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汕头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脾气,一会儿阳光普照,让从事室外工作的人们汗如雨流,突然间又阴云密布,顷刻间大雨来临,这粗如白色麻绳的雨从天空垂直而下,将张斌的工地围挡严严实实。张斌手里拿着小灰刀无奈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今天下雨,这栋房子就可以全部完工了。室内已经焕然一新,老板与房东都相当满意,封好的吊机口张斌与张扬正在贴外墙瓷砖,大雨把他俩赶了下来。
早上上班的时候,张斌还对张扬说,今天咱俩吃点苦,一定把这几个吊机口外墙砖贴完。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去新的工地开工。
张扬昨晚就跟张斌说了,后天一定要去汕头。一是要寻找东莞种菜大叔的儿子,二是要去找张季他们,顺便还王东平和满英的钱。谁知这次的雨与以往不同,一连一个星期接着下,把张扬的计划全部打泡汤了,这困在工地上无所事事。张扬心里嘀咕:我给奶奶去的信都一个多月了怎么也没有回信,难道是奶奶没有收到。他问喜琴是不是忘了投递到邮箱,喜琴骂他,你真是个孬宝,连嫂子都不相信,我还会忘不嘞!
只因上半年雨水太多,一栋三层的小房子做了将近半年,误工太多,张斌脸上露出一副凄惶的表情,他希望下一个工地有点起色,要是下半年还这样,恐怕三个人回家过年都成问题了。张斌冒雨去了老板家,问老板现在天天下雨,这新的工地什么时候能开工。老板说暂时开不了,房主有新的主意,要等中秋节后开工,说中秋以前没有好日子(吉日)。并对张斌说,你们先到别的地方找点事做,开工的时候我提前叫你。
张斌垂头丧气回到了工地,骂这鬼天气误了他们进新的工地,这临时马脚哪里去找事做。着急的是张扬,只要张斌的新工地开工,自己就可以拿工资了,至少是半个师傅的工资。从春节到现在快半年还没有寄一分钱回去给奶奶,况且又没收到奶奶的回信,十五个水桶打水,心里七上八下。他想回家,可自己是学徒,本来就没有工资,如果向张斌借钱,他开不了这个口。望着窗外这嚣张的大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张扬躺在床上干脆蒙头大睡。到了晚上,喜琴叫他吃饭他也不吃。喜琴问他为啥不吃饭,他说不饿。
“你肯定有心思,年纪轻轻哪会不饿呢?”刘喜琴推搡着张扬说。
张扬不说话,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假装睡觉。喜琴好说歹说,张扬哇哇大哭,说想他奶奶,奶奶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又没收到她老人家的回信,肯定是有原因的。喜琴说,老弟,你到底想怎样咯,是想回家看你奶奶吗?
张扬猜了猜红了的眼圈,对喜琴说他想回家,可是身上又没有钱。这时,张斌也来到了张扬的床前,就对他说,你要真想回家我不拦你,我明天预支你二百元钱给你做路费,你回去了以后想来我这里我随时欢迎。喜琴说,大哥答应了你,你现在起来吃饭吧。
第二天,张扬高高兴兴登上了开往福建漳州郭坑的汽车。到了郭坑天气已经黑了,他来到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了一张第二天早上去景德镇的火车票,有人问他住宿不,他说不住。他就靠在火车走廊里的墙壁休息,此时,他觉得比上次被那个工头赶出来躺在解放桥底下舒服多了。半年来的经历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放电影一样记忆犹新,他庆幸遇到了张斌夫妇,他也向他夫妇俩保证看了奶奶最多在家待十天就回来。
夜阑深静,郭坑火车站广场冷冷清清,偶尔两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像夜猫一样的眼睛向周围快速扫过。半夜过后,广场的探照灯也休息了,只有路过的列车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郭坑火车站是个小站,一天也没有几趟列车在这个小站停靠,来此乘车的旅客不多,晚上滞留的旅客更不多,走廊里张扬和几个农民工东倒西歪地进入了梦乡。
早上,张扬还在睡梦中,有个农民工大叔尖叫了一声,“哎呀,我的钱包被偷了!”张扬一骨碌坐了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被划了一道口,口袋里的钱和车票没了,好几人的口袋都被划破了,口袋里都被洗劫一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义愤填膺,来到车站派出所报案。两位民警坐在办公桌前,一名民警跷起二郎腿,另一名民警干脆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歪着头听大家的叙述。
一位五十左右的民工肩上搭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扑通一声跪在两位民警的面前,泣不成声:“民警同志,我老家在发大水,我老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呀!”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民警同志,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呀。张扬哭丧着脸跟着大家叫喊着。两位民警慢悠悠坐正了身子,一个民警问,另一个民警登记,随后告诉大家会调查,安慰大家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而后又大手一挥,至于你们如何回家你们自己去跟站里沟通吧。我们也帮不了。
大家听了情绪再次高涨,我们的钱和车票在你们车站被偷,难道你们民警同志不要负责吗?
“负责,负什么责,半夜三更的,我们民警就不要睡觉吗?”
另一位年龄大点的民警说:“你们就为了省几块钱,不去住旅社,这下好了吧,把责任全推到我们民警身上。”
民警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大家被怼得只好把怨气往肚子里咽。他们开始散去,只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离开了派出所的大门。张扬没有离开,等大家走光了,他求民警想办法让他回家,说把他送进收容所也行。那个年龄大一点的民警感到好奇,别人害怕进收容所,问他怎么想进收容所。张扬流下两行眼泪,把他的家庭情况及上半年的遭遇一并向两名民警倾诉。人心都是肉长的,两名民警对张扬的身世与遭遇深表同情,然后又摇了摇头对张扬说,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呀。
张扬蹲在派出所不肯走,他知道现在自己已是身无分文,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还不如去收容所呢,至少不会饿死,总有一天会把他遣送回家。那位年轻点的民警对张扬说,小兄弟,你也不能让我们犯错误呀,你待在这,就随你便吧。说完他们就出去巡逻了,把张扬一个人凉在派出所的大厅里。
中午时分,民警给张扬端来一碗饭菜,对张扬说:小兄弟,饭你就吃了,下午我们帮你联系看看有没有去景德镇方向的货运列车,有的话我们就跟司机讲一声让你坐上去。张扬听到民警这样说,心里也就踏实了,肚子里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三下两下把碗里饭扒个精光。半夜过后,张扬对两位民警千恩万谢,终于上了一辆去景德镇的运煤列车。车厢里空空荡荡、黑麻麻的,除了他,就剩下一股煤炭味弥漫在他的周围,但张扬还是感到欣慰,只要到了景德镇,不管怎样总算离家又近了一步。
运煤的火车厢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在车厢里几乎看不清窗外的世界。货柜车在路上走走停停,有时候一停就是两三个小时,黑暗中张扬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当然,就算是能看清车厢里,无非是少了些许压抑。慢慢熬吧,到了景德镇总会见到阳光的,尚且那里是都昌人的码头,想到这些,张扬闭上了眼睛,他太困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货运列车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停靠在景德镇站,张扬沿着铁轨走了一段距离才来到了景德镇大街。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他太饿了,他寻思着怎么弄点吃的。他走在大街上,人们都回过头来看他,有些人指指点点,他知道人们把他当乞丐了。此时的他,或许比乞丐更狼狈。在曙光路,他找了个水池洗了洗脸,把脸上的煤灰彻底洗干净了,再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身无分文的他看到远处的菜园地有黄瓜,他纠结要不要去摘条来吃,他想到了奶奶的教诲,想到了东莞的种菜大叔,他们的善良让他觉得羞愧。但饥饿还是战胜了内心的道德底线,饿着肚子哪能有回家的气力呢?想到这些,张扬畏畏缩缩走近了菜园摘了一条黄瓜,赶忙塞进了背包里。
他再一次来到景德镇火车站,在宽广的站前广场上,他想从熟悉的乡音中能够找到回家的便利途径。
“老表,坐车么?”
“小兄弟,住旅社么”
“崽俚得,吃饭么?”
当张扬拒绝了所有拉客,他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鄙视和不屑。
张扬在街上踯躅行走,想不出如何回家的办法。他最终决定徒步走回去,能有幸搭个便车更好,搭不上就慢慢走。一旦做了决定,他不再犹豫,不再在街上徘徊不前了,大步流星往家乡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