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海刮来的台风在南澳方向登陆，潮汕地区首当其冲。这次台风一路向北到了赣粤交界的九连山脉却飞不高了，茫茫苍苍的九连山压制了它向北去的嚣张气势。三面环山的江西免受了台风的扫荡，却阻挡不了浓密的大雨滚滚而下，五条大河的洪水浩浩荡荡流向了鄱阳湖，位于鄱阳湖北岸的都昌县一夜之间让鄱阳湖置于自己的头顶上。
三汊港乡一个叫张门楼的小村子，村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此时该是农历五月底吧，湖水凶猛撞击着湖坝，小村庄随时可能被淹，这天的下午六点，张季的父亲张亮才肩上抝张锄头正在村前的圩堤上巡视，他看到有处坝体裂开了一个缝隙，知道这个坝可能保不住了，忙不迭地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村里人出来赶快跑吧，湖里的水马上要溃坝了。”
张亮才在村里大声喊的同时，叫大家往村后小山坡上的学校跑，大家手忙脚乱，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好在村子小人口少，不一会儿全村人口都赶到了学校教师的走廊，张亮才看到村里人都聚在了一起，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并告诉大家，他已经与学校联系好了，学校食堂会安排晚饭，叫大家不用担心，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张扬的奶奶方桂花老人还没来。立即，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这方老太太怎么没有来呢？
有人说早上看到她去了她娘家上方村，有人说看到她中午还在附近的菜园子呢！
“万一她在家没听到大家的喊声呢？”还有人这样反问道。
张亮才说，大家不要讨论了，谁愿意跟我下去走一趟，看看方老太太在不在家？张亮才一说完，不管别人答不答应抬起脚就往村里赶，其中有个青年紧随其后。他俩到了村里就看到远处的洪水漫过了圩堤，直往村里奔腾而来，他俩叫了一声不好，快速跑到方老太太家，方老太太并没有在家，他俩也就放心了。一个星期后，洪水退了，方老太太还没有回村子，这时村里的人们才想到方老太太去了哪里呢，经过打听她也没有去上方村，她能去的地方都问过了，都说没有看到她。
最关心方老太太的当然还是张亮才。
方老太太的老伴死后的一个月，张亮才做了一个梦，梦中方老太太的丈夫张德明拉着张亮才的手，老泪纵横地说，亮才呀，虽然你不是我的亲侄子，我这房股也就你最亲了，我走后，你婶婶和小张杨就全靠你照顾了，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张亮才的面前。张亮才吓得赶紧扶张德明起来。张德明不肯起来，要张亮才一定要答应照顾好祖孙俩。张亮才有点不悦了，他说：“叔呀，你太见外了，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还不了解我么！”
“我晓得，我晓得，你对我家照顾不少了，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呀。”张德明老人语带哽咽，接着失声痛哭。
张亮才对张德明老人说，叔呀，你放心好了，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我不会不管她祖孙俩的。张德明听到张亮才亲自答应了他，然后才直起身向张亮才拜了拜，一溜烟就消失了。梦醒来，张亮才久久无法入睡，他想到了八年前的一天，那是一个清澈透明的早上，张亮才踩着松软的泥土，迎着和畅的微风走在田间的小路上，他准备给自家的田里放点水，远去传来了哭泣声，这哭泣声由远而近，他的意识中也由漫不经心变得惊恐。
“是张德明的儿子张传招死了！”
张传招的死在整个沿湖地区引起不小的轰动，二十二岁的张传招与妻子在新婚的被子里还没有捂热，妻子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前一天晚上，妻子对张传招说她想吃鲫鱼，翌日，天还未亮他就下了湖。对于从小在湖边长大的孩子，水性一般都好，在水中捞几条鱼回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可这次张传招却死在了湖中，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但死了就是死了，纵有再多疑问也无济于事，唯一合理的解释在湖里突然发病了。
两位老人昏厥了过去，是张亮才忙前忙后一手操办了传招的丧事，死者妻子肚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孩子出生后取名张扬。张扬没见过父亲长什么样，可自己的母亲在他一岁时跟着一个上门的安徽男子跑了，从此后，他们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张扬八岁时家公死了，老人在梦中对自己的托付依然清晰在目。
老婶子去了哪里呢？张亮才不得不担忧。他发动家人及村里人在附近田垄、树林寻找，半个月后有人在一块棉花地里发现了方老太太的尸体，尸体已经惨不忍睹。
老人家唯一的亲人就是张扬了，张扬在春节过后随自己的儿子张季他们去了一千公里外的汕头，大家也不知道张扬有没有来过信，张亮才只好安排个人到三汊港街上邮电所给张季发了个电报。
台风过后的汕头已经归于了平静，天气热得要命，张季正在楼下往升降上拉砖块，工头拉着公鸭般的嗓子对他说，张季，你老家来电报了，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电报单。张季接过报单，这是一张叫张季转交给张扬的电报挂号单，“奶病速归”，看着报单上寥寥数语心里一沉，却怔怔待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上次在工地上张扬与几个本地人闹了一场纠纷，随后被工头赶出了工地已经三个多月了，张季他们就与张扬失去了联系。他在心中默默念叨，张扬呀、张扬，你到底去了哪里呢，你为啥不跟我们联系呢？想当初春节后从家里动身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到了汕头吃苦吃累都要在一起，可你这个人太冲动了，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忍一下呢？你有没有找到工作也应该回来告诉我们一声呀？张季心中有太多对张扬的不满，此刻全部发泄了出来。
张季手拿着薄薄的一张电报单似乎有千斤之重，第二天，张季向工头请了一天假，决定出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打探到张扬的消息。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一排排的工业厂房，张季穿插其中，看得头有点晕。如果不是为了寻找张扬，还真没有想过在汕头这座繁华的海滨城市好好逛逛。可茫茫人海，又哪里能找到他的踪迹呢？
在张季的记忆中，张扬的性格自小就倔强，或许是家庭环境和隔代教育的缘故，张扬敏感多疑，总担心别人说他坏话，看到别人生气都以为是为他而生，在村里，在学校，他都觉得大家看不起他，但他倔强的性格也养成了他不怕苦，勤劳懂事，但人也很善良，小学毕业就辍学为奶奶分忧。张季是了解他、懂他的，一则因为张扬爷爷对张季父亲的梦中托孤，二则张季良好的家教加上自己的品行，所以自己从小就能与张扬走到一起。
高中毕业的张季没能考上大学，心里失落了一阵，但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去复读了，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想想自己能读上高中在村里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所以，他不怨天怨地，他要施展他的抱负必须走出鄱阳湖边这个交通闭塞的小村庄，他要出去闯一闯，尽管家里一万个不同意，他还是要走出来试一试，他不信命。张扬被他的志向所感召，所以今年春节后也一同来到了汕头。
唉……
张季想到这些，心中惴惴不安，难道张扬就这样失踪了，这要过年回去如何向家人交代，如何对得起他死去的奶奶，除了在这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张季一筹莫展！
张季问了几个工地，都说这里没有这个人。有人告诉他，你要找人就去电视塔吧，那里是民工聚集的地方，我看你的老乡八成是没找到工作，他要有工作肯定与你联系了。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张季随即上了开往电视塔的公交车，到了电视塔，张季才知道电视塔只是民工们口头的一个习惯称呼，这里就是汕头电视台的所在地，皆因这里的电视发射塔高耸入云，成了汕头地标性建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电视塔这个地名，却不知道这里就是电视台。
电视台处于汕头的城乡结合部，向北是通往潮州的潮汕路，向西通往汕头大学，处于三角地带的电视台围墙外，一群民工或站或坐或蹲，或几个人围在一起玩纸牌或选一个角落拿张《特区工报》聚精会神看了起来，他们就像一群待售的羔羊无精打采，只有看到一个腰间挂着BP机、脚穿人字拖鞋俨然一个小包工头模样的人开着摩托车在这里停下了，他们才立马精神百倍，忙站起身蜂拥而至。
张季希望能在这一人群中找到张扬的影子，依然让他失望，他同样问了这里很多人，都说没有看到过张扬。突然间，一辆警车远远地驶了过来，大家立即作鸟兽散，张季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拽了他一下，你呀，还不快跑，想去收容所吃“牢饭”吗？张季来不及多想，被动地随大家跑到了对面的城中村躲了起来。
大家窥探到警车走了，又陆陆续续来到电视台的围墙外，为了生存，不得不与警察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
张季的心渐渐平复，他来到汕头已经半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收容所”这个名词，难道张扬被抓，张季的脑海闪出了这样的念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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