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不明白眼下同肖岳峰的局势是否叫做分手,杜妍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何那样害怕结婚,步入婚姻的礼堂。
杜妍和本江城市的大学同学薛琴在一起喝了很多酒。杜妍本来不想邀薛琴,因为薛琴不喝酒,但是本市的同学数她玩得最好,一直无话不谈,所以尽管够不上“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也绝非“话不投机半句多”。杜妍虽然恐惧婚姻成家,却是非常害怕寂寞,怕喝闷酒。
两瓶啤酒见了底,薛琴不准杜妍再喝。杜妍说我没醉,还要喝一瓶。薛琴说你的脸都快成煮熟的龙虾了,再喝我只有打电话告诉杜叔和刘姨。杜叔和刘姨是杜妍的爸妈,杜妍虽未见过薛琴的父母,薛琴却是经常到杜妍家。杜妍大声地说你这妮子不义气,我的精神都快崩了,还要搬出两座大山压我,你是想把我压死啊!薛琴说你什么压力啊?不就是新娘害怕当吗?人家还想当当不上呢!
两人从小吃店里出来,薛琴接到一个电话,医院单位打来的,说有一个急诊手术,要她赶去。两人早年在市二中时就同学,高考时报的志愿也一样,都是本市医学院,加上后来的肖岳峰,三人都是本市医学院毕业。只不过薛琴安分守己一些,毕业后就在本市找了份工作,杜妍和肖岳峰有点野,双双到外面更大的城市闯世界。这次是从杭州回来参加医师晋级的一个考试,考完后想在家里多呆几天,想不到这一呆,却是呆出了一些麻烦,双方的父母都想趁这个机会趋办婚事。
薛琴要先送杜妍回家,然后去医院。杜妍说我可不想你那份可怜的工作丢了,成为你恨的罪人,再说我又没有醉。薛琴说那好,你路上小心点。
杜妍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行人仍然川流不息,到处都晃着霓虹灯。尤其那广告牌,晃出来的千奇百怪,刺得杜妍直想吐。杜妍有点心烦,这城市到了晚上都是这么喧嚣,怎么不分天光日夜。逐由一条小胡同斜插到了江边,恍惚从母亲的不停唠叨中,逃出了家门。
江城市虽不算大绝不算小,加上有这条从鄱阳湖延伸过来的长江温情缠绕,完全算得上是江南美城。晚上的滨江路自然比市区宁静得多,杜妍微有踉跄的脚步不怕会再撞倒行人,于是便迎着舒适的初夏风,任由脚步放肆起来。这种放肆后的左右曲线脚步,像是在马路上跳着摇摆舞。江堤上有一溜排的长长路灯,似乎是防止夜行人误入江水的岗哨兵。天上有一轮比较圆的月亮,杜妍时而望望它,发现始终都是一个角度,似乎自己在走月亮也在跟着走。于是她哼起了那首“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妹到村头……”的歌曲,可是当她唱到第二句时便即哑然止住了,不对啊,今晚没有人送我啊,以前肖岳峰是经常送我,怕是今后不会送了。那么还有谁?还有谁会接着送我?杜妍颓丧地喊着谁陪月亮送我,蓦然一声火车的嘶鸣不远传了过来。
杜妍下意识地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钟,酒意似乎醒了一大半。这是一条以前经常和肖岳峰散步的路,那条横跨长江的铁路桥就在面前,怎么就不知不觉踱到这里来了。刚才的火车是每晚八点十八分的经过这里从省城发往深圳的夜班,以前和肖岳峰经常目送着火车准点离去后,便双双在桥头的铁轨上坐上一阵,依偎地头挨头,一同甜言蜜语,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沉醉。杜妍下意识地铁轨上坐下来,似乎还能感觉到肖岳峰的往日温度。
坤包里的手机顽强响起,杜妍受惊似的急忙取出,见是妈妈的电话气就来了,您还让不让我安静一会啊?逐把手机干脆关了。杜妍想搞明白为啥和肖岳峰的关系弄成了今天僵局,努力想找出肖岳峰的一些缺点,以便证明自己的做法属于正确。比如肖岳峰虽也有份英俊,但是只有一米六多的个头根本谈不上潇洒魁梧;比如对己多半唯唯若是,缺乏大男子主义,总是迁就自己由于独生女的难免娇惯固执性格;比如自己想再继续单身快乐几年,而他也和他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母一样,觉得还是应该把婚事办了……然而这些好像都不是原则上的东西,反而牵带着想起了肖岳峰的温柔体贴,想起了每次在床上的幸福缠绵,想起了肖岳峰的诸般好处。
大学里怎么爱上或者从什么时候爱上肖岳峰的,杜妍确实说不清楚。只觉得好像是肖岳峰的一点一滴慢慢打动了她。有一次一位条件不错的男生向她求婚,这时她突然发觉到,原来肖岳峰已经在自己的心目中有了挥之不去至关重要的位置,自己爱的人竟是比这位求婚男生条件低弱的肖岳峰,于是她婉言谢绝了男生,毅然选择了肖岳峰。
和肖岳峰好上后,两人在学习之余,经常在一起散步。校园,街头,春花树下,铁路江边……尤其是江边,走累了坐在这铁轨上,谈理想,谈人生,月亮的见证下,许多美好的未来憧憬,都是在这里描绘出来的。毕业后两人一同去外面闯世界,广东、浙江、江苏许多地方都曾留下过两个人的艰难足迹,同时也见证着这对相恋人的不离不弃。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工作比本市优越得多,但对一对初出茅庐的毕业生,只能带来更多的磨练,很难一时找到准确的发展之处。两年来的四处奔走,两人就像天上的白云,无根无蒂地寻觅能依山头。
但是随着感情在加深,不大不小的年龄在增长,两人的婚姻大事无疑被慢慢地推到了议事日程。肖岳峰二十六,杜妍二十四。杜妍的爸爸倒较开明,基本上能随女儿的主见。只是点拨提醒她,谈朋友是要考察和了解对方,但是时间不宜过长,因为人人有缺点,世上无完人,时间长了人的缺点无疑会暴露,只要没有大而原则上的缺点,小缺点可以在生活中进行磨合。如果发现有缺点就抛弃,你将永远找不到朋友。杜妍的母亲原是看好那位求婚男生,然而女儿铁心和肖岳峰在一起,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趋着女儿要么把婚事办了算了,自己好早日抱外孙,要么就和肖岳峰早点一刀两断,自己一生就一个宝贝女,从小视作掌上明珠,回到父母的身边考个编制,再去找个合适对象。
肖岳峰的父母意见有些和杜妍的母亲类似,不过不是想儿子回到身边,肖岳峰的家在一个较为偏僻的不大发达的县城,爸爸也是非常有资深的公务员,深知在一个穷县即使有一份正式编制的工作并没什么了不起,还不如去外面闯世界。肖岳峰的父母起初听说儿子找的女朋友是独生女,心中很是忐忑,现在社会上的独生子女越来越娇惯,总怕今后的生活中难以相处好。但是当听到儿子说杜妍并不比其他家庭的独生女孩,虽有娇惯却有教养,虽有任性却能自制,父母也是既有工作单位又有良好品质的人,而且杜妍跟着儿子来家里玩过,看上去确实觉得随意可人的,便也认可同意,并为儿子感到高兴。但是看到两人谈了三四年还不打算结婚,特别是这个未来儿媳虽然和儿子处得那么好,然而一说到婚事就直摇头,总说慌什么再等两年,不但如此,儿子去了市却不肯儿子上她家,弄得儿子有个女朋友也像没个女朋友,还得去蹭别的同学借宿,心里就觉得搁不下,怕是婚事不牢靠。可怜天下父母心。忧心的父母只好把压力加给儿子,要么做通女朋友的工作将婚事办了,如果做不通工作就得小心,古话说姑娘的心天上的云,现如今的女孩子更如天上的云,说不定有阵风儿吹来就会飘去。
以上肖岳峰的父母还有杜妍的父母所想所做本来无可厚非,相信凡是为人父母者都能理解,可当杜妍在家里听着母亲的唠叨,肖岳峰将他父母的意思转告她,却是有些受不了。婚姻是什么?不就是爱情的坟墓吗?我们这样好好的,干吗要过早地往那坟墓里钻?而一想到“坟墓”两个字,杜妍就浑身毛骨悚然地感到害怕,就像得了恐惧症。肖岳峰婉转地劝她,其实我们不就差一个形式吗?就随父母们的愿望算了。见她不答应,又作让步并且诙谐地说,要么订个婚怎么样?也好对我们三四年的感情有个小结,明年再作总结。看到杜妍还是坚持说再等等,肖岳峰不禁有些火了,说你什么意思,到底害怕什么?
这是昨天晚上也是和肖岳峰坐在这条铁轨上说的话。杜妍当即也来火了,你们都来逼婚是不是?如果不答应就此分手是不是?那么好,今晚我们就分手!说罢一个人赌气地跑回了家里。
可是今天晚上怎么又自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个地方,并且还坐在两人坐过的铁轨上?舍不得这段情吗?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舍弃,昨晚在这里对肖岳峰说的话全是气话?那么会不会因为这些气话,伤害和导致爱的降温甚至终结?如果会那样,自己就真的后悔死了。杜妍抱着酒后晕晕乎乎的头,只觉得自己像个矛盾的复杂统一体。一方面深深地爱着肖岳峰渴望保持这种爱,另方面却又害怕随着爱的延续必须去面对婚姻。这是矛盾的,好像只能取其一,然而却如人的矛盾本性善与恶,相互地并存于杜妍的体中和脑内。杜妍抬头问星星,难道真是我的错?接着问月亮,为啥那么害怕结婚?可是星星眨眨眼,月亮冷冰冰,似乎在取笑和不屑回答她的问题。
正自胡思乱想,不意从身后蓦地窜出一个人来,拽住她的两边胳膊就往铁路下面拖。口里还边拖边说,人有啥事想不开呢?何必非要轧铁轨?杜妍吓得一声惊叫,以为是倒霉人遇上了流氓蛋。但是耳听了那句话,才知是莽撞鬼好心办坏事。当下哭笑不得,挣脱掉那人的拖拽,谁在寻死觅活啊?你这人也不问个青红皂白长点眼睛!
那人愣了一下,却是固执地问杜妍,那你还深更半夜老坐在铁轨上干啥?而且身上带着酒气?我都看你很久了,就是觉得不对劲。
杜妍微微地晃了一下身子,不觉泻出了半串银铃的笑。不管怎么说,这人确实老实得有点可爱。于是便捉挟地问他,你叫啥名字?住在啥地方?今后好有个谢处。那人慌忙说我叫万皑岢,就住前面,谢就别提了。杜妍睁大了眼睛,什么?万艾可?就是你们男人喜欢吃的那种?那人被说得不好意思,急忙结舌地争辩说我是“皑皑白雪”的“皑”,山顶“岢岚”的“岢”,并非你说的万艾可。
杜妍泻完了余下来的半串银铃,万皑岢说我送你回家吧,免得你家人担心。杜妍说我的家不在本市,我是朋友没寻着,故而多喝了点酒。万皑岢说那就帮你找家旅馆,杜妍说我从未有住旅馆的习惯,还是让我在铁路上多坐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万皑岢听了重新急了,还说你没往岔道上想呢,今晚就到我家住一晚,明日等酒醒了再走。
万皑岢说着又去拽杜妍的右手。杜妍啼笑皆非,看来这真是个憨呆子,真的把自己看成了想卧轨自杀,后悔刚才对这老实人的戏弄和玩笑开得有些过分。心中想对他脾气发作,可是骂不出口,身子又虚浮浮的没有半点反抗力气,只好任由他拽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去。
借着朦胧而明亮的月光,杜妍偷眼打量了一下,见这位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完全一副憨厚相,像是一个农民工。当下捉挟心又起,反正这个憨呆子不会安坏心,就看他到底把自己怎么样。
只见这人确实说得没错,他的家真的就在百多米远的地方。上了二楼开了门,屋里原来还有一位乡下人模样的老太太。老太婆惊愕地问儿子这位姑娘是哪个?儿子说妈您别管了,今晚让她在妹的房里过一夜。杜妍被拉到一间卧室后,目送着男人离去,耳听中那位老太婆的声音又一次地传了进来,你说女儿家家的怎么能喝成这样?俺可跟你说啊,俺家都是本分人,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不能找,喜欢喝酒的女人也不要。杜妍听了这话酒便完全醒了,下面万皑岢呵斥老太婆的声音不想听,只是从包里迅速地取出手机,开机后委屈地哽咽着向妈拨去了电话,妈,你让爸下楼后巡着滨江路来接我,我这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