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徐埠街往事 [复制链接]

      去年年三十凌晨四点零九分，还好年福的我们从港南高家回景德镇。车上儿子与侄儿方兴未艾热烈说着还福打锣的事。
      “九个男崽俚，三面大铜锣，遍地爆竹响，冲天烟花散。棒棍敲断了五根，四村一路被炸翻了天。”
      “好戏得，好戏得，半夜里叫天光，乡下过年真热闹！”
      “好戏得吧！我和你爸小时候更炸裂。那时万子爆竹卷雷公，还没打完，我等孩童就蜂踊而至，踢、踩、踏把雷公抢到各自的小兜兜。正月初一天蒙蒙亮，炸山竹，炸堰冰，炸得野鸭作鸟飞！”
      “好戏得吧！明年还开车来还年福，百来公里的路走高速就个把小时，喝茶聊天也就几根烟的工夫。”
      “那里不用这点时间！嗯仂嗯仂，年年来年年来，让咱家祖宗有吃有喝有钱花，保佑咱们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也应该来，平常过时过节不在家淡薄了祖宗。特别是你们爷爷苦做一世，在生缺吃少穿，大过年的再也不能让他在祠堂里东张西望吃人家子孙的面皮饭。”
     “那边的事说得到？”
      “说不到想象得到呀，你们爷爷若活着该多好！烟酒有靠，鱼肉不缺，还有儿孙满堂，天伦之乐！他那时可是连九分钱的'经济'烟都抽不起啊。”
      ……
      夜雾茫茫，寒星寥寥，路边树木一晃而过。我们说话的当儿车到徐埠街。徐埠石拱桥下，一弯碧水穿城而过，河边千家楼台万家灯火……眼前的徐埠街早已不是三十年前我离开时的样子，现如今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四通八达高楼林立，街道纵横商铺如云，人行道风景树以及太阳能电灯杆井然有序。
      车过徐埠街往袁宣凤凰岭上高速。儿侄没再说话，大概是睡着了，弟用心开着车。雾气越来越浓，十米之外看不清，我闭上双眼想着过去的徐埠街思绪万千。
                        （一）
      “街”的概念我老早就懂。小时候嘴馋，第一次尝到上街的滋味是和吃有关。那是暮春时节栽田上岸，队里男劳力清早上徐埠街卖谷买化肥。大人们说带我们上馆子，我与几个小崽俚屁颠屁颠上了路。
      粮站在徐埠街南头，二个大铁门进去，三幢青砖红瓦的粮房把站区围成一个偌大的U型水泥场。粮库门口，担箩的，推车的，开拖拉机的社员们一簇簇围在磅秤前。
     “俺们是港南二队的，谭质检请帮验验！”老队长满脸堆笑迎上去。谭质检把锃亮的铁筒扞插进蛇皮袋里旋转着取出谷来，倒出一小撮放在手心，扬了扬又吹几吹，拈几粒咬在嘴里，“咔崩，咔崩！”，黄谷壳子从他嘴皮子里飞出来。
      “有些潮，要扣二点水分。”谭质检面无表情。
      “啥！仓里的谷挖出来特晒了个大日头。”老队长的脸拉成了一个“v”型。
       坐在谷袋上的大牛捅了捅身边的瓜叔，“你去看看，说说人情，谭质检好歹叫你表姨父。是亲三分向，若成功劳归你一半，我保证。”
       “我才不去，表姨父算个屁，人家国编铁饭碗公事公办！我不卖耙齿，担得小麦无面转！”瓜叔侧过身去把帽沿拉得更低。
      老队长站在原地怔了怔，从破夹衣里摸出一根“佛子岭“，举棋不定。
      大牛闯上前，一把夺过烟。“马屁拍到钉子上了，在这儿抽烟，想进派出所？”
      老队长气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小子无法无天！”
        “嘿，嘿嘿，为你好，别当驴肝肺！”大牛眉开眼笑一溜烟跑到场外边大槐树下吞云吐雾去了。
      “秤吧，秤吧，扣几斤就扣几斤，担回去汗珠子都不止！”一个社员发牢骚。
        “还是卖了吧！不然要做白舌头，这帮崽俚子望长了眼！”另个社员也故意在我们面前帮腔。
     “卖吧，卖吧！摊下来每家也就丁点儿损失。”老队长终于松了口。
      谷是卖了，会计仍是一脸苦逼回来，“结结赖赖，结结赖赖，打了一半白条，肥料钱恐不够，等下大家借钱要悠着点。”
                            （二）
      大家七嘴八舌打粮站出来，往东500米左拐进了十字正街。徐埠工商所、税务所、邮电所都在街正面。邮电所七、八级台阶上，乌漆的铁栅栏，绿色的门窗，门口立着三尺高的邮筒，远远望去端庄秀气。储蓄所在邮电所隔壁，铁门铁窗台，戒备森森，我只瞄了一眼，不敢深望。
      “大家先到供销社转转，想买什么东西，下馆子时找会计借钱。”老队长张罗着。
       “瓜叔，下馆子仂，想吃什么？”大牛追着瓜叔问。
     “什么也不想，早上吃了东西来。”
      “天晓得！吃了红薯？”
       “你咋知道？”
       “一个响屁，十里皆知。”众人笑。
       [发展经济，保障供给]，街西供销社第一门市部外墙上刷着八个白底红字非常醒目。一门市部占地三百多平方，青砖黑瓦，典型的“人”字型框木结构。窗是钢框玻璃的，一排排响门卸在一旁，走进部里宽敞明亮。眼前半人高三十几米长的木质玻璃柜一长溜摆着，后面靠墙的货物架一个挨着一个。柜台里货架上的货物琳琅满目，最前面陈列着布匹锦缎衣帽鞋袜，依次是电视收音机座钟手表，再过来是笔墨纸砚挂历图书……柜台后走动着七、八个售货员，个个衣着光鲜满面春风。
      我最眼馋的是五毛钱一匝的白净红线格的信笺，隔着玻璃都能闻出淡淡的檀木香味来。我没开口也不好开口叫爹爹买，不知他兜里带没带钱。纵然带了，我也觉之信笺是个奢侈品，它应是坐办公室人用的，我有二分钱的作业本用就够了。
      爹爹唤我去打煤油，我拎着塞木塞的大玻璃瓶过马路到供销社第二门市部。二门市部比一门市部小得多，铁木货架上摆着斗笠灯、马灯、手灯，玻璃柜子里摆着永固锁、劳动牌扳手、榔头、老虎钳等
      “打二斤洋油（煤油），拿个手灯。”
      “洋油一毛五一斤，手灯八毛钱一盏。”
       爹爹没吭声，从铁烟盒里取出1块5毛钱和一张煤油票。
       售货员用铝吊在铁油桶里舀了二下，淡白色的煤油顺着滤斗注到玻璃瓶。
       看着爹爹手里的一块五，我瞬间释怀了。幸好没开口，不然要少打一斤煤油抑或灯盏买不成。我和姐姐尝到过没灯油的滋味，每次晚作业都是趴在灶台上写。一次不小心灯打倒锅里，一锅菜倒猪都不吃，想到这些我眼前一亮，心也开了。
      老队长跟会计在买犁铁，会计手里还拎着个破轴承，那是队里唯一打谷机上的。
       瓜叔在拣铁锅，铁锅一溜侧在墙角。他把锅仰在地上转，用铁钉轻轻敲打，“当___”，声音清脆，不做瓦响，应该是好的。瓜叔掏出五元付。老队长在旁笑着说，“倒底是实在人做稳当事，钱早预备着！”
        瓜叔喜滋滋把锅拎到门口靠墙的空地上，捡了块石头坐下，从车架上取出铁壶喝水，一把一把把爆米往嘴里送。众人见状也不再邀他下馆子，都纷纷把空车空箩放在他面前，他乐得照看。
                        （三）
      从二门市部出来，爹爹特意进了趟街北的老油榨坊，说跟油老板打招呼，过几天来秤几斤菜油。我在门口等，见一段巨木膛里塞着铁箍草裹的菜籽饼，几个苦力正在撞榨。铁头撞木楔地动山摇，响声过后，金黄金黄的菜籽油“滴滴嗒嗒”流到榨下的木盆里。
      老榨坊边上有座小木屋，里面一个人正在修电视。坏电视声音有，正在放叶振棠的《万里长城永不倒》。屏幕影影绰绰，时而麻花雪，时而云缚闪。师傅几经摆弄，终于现了影。我们几个小子伸长脖颈津津有味看着。大牛赶过来拧我们的耳朵，“有好吃的，还不快走！”
       我们赶上大人，从小木屋转角往东走一段麻石下坡路。路边有糖果店，店里一排排玻璃瓶子里装着油果子、麻果子、芝麻酥、大白兔奶糖、玻璃桔子糖，花生芝麻酥段子糖。大白兔奶糖是我最爱吃的，这些糖果我们轻易吃不到，要么是过年，要么是家里来稀客。我存了很多糖纸，多半是用木陀螺换来的，压在枕头下的禾秆上一年又一年，它们一度成为我的炫耀和美好的回忆。
      麻石下坡路的尽头就是徐埠大桥，桥这边就是百年“徐记”馆子店。馆子店二层老木屋，三、四级台阶上，乌漆柱，雕花窗，堂里六张八仙桌。每桌摆一个“婴戏图”的青花筷子筒，一个青花玲珑的醋壶，一个山水青花胡椒粉倒流小瓷罐，一匝青花串字莲的小瓷碟。
      我坐不住，跟在爹爹身后看点单。隔着玻璃看，里边是个大灶房。灶房靠墙有二个烧柴的大土灶，每灶上三口大锅。中间一长条低脚凳架的案板，五、六个戴白帽的师傅在忙。
      前灶内锅上垒着一码竹蒸笼，雾气冲天。中锅下清汤下面条，热浪滚滚。
      后灶中锅里油浪翻滚，厨师挟着长筷子在过油条，过油墩子，过油饼。
        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端到窗台边，香喷喷的油条、油墩子、油饼子用竹篓盛过来，我馋涎欲滴。
       爹爹问我吃什么。
      “嗯，包子油条，油饼清汤我都想。”
       “今天让你吃个够！“爹爹点了二个包子，二根油条，一个油饼，一碗清汤。我傻眼了，包子一毛一个，油条五分一根，油饼一个一毛二，清汤一碗二毛二。这顿要吃掉六毛多，若是买匝信笺写日记可用一年。怎么办？香味太诱人，我思想犹豫，嘴巴把不住，馋虫已爬到了我喉咙管，吃吧吃吧！管它三七二十一，我抄起一根油条就往嘴里送。


                             2024年11月12日于上海

文中所述一幕幕场景，似乎时光倒流回三十多年前

是的。人到中年，感怀过去，故乡，亲人！

文章很有都昌的风味，读起来很亲切。
文中说在队长手中预支借款，那文中发生的完粮，就是集体生产队组织卖公粮，打煤油用票正常，化肥不会那么大张旗鼓的买吧，买化肥也要票啊，分田到户以后，买化肥都是要票的。所以还公粮是用麻袋装的，不是蛇皮袋。
至于电视，更是分田到户以后的事吧。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我队特殊些，当时县长是俺村上人，每年能弄几包化肥指标。读初二时，我晚自习跑到农机站，爬铁门看《霍元甲》，那时有黑白电视的。早春卖陈谷应急是用尿素蛇皮袋的，在粮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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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鱼米之乡，鄱湖人家，值得文字！

谢谢！万里故乡，陶侃田园，值得描画！

谢谢！都昌人好，鄱湖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