仟元的医疗费,爸爸头发白了一多半,完成了堂兄办厂筹几万元钱同等的工作量。拿他的话说,相儒以沫的老妻,即使明知绝望,不搏它一回,如何甘心。 轮到筹款完成就要成行,说给母亲听时,却不料遭到母亲的极力反对,她泪眼婆娑:“我就老死在这家里头,不要到医院做了野鬼。儿子们因治我的病,花掉这许多冤枉钱,我躺在门板上都合不了眼。”爸爸哥嫂既然开始了计划,也就不再心疼钱了,轮番劝说。最后搬来了母亲的弟弟——我的舅舅,做出了几个承诺:一、县里的医生再诊断了没治,回家来。二、花了两三千块的钱治,若不见有好转,回家来,三、任何时候出现个危急情况,立马回家来,确保能在家里过世。迷信的母亲坚守着这一底线。我们这里民俗不在家里过世的,属于凶死野鬼一类,来生难以投胎为人,过世后不得进入家里操办后事,母亲一生吃得简陋穿得马虎忍受着各种苦难,都无怨无悔。唯独这件是她一生的愿望——生了八个子女的母亲,要一个体面的葬礼,要一个比这辈子好的下辈子。八 我们村是离县城有六十多里路的一个山旮旯,那时交通极其不便,通讯全无。哥嫂邻居们都分批次地探视回来,并没有带来母亲病好的消息。 那是一个我记忆清晰的中秋,父母不在家的日子,清冷而漫长。 自出梅以后,天就几乎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雨。村上人勉强将晚稻移栽下去,为了保证禾苗的成活、分蘖、扬花、灌浆,他们像呵护自己的子女一样。经常扛着水车、耙锄,通宵达旦地守在渠道口汲水。因而也就淘干了村里大小的池塘、水库。耘草、保湿、喷禾药,哪一个环节没做到位,丰收的肥皂泡就会破灭。叔伯们倾尽了心力,庄稼的生命已是他们的生命,甚至更重要些。既然种上了苗,就要为了收获苦熬,不问赢亏,不问结果,只要一息尚存,人在,庄稼就在。 中秋了,稻子需水量减了,人们终于松下一口气。沉甸甸的稻穗就对着守护着它的主人开始弯腰致谢,意味着今年的收成到手了。农民们也就打心眼里有了喝过蜜的生活味道。他们又就着稻田边的湿埂,培育着油菜苗,开始了下一茬的种植计划。地里的棉花也享受着同样的待遇,这时节也脱下了绿色的夏装,换上求赭色的秋衣,它们摇曳着乳房般的棉桃,擎出婚纱般洁白的棉花来,让农民感受着最高级别的奖赏。农民在田埂地径巡视庄稼时,能获得国家主席检阅军队时同样的喜悦。 每年的这时候是母亲最忙碌也最开心的时刻。田埂上翻草皮烧起高高的火粪堆;将蛇皮袋系在腰里捡棉花,一会儿工夫就满得像怀胎十月的孕妇;挑两高筐堆得很有艺术品味的红薯回家,放下担子就将搭在筐头上的青薯藤投进猪圈。垄里、垴上、家里到处晃动着她的身影,飘着她爽快的笑声。可今年她却在这颁发奖品的季节里,静静地躺在医院里。 哥嫂们分担了母亲的农事,连我和小妹两个读书人的吃洗,也转由哥嫂们负责。我们学校放了节假,也不闲着,听从哥嫂的安排,妹妹收捡棉花,我挑水浇菜。水是从最后的一个从不干涸的水库底往上挑的,远远望着村里自发组成的挑水队伍,人们笑称:看看,坂垴上着大火了,可不就是,没有浇水的菜地:辣椒、豆荚、南瓜等各色蔬菜,全部焦黄一片。我的那菜地离水源将近一里多路,母亲种菜是村里的高手,曾创下一个下午挑三十担水的记录。在母亲康健时,我并体会不到种菜的辛苦,我做的工作不过就是在饭桌上把爱吃的菜碗拉到自己面前,或者在做好的菜里挑出一条小虫来。 有足够的劳力挑水,菜才能活下命来。我浇着因失水快要枯死的秋豇豆,这是我往年最爱吃的一种菜,现在种下它的主人躺在医院里,命运也跟这豇豆一样。九 中秋月升上来,将白净如雪的清辉遍洒天地。家门前竟光亮如昼,近地的果树、远外的田野,更远的群山,都历历在目,相比白天,仅仅少了太阳的热力,却更展示出她的温柔、慈祥。 晒场上已聚集了很多邻家小孩,妹妹就跟着一起玩丢手帕的游戏。孩子们围了一大圈,一会儿假丢欺骗了这个,一会儿真丢下了,转过一圈来逮住了那个,逮住了就要罚唱歌。 一小孩被抓住了,就唱她妈妈教的儿歌:月光爷爷,保护娃娃,娃娃长大,学做买卖,买卖赚钱,回家过年。 妹妹被抓住了,唱道:月光光,水光光,照得田里庄稼长,照得小孩读书棒,照得爷爷身体康,照得奶奶吃饭香 孩子玩得开心,我也被感染了。站在月下,暗暗祈求,愿月有神灵,保佑我母亲病好回来。 月亮仿佛受了孩子的礼赞,更加尽其所能地发出光亮来。树木、庄稼、村落,无一不淋浴在这爱的光芒中。 夜深了,孩子们都陆续被他们的母亲喊去睡觉了,妹妹说:哥,你看,月亮长毛了。 我们这里谚语说,月亮长了毛,田埂地径都不牢。真的,再看月时,已变得昏暗、发黄,不多久,飘来一块乌云,将曾经辉煌的明月遮盖得严严实实。 月也有自身难保的时候,能保佑别人吗?十 每天太阳公公准时上下班,仿佛来来回回就只是为了收走太地的水分。人们把它叫成秋老虎,它根本不理会农民的祈求,无视世间万物的怨恨,一意孤行自我陶醉地肆虐着自己的威力。 日子仿佛停滞了,地里田里山上,到处蹿着白色的阳光。这个秋天的日子真是漫长,让人无法猜到哪一天会发生变化。 变化还是来了,已记不清是节后的哪一天了。打早晨天就阴下来了,跟着大风紧紧刮了一下午。夜里,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冷雨来,一下一个整夜。雨水医治着太阳在大地上到处划下的龟裂伤痕,把枯干的死一样的白色,一夜间染成湿漉漉的、彰显生机和活力的黑褐色。 又是一个礼拜的学校假期,我收拾了空菜缸、空米袋,踢着小石子,期期艾艾地回家。好长时间没看见母亲了,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久旱逢甘雨,秋阳的热力一下子荡然无存。田野里显出星星点点的绿色来,到处是劳作的农民,收晚稻的,栽冬油的,犁田墒的,挑水粪的。大人小孩,都有活儿,又是一个繁忙而精采的秋日。 穿过自己村上的垄田,正在割稻的大嫂看见我,大声喊:老七,妈病好出院了,快回家啦,看妈去。 妈病好了,妈回家了。这句话让世界在瞬间变得无比美好,我的脚步轻了,我的心里无比喜悦。 家里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母亲真的病好了,我喊了一声,“妈!”高兴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小七崽,可把妈想坏了,来来,吃苹果。” 妈妈一古脑往外掏苹果。邻家婶婶就劝她,“干吗给小孩子,你就吃着调养自己身体要紧。” 爸爸摇着头,“她这倔脾气,别人送的,哪舍得自己吃,留了好几天了。才刚刚能吃下饭,就吵着要出院,谁的话也不听。” 妈喜滋滋说:“这病也真奇怪,还是县医院的医生本事高。一开始二十多天,天天打吊针,病也不见消退。后来确诊了不是肝腹水。那什么专家的老大夫几服药下去,身体就一天比一天轻松了,我现在都一天能吃三碗了,还赖在医院里,住院费一天就要一百好几十的,摊谁不心疼呵。” 大哥就责备说:“真不该就这么早出了院的,多观察几天好。我还准备着等晚禾收起了,这两天再去县城看你。”妈说,“这瘟病就给你们添了很多的负担了,出钱出力,家里家外,都是你们相帮着。我现在病好了,你们要收要种的,忙不过来,孩子就放在我这儿看着。”十一 到了晚上,家里的桌椅板凳结束了凌乱的割据局面,厅里厨下的卫生被进行了彻底的扫荡。父亲美滋滋地坐在饭桌边的旧交椅上,吸起了旱烟,品着俨俨的自制农家茶,哼起了自己衷爱的黄梅戏段子。虽然贫寒,但因为母亲的任劳任怨,回到家里,他也享受着皇上的待遇。 炉子灶台热热乎乎,白色的水汽徘徊在厨顶的瓦底,蒜姜的香气唤醒了久违的食欲。父亲、我、妹妹围着桌子,呼哧呼哧地吃着母亲做的面条。面条里杂着一种铜钱大小的米粑,汤面上飘浮着红色的椒末,绿色的葱花。没有煎蛋、肉丝做浇头,却是我百吃不厌的美味。 爸爸对往哥嫂邻居家端完点心回来的母亲说:“三千多块钱换到了这一碗面,真值呵!还是我英明决断,要不这铜钱粑就吃不到了。别都送完了,自已也吃一碗。” 母亲盛了一碗最后剩下的汤,在桌边坐下边喝边说,“这左邻右舍的,都看重俺,捡回这条命来,不知怎么才能报答了。” 停了会又说:“我想好了,明儿再多养上两头猪,大侄子的田荒在那儿,我捡着种起来。有四亩田,四头猪,到明年底出了栏,也就能把儿子们给我出的治病钱还上了,他们也有他们的家,都是刚起步,咱也不能拖着他们的腿。” “就四亩田,四头猪,太少了吧,弄个十亩田,十头猪还差不多。寿料也现成,累死了就直接往里装。爽快!我呢,再换个年轻点的,你反正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我就让你躺在坟里头合不上眼。”十二 母亲继续了生命的精采。 我求学的行囊,总塞满她悉心整理的衣物,食品。唠唠叨叨却又亲切无比的嘱咐,一直陪着我毕业、工作、成家,给她添孙。 妹妹爱上很远很远的穷小伙,全家人反对,只有她坚决支持女儿的选择,“穷怕什么?人好就行,总比我跟你爸那会强吧,不也养大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给娘压寿的百年屋,最后还是先住了父亲。父亲被他钟爱的旱烟反馈了肺癌。那年,他刚从道班队退休,也就不能再在闲了的时候,往公路上溜,把大石子往边上捡了。母亲独自生活了几年,迷恋于按原来的习惯生活,收集柴禾和侍弄菜园。养不动猪了,鸡却仍是成群的。迷恋于将所得的微薄收成,鸡蛋、花生、蔬菜之类的分送给我们,自己却过着最节俭的生活。知道我爱吃豇豆,进城以后她都给我捎过好几回。在她眼里,我长到四十、五十都是她的小儿子。我却忙于所谓的生存和发展,一年也懒得去看她几回。去世时母亲被糖尿病并发症折磨了近一年,我们用她收集得如山的柴堆、平日给她她也不舍得花而存留着的钱,按她的遗愿把她合葬在父亲身边。 恩爱如初的妹妹妹夫来探亲时,总要久久呆在父母亲的坟前,化掉很多纸钱,对他们表示无限的敬重。十三 城市的街灯,无论多么绚丽妩媚,在自然清越的月亮光华下,它们都黯然失色。 圆圆满满的中秋月高悬在中天,今夜她照在这欢乐的盛世广场,也照着遥远荒山上父母亲安息的寂寞坟茔。离故乡远了,一年只在清明,才去假假地祭拜一回,对他们就只剩下无为的遗憾和无用的伤感。今晚浸润在这悄无声息的月华中,多数人或许只顾及了自己的游乐与轻松,或者只领略并欣赏了她几小时的神韵风采。但对于我,心灵却不意经受了一场震撼的清爽洗礼。 熙闹的广场渐渐清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在月下徜徉了很久。回到家中,妻子早已理完家务,儿子进入了梦乡。我醉心地看着他睡在松软舒适的被窝里,香甜地咂着嘴。拉灭灯,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稚嫩的脸上。 故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故人。望着明月,感受着变幻中的承传和永恒,她的光华,让世界永远清新。 2013年11月13日习作,敬请在线各位高手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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