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乡村工作纪事──之一 [复制链接]

                                                 乡村工作纪事 之一    （李志强）



      在此之前，我几乎没有过回忆。

      年轻的时候，目标是永远的正前方，就像江河的上游，急于冲出高山峡谷，急于展示力量，也急于领略大海的广阔，就连梦中，故乡的山水也很少能够进入感觉。

      近来不知为什么，倒是经常回忆，忆起过去的人和事，并经常在梦中涌现。但有一块地方，只要清醒的时候，(我一直极力避开它，因为它消溶了我十几年的热情，最终我又不得不离开它)，我总是不忘了它。

      我永远无法忘记离别的情景：经过连续三个不眠之夜，我装做一身轻松的样子，找到领导，告诉他们我挂编了。又是一通宵，我坐在政法办公室主管的座位上，细细地翻看所有的工作笔记，和有关文件，然后，将其整齐归类，用文件袋存封起来。夜过大半，我把办公室的二盏日光灯全部拉亮，身体仰靠在椅背上，眼睛一遍又一遍扫视墙上的面面锦旗，眼里一阵阵发热，泪水几乎要没过眼眶……不知不觉，天快亮了，东方已放出红光，我赶紧把印有“李志强：主管全乡政法工作”字样的玻璃框，从墙上取了下来，快步进了自己的宿舍。不知怎的，明知这次与行政是一次诀别，我也不会再返狮山工作，但是，我竟窗帘不合，蚊帐不取，就连被子也不覆盖一下，只提着我平时出外携带的小型密码箱，回到了县城家中。

      屈指算来，离开狮山已有七年的时间，我也步入了不惑之年。七年之中，我的主要时间是靠读书来填充——时间与知识慢慢地抚平了我的伤痛——这伤痛有努力后的无奈，也有无知后的羞愧。也许，从现在开始，我才勉强具有回忆的能力。而且我也应该回首看一看，那十几年，毕竟是生命的一段重要历程；青春的河流，虽然狭窄而湍急，暴躁且喧嚣，但也有着张扬生命的无畏与激越。


      
      过去的日子里，我经历过好多次危险：小时候顽皮，从树上栽下来，头撞在石头上，两颗门牙都折断了；在学校与同学打闹，从高坎上往下跳，胸脯着地，几分钟后才喘过一口气来；参军时，上前线采访，遇上了越军炮弹，情急之下钻进了吉普车底下，车子几乎被炮弹掀翻；还有以后坐车遇上了翻车，身体得了急病等等——但有两次危险，因其意义完全不一样，一直让我感怀至今。

      一次危险，发生在我任狮山乡公安员期间。

      那是冬日的一个上午，天上虽然高挂着太阳，站在外面，可不觉得有甚暖意。突然，一阵大呼小叫，和着歇斯底的嚎叫——“杀人啦！杀死人啦！”涌进了乡政府。我的身子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随即，一股热气自脚下直冲脑门，我抖擞精神，迎了上去。

      原来，与乡政府紧邻的一个自然村，有一户村民，特老实本份。加上子女多，负担重，家里穷，因此，在村里处世比较懦弱。儿女们一个个长大，穷得没法子，就一个个到景德镇去谋生。不想，几年下来，一个个卖菜呀炸油条呀，小本生意做得火红。阔绰起来的几兄弟，觉得腰杆硬朗了许多，也觉得自己小时候与父亲受的委屈太多，渐渐的，对村里便有了报复的心态。在这方面，老大与老细表现得最为突出：老大能说会道，鬼点子一眨眼一个；老细会玩命，吵架时，他拿起砖头或石头，你可别以为是唬人，他会用力当头砸下；打输了，甚至从背后，趁人不注意兜头一棍。

      终于，村里人发现了他们的危险性，有一次，一家与他们争斗，村里很多人不约而同与那一家形成了合力。他们吃了小亏，气势也被压倒了。

      几天后，也就是这一天，他们纠合了景德镇五名“罗汉”，带着短刀，潜入村里，将与之吵架的当事人连捅数刀，然后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当时，政法组只有我一人在家。我迅速要通了中馆派出所的电话，报了案，并请求他们拦截凶手。随即，找来了一辆小客车，带了四名村民赶往中馆，与派出所民警会合。

      在中馆派出所，等村民们一报告完案情，派出所马上就拿出了拦截方案，并决定，留下两个村民指认凶手，另外俩村民跟着我返乡，处理受伤村民的事。

      车快到中馆乡叶家港自然村时，俩村民突然露出惊慌的神色，头低着，眼睛闪烁不定，手指放得低低的往前指，口里轻轻地说：“来了！他们来了！”我往前一看，前面一辆装人的三轮车正迎面开来，我心里猛的一跳，知道他俩说的“他们”是谁。我可是专门来抓他们的！可是、可是，这可是七个手持利器已杀人在逃的凶犯，而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避开他们，这对我在狮山将是一个笑话，不畏强暴的形象会瞬间瘫塌，以后，我将无法镇住那块地方，我也无法在那里继续工作。“拦住他们！”我坚定地对司机说。

      就在小客车拦在三轮车前头还未停稳时，我已开门跳了下来，小三轮刚刚刹车，我已闪身到三轮车的尾部。我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遍，表情异常平静，语气断然。我命令他们：全部靠后，一个一个地下！也许是上苍佑人，邪不压正，也许他们认为我有备而来一定带了武器。总之，他们一个个按我的指令下了车，下一个铐一个或是绑一个，我还用一副手铐铐了俩人，剩下的用绳子反绑住双手，由村民带回小客车。最后，清点人数时，还是跑了一个。这一个太狡猾，在我的车子还未靠上去时，他就发现有情况，赶紧跳车逃走了。

      第二次危险发生在我主管全乡政法时期。

      乡村的秋夜静谧而又深邃，乡村小，夜晚大，乡村的一切都笼罩在深色的安静之中。

      那一天晚上，我的心，安顿好了躯体，放飞于轻松与飘逸……突然，仿佛夜空被一块块撕裂——“救命啊！乡领导哇！” “乡领导哇，救命啊！”……我的心被惊醒了，迅速回到了身体中。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灯，咔嚓，灯不亮。哦，我反应过来了，灯炮昨天已炸了。我一边穿衣，一边分辨着语音，看事件来自哪个行政村，一边估摸事态的严重程度，还一边盘算今晚的行动计划。“乡政府领导哇，有人没啰？下面杀死人哪！”声音由原先的呼喊变成了哀号。“叔叔，有人！有人！——那两间房子熄了灯！”紧接着传来一个年轻人惊喜而又兴奋的声音。我从窗户往外一看，刚才还是亮着灯光的两位政府副职领导的房间，已变得漆黑。我扶着楼梯快步跑向楼下，咚咚咚，脚踏台阶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里回震得特别响亮，我相信，办公大楼的每一个人都把它认真地收入了耳膜。当时，我真的在想，在生死关头，老百姓向自己的政府求救，如果置若罔闻，老百姓是可以把“人民政府”的门牌摘下来，踩在地上的。

      和报案人一见面，我就犯难了。

      这又是一起村里村外的流氓地痞联合报复村民的恶性案件。据报案人说，十几把亮闪闪的长剑在村里追来杀去，当事村民的家里，已是大哭细嚎，鸡飞狗跳。

      更使我为难的是，如何组织力量去解救危险中的村民。这么大的案件，在家的乡干部本应全体以赴，我也应该找书记汇报。可书记常年不住乡里，有人戏谑，书记这样做，是好事方便着，歹事避开着。找乡长，乡长倒是在，可我又不忍心。平时乡里的计划生育、征粮收税，这些硬仗都是他带领乡干部拼搏，乡干部敬他人格、能力，也碍着他情面听他的。可今晚的事，黑灯瞎火里，要面对面对付这些手持凶器的地痞流氓，是有生命危险的。人人恐避之而不及。更何况乡长与书记工作态度反差太大，他太过了也实在不便。

      那么，只有集中政法组——那是只要我一句话。可我也犹豫起来了：司法员的爱人住在乡里，她胆子特别小，深更半夜让她的丈夫处理这些特发性的暴力案子，她肯定吓得受不了，检察助理员是个小伙子，正在热恋中，这几天一直陪着女朋友谈情说爱，我不想这些血腥气味破坏他们的甜蜜。公安员又去了中馆，到他爱人单位休假去了。我想，我还是一个人去面对吧！正准备动身，乡长的房门开了，乡长没开灯。乡长说你准备怎么办，我说我准备一个人下去，多了人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受伤害。乡长说你怎么能保住你自己。我说我会有办法，乡长请你报下案，告诉治安科，中馆派出所都行。

      我带着一把三节手电筒出发了。走了一段路，我回头望了望，在稀稀疏疏的灯光下，乡长的影子还在那里隐隐约约，我很感动，工作环境是苦涩了一些，或者说近乎于险恶，但因为我与他有了承担，有了牵挂，我还是觉得很有些滋味，因此，力量瞬间扩充了我的全身。

      一路上，我在想着应对的办法，也在想着，黑暗之中，人家要是借机对我发动攻击，也许我就不能全身而退了……突然，前面有个小店，我灵机一动，敲开店门，将我手里的三节电筒换成了农用应急灯。这种应急灯，前面有电筒样的聚光光柱，可以照见别人；与电筒不同的是，上面还有一个灯泡，呈现散光，别人能看见你。不近村庄，我一直不开灯照明。一近村庄，我将探照灯一样的灯柱在村庄上空横来扫去，引起人们的注意。然后，关掉前面的电筒，打开上面的灯泡，让人老远就能看得清我。果然，还没进村，我就听见声音的传递：“志强来了！李志强来了！”果然，那些流氓地痞一溜烟的扯乎了。

      近几年，我去过几趟狮山乡政府，熟悉的面孔已剩不多，但熟的生的一律表情平静，人们笑脸相迎的是一个会写文章的李作家。我知道，昔日的惊涛骇浪已被岁月的风尘所湮盖，能够记着一些往事的，大概只有被我铐过的歹徒们，和我这个“当事人”吧！

        

是的，深有同感。

这已变成您生命里的宝贵财富，没有这段经历和痛苦的选择，又怎能有您现在的辉煌。您说是吗？我又怎么能看到您的《月落乌啼》呢。

谢

ok

我们更多的要感谢您给我们送来了精神粮食

文章因有人看才显示意义，

因此，我打心眼里感激我的读者，

是你们以及他们，成就了我文章的生命！

──李志强

苦难的经历走过来了是营养，走不过来就是毒药！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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