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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湖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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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大沙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3-03-11

— 本帖被心灵地图设置为精华(2013-03-12) —

老屋祭

蹉跎浪子

题记：老屋，老了，曾经年轻；
            族人，富了，曾经亲睦。
           老屋，拆了，没有抱怨；
           族人，走了，如浮萍，轻盈而美丽。
（本文为文学作品，有虚构成分，请勿对文章和图片作对号入座。版权所有，请勿转载！）

       这是一座聚族而居的老房子，兼有祠堂的功能，大门上照壁上大书“三善第”，族人称之为祖厅。
       祖厅坐东朝西，背后有小丘作靠山，前有一池塘。一小溪北起凤凰山（本乡最高山岭），流过村前，南汇入鄱阳湖。祖厅左、右及后面，有许多房子，都朝西，不超祖厅前墙，与祖厅一起，形成一整齐的小小村落，名曰“来仪”村，大概是由于水源发自凤凰山的缘故吧。
村前全是水田，用水方便，土地肥沃，村后小丘上经多年开垦，已有许多旱地。早年土地资源宝贵，屋场四周，没有空闲的地方，虽说离鄱阳湖不远，村民生活还是依靠农业，与航运、渔业无关。
       祖厅是座三进大宅，两个天井将三个大厅隔开，左右各有厢房五间。祖厅右边，有一舍（舍主要有厨房的功能），与祖厅有一阳沟，排水的作用。祖厅中部的雨水，注入两个天井，天井连暗沟，排到门前水沟中，暗沟中用花板困住几只乌龟，用于疏通下水道，有一年下大雨，天井满溢，居然爬出两只乌龟，不知暗沟中现在还有没有乌龟，我相信里面还有一家子的乌龟呢！
       祖厅是典型的徽派建筑，外围锋火墙（锋火砖是土坯经高温烧制的一种青砖）双层咬斗，内填黄土，厚重坚固，保温，冬暖夏凉。四沿起屏（高于屋顶的装饰飞檐的墙），气势恢宏。屋内承重为木结构，柱底红石，斗拱峁榫结构，不用一颗钉子。厢房依柱木板隔出，窗格、窗叶整板雕花，箱房上铺楼板，楼上可贮存粮食、杂物。上厅正面设一龛，中书“天地君亲师”，内奉列祖列宗牌位。前置一桌，上有香炉，桌下围一火塘，烧纸钱用。
       三十多年前，当我还是小孩子时，祖厅人丁兴旺，十间箱房及舍内住了十多户人家，各家一脉相承，互相照应，炊具交响，孩童嬉戏，其乐融融。老祖宗生有二子，长子育三子，次子育八子，子子孙孙，难以尽数矣，同居一室，叔伯子侄相称，亲如一家。
       祖厅是小孩子的乐园，范围也大，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几个小孩围成一圈，从一个点起，“点竹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见，牛头马面”，最后点到“面”字的人就负责捉人。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些规律：若偶数个人，就从自己点起，落脚就一定是别人；若是奇数个人（一般是三个或五个），就是从别人点起，一定是从谁点起谁倒楣，落脚一定是他。躲的地方有谷仓里、灶角边、倒扣的谷萝，胆大的敢躲在阴暗、神秘的神龛后面的隔间里，很难找，胆小的人也不敢进去。
        女孩子打石子踢毽子。打石子用五个石子，一只手抛、拾、接石子，玩出许多花样来；毽子是用一个铜钱，四边钻出一圈小孔，孔里插上漂亮的公鸡脖子上的羽毛，霎是好看。女孩子可以反踢，顺踢，跳踢，传踢。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两个男孩子，闯进去搅和两下，然后被赶得飞起来跑。
        男孩子有许多玩具：哥几得、皮老鼠得。哥几是一段树枝，两头削尖，做一把宽木刀，用刀剁尖端，哥几跳起，再用木刀抽跳起的“哥几”，把它把得老远。“皮老鼠”就是简陋的陀罗：取一段粗树枝，一端削尖，再用一木棍，一端系布条，用布条抽打旋转的“皮老鼠”，它就不停地转了。
       在“舍”紧贴正屋的走廊里，有一位恭叔祖，读了许多古书，可不会写字，喜欢在走廊里大声读《三国演义》，抑扬有致，如同歌唱，且陶醉其中，旁若无人。我们合伙捉弄他，一天指着个“井”字问他，“叔公，这字我们不会读。”他很是高兴：“这简单，是个井字。有什么难字，只管问哦！”我们一人说应该先写横，一个先写撇，再一起问他怎么写，他看出意思来了，涨红了脸，低声呵斥：“鬼崽俚，不正经读书，肚子里弯弯肠子！”我们一哄就跑了。
         下房有个七奶奶，眼睛不好使，房门旁边有个鸡笼，全叔家老三几次偷她的鸡蛋，拿针扎两个孔，从一个孔里把鸡蛋吸光，然后又放回去。老人哪个小孩子都怀疑，拿个竹棍，坐在门口，见小孩子就赶。
        中房有个三叔，年轻夫妇，三婶年轻漂亮，体态丰盈，我们几个小哥，在火热的夏天，躺在冰凉光洁的泥土地面，看着她穿着轻薄的夏衫进出，心里怪怪的！呵呵。三婶生产，双胞胎，难产而死，这种感觉，也随懵懂的年龄一起远去，在少年的心里成为了永远。
        右上房有位樟大哥，是个退伍军人，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被炸断了右腿，在佳木斯住了半年多医院，三等功转业，安排在民政局工作。他热心，脾气大，在村里是老大，小孩子都不敢惹他，谁家有什么困难，他都出手帮助，谁家有纠纷，他生硬地处理，从不管别人怎么反响。但乖巧的小孩总能在他手里弄到点糖吃。高兴了，咧着嘴嘿嘿地笑，生气了，声音比雷还大。可怜有个三女儿，掌上明珠般的疼爱，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种奇特的皮肤病，拖了三四年，死了，把个铁一样的汉子，也拖个半死，立显老态。
       在左上房住个树伯，读过特多书，写一笔好字，解放时就任乡里的书记，一心在工作上，却不领悟阶级斗争，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坐了三个月的牢，头被打得偏向右边，是个“死不悔改的右派”了。回来总教育小孩说，要爱惜粮食，在牢里，厕所蹲位上一粒蚕豆也要捡来吃，特香呢。树伯性格耿直，但心胸开阔。村里有个五兄弟看不惯他多惨闲事，老三打过他，他压着不让三个儿子出去闹，后来，那个老三在外地犯事，坐了牢，是树伯给他跑路，而他兄弟们，连钱也不给凑，老三当时就跪在他跟前，泣不成声。文革结束，他平反了，任某机关一把手多年，三个儿子只有小儿子在他退休后，按政策顶了替，老大老二让他弄个事做，他说：“做农民好呢，不用担惊受怕，再说，都不当农民，国家有谁来和田呢？”两人在心里埋怨，看着别人当官的把子女安排得好好的，但树伯从没改过口，人说他一根筋。我曾也问过他：政治斗争那么残酷，你恨党不？他淡淡一笑：要是母亲误会了儿子，这个儿子会记恨自己的母亲吗？
         村里有孩子出生，若是男孩，来年元宵前，要把全村人请到老屋，喝鸡蛋糖水，吃糖糕、花生、蚕豆，然后，把孩子的名字、出生年月时记入祖谱，称为“上谱”，这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村里人。
        女孩子出嫁，族人聚在老屋，新郎拜过长辈，换穿新衣，挂上红布，送出老屋。然后母亲哭送女儿，女儿惜别众乡亲，洋鼓洋号地嫁出去了。男孩子娶妻，也要先接到老屋，行拜堂仪式，给祖宗上香，然后抱回家去，成亲。
        人难免一死，族人逝去，要身体未冷时，移入老屋大厅，在上厅支起门板，人放在门板上，口中含一枚带红绳的铜钱，点起接魂香，族人都来帮忙，被派事的人绝不会推辞。先请先生择定停灵、发丧时间，再派出人四处亲眷家报丧，报丧的人腋下夹一把黑雨伞，亲戚家一看就明白了；还有人专门司火硝和火铳，铳响声音很是震憾，十里外都能听到，打铳需要点勇气，有很强的反冲力。发丧前一晚，要请来道士和散花的人，道士要做半个晚上的道场，什么破地狱、游棺、派车夫送阴币等。下半夜散花的人上场，如泣如诉地唱着人生死的无奈、亡者生前的仁德，一生的奋斗、受过的苦难，活人也无不为之动容，更有女人们陪下许多眼泪，男人们跚跚地踄步，由人及已，心中如倒了五味瓶。天亮之前，八个丧夫要背着主家，把寿棺偷出老厅，在门外停住，族人、亲戚都要来上香，行大礼（礼数很是复杂而庄重），怀着对死者的极大的尊重。到发丧时辰，丧夫把棺木抬到墓地，择时下葬。家人守灵七七四十九天后，把牌位放到老屋的神龛内，接受子子孙孙永久的祭祀。人生是过客，老屋是见证，是起点，也是永生的归宿。
        到了21世纪，村里人大多在外打工，甚至在外定居，只有些老人和小孩守空巢，而且全都做了自己的房子，老屋成了一座空屋。老屋没有人维护，有些破败了，更失去了炊烟，没有了生气。年关大家祭祀祖先，就提议重建祠堂，积极性最高的是明哥，明哥在省里做了大官，又颇有家财，有很多关系，据说能在省里搞到经费，村里人不用怎么花钱，我力荐维修方案，而族人响应者廖廖，重建方案就这样定下来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我冒了严寒，骑摩托车回到乡下，把老厅上下打扫干净，坐在天井边，看着神龛上的牌位，黑暗中的牌位反射着微弱的光，如杂乱的眼睛，不知在新的神龛里，牌位会不光鲜些呢？
        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晓叔，发什么呆呢？”是三哥的大儿子，是个自由撰稿人，满世界跑，小我三岁，也是儿时的玩伴。他手里拿着一只单反相机，“这么好的老屋，说拆就拆了，现在的人啊，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好东西，真不识货哩！”“那你当时怎么不说话？”我反问道，“没我小辈说话的份哦，”他双手一摊。我陪他一起把老屋上上下下照了个遍，叮嘱他：“别忘了把照片传给我，我去做个相册。”
       时近中午，天空开始飘起小片的雪花，我走出老屋，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老屋，像与一位沧桑的老人对话，任凭雪花落在身上。老屋仍然平和，对即将消亡的命运漠不关心，而以往的人和事如电影般闪过我的脑海，几多滋味齐涌心头，热热的泪不觉滚落，也不去擦拭，我的牌位是注定不能放在老屋的怀抱中了!
        这时，明哥的奥迪车开过来了，停在老屋前，车内先钻出他的小儿子，“爸，这房子真破哦！我不喜欢这里，想回家。”“傻孩子，这就是我们老家啊，你是这里的人呢。”“我才不是呢，我是省城人。”明哥一家下了车，走入老屋旁窄窄的巷子，后面有他豪华的房子，很大的院子，可惜车子不能开过去，老屋重建，这里就可以留出很宽的路了！
        呵呵，老屋，你真的老了，人心冷了，你该拆了！

2013-3-11晚初稿

小图 | 大图图片

描述:老屋前池塘

图片:nEO_IMG_IMG_0483.jpg
描述:小村概貌1

图片:nEO_IMG_IMG_0456.jpg
描述:小村概貌2

图片:nEO_IMG_IMG_0457.jpg
描述:老屋外景

图片:nEO_IMG_IMG_0467.jpg
描述:老屋门照

图片:nEO_IMG_IMG_0468.jpg
描述:老屋内貌

图片:nEO_IMG_IMG_0470.jpg
描述:上厅

图片:nEO_IMG_IMG_0471.jpg
描述:老屋中照

图片:nEO_IMG_IMG_0472.jpg
描述:柱底石

图片:nEO_IMG_IMG_0478.jpg
描述:侧门照

图片:nEO_IMG_IMG_0479.jpg
描述:飞檐

图片:nEO_IMG_IMG_0480.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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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	积分 +151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13-03-13
心灵地图	积分 +300	忆古今，几多滋味上心头。感谢楼主精文~！	2013-03-12
绝对马甲	积分 +260	风雨中巍峨屹立，可惜....	2013-03-12
风花雪月	积分 +40	支持原创！！！	2013-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