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盼栽田,细伢伢盼过年”,不错,细伢伢不识愁滋味,就晓得吃吃吃,而过年确乎是伢伢们可以大口吃肉的美好时光了。
记忆里,我就是这样,盼过年,盼吃肉。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又一个年,我就长高长大了。
过年时,空气里都飘着肉香味,嗅着那肉香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满足,幸福简单而直接,扑面而来。
说“空气里都是肉香味”,并没有特别夸张,因为家家户户灶里都架起了柴火,洗净了那口不常用的大锅,再倒半大锅的冷水,把熏了半个月的福礼放进去煮。灶里柴火旺旺的,不要半小时,锅里的水就“咕噜咕噜”翻滚打泡,整个厨房热气腾腾,肉香味就那么嚣张跋扈,随着热气顺着瓦缝、门缝、贴了纸的窗户大大咧咧,飘到空气里,汇聚在村子上空,经久不散,一派吉祥如意过年的味道。
这时候,灶间最暖和了,我早把作业搬到灶台上来写了。母亲默许着我的碍手碍脚,甚至,看到我这么锲而不舍守灶台,悄悄,又割了一大块后腿瘦肉,丢进锅里煮。刹时,我感到开心极了,更加奋笔疾书写作业,不时瞟一眼那一大锅肉,又不时大口吮吸着,贪婪地嗅着肉香味。
哥哥专门侍弄灶火,怕我冷,不断往我熏笼里添炭火。
哥哥嘀咕:“居然有这样傻的人,过年都不玩,还要写作业。”
我认真地回答:“大年初一,我都要写完了作业才出去玩。”
父亲正在扫地,忍不住回嘴:“你妹妹这么爱学习,你做哥哥的,一点都不爱学习,也不知道过了年,你会爱学习么?”
母亲打圆场:“莫谈学习,莫谈学习,今天过年,都要开开心心、高高兴兴……”
说话间,母亲割下一大块瘦肉,递给哥哥,哥哥摇摇头:“给妹妹,这傻瓜天天读书,要补充营养。”
母亲笑着,转手递给我:“你也是拜得你爹你哥年好,傻人有傻福,全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不客气地接过肉,我的心思全转移到吃肉上。这一大块瘦肉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油,泛着光,恰到好处,激活了我的全部味蕾,勾引起我吃肉的全部欲望。我撕下一块就往嘴里塞,这肉啊,冒着热气,漫溢着肉香,嫩滑嫩滑,油而不腻,带着井水的丝丝甜味,入口入胃入心,过了几十年,想起,馋虫上头,还不自觉要咂巴两下。
“小心点,慢点吃,过年,肉管饱管够,看,油都滴到书上了……”母亲看我那狼吞虎咽的馋样,笑着又递给我一大块,“这清水煮肉,有啥好吃的,一点盐都没有,就这傻妞喜欢……”
父亲凑过来,忙着给我擦书上的油:“你啊,总是说我偏心,看她喜欢读书,太宠她,你不也一样?这块肉有大半斤吧,啧啧啧,你真舍得……”
“当然舍得,我自己养的过年猪,就是要让孩子吃得高兴。”母亲手下不停忙碌着,“你们准备好,福礼盆装好了,赶紧去祖厅祭拜吧。”
父亲哥哥他们去祖厅参加那盛大而隆重的祭拜了,我在母亲的催促下,收起作业,欢欢喜喜,开始帮忙洗碗、洗菜、抹桌子、摆好碗筷酒盅……
过年喽!过年喽!
爆竹声中一岁除,在仪式感里,过年的味道一下子就浓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肉话,家常,欢腾而喜庆。
那些年,过年伊始,我都要先吃一大块清水煮肉。
年年如此。
记忆里的年,那清水煮肉里的年味儿,总是甜蜜到无边无际。(乡土拾贝 段静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