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将近天亮才沉沉睡去，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的他又回到了奶奶身边。奶奶一手牵着他，一手拎着菜篮，菜篮里是刚刚从山上捡来的野蘑菇。张扬很懂事，奶奶走到哪他都跟到哪，他也会帮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还未到家，他就对着家里喊，爷爷，我和奶奶回来了，急急忙忙推开大门，只见爷爷打在堂庼地上，口吐白沫。奶奶蹲下身喊着爷爷的名字，爷爷没有一点反应。接着又摸了摸爷爷的鼻子，扔下他赶到门外大喊，张扬在屋里吓得哭了起来。等人们赶来手忙脚乱把爷爷抱上了摇椅，几个人把爷爷抬到了卫院，卫生院的医生看看后对他们说，这人早就没得用了，你们还抬他来干吗！
那年小张扬八岁，爷爷出殡的那天，小张扬既当孙子，又子顶父职，里面穿件白色孝服，外面穿件麻衣，一手拿着号麻棍，一手捧着爷爷的画像由大人扶着走在抬棺人的后面，这一段的画面时常走进小张扬的梦中。爷爷还山后，奶奶对张扬说，你一定要听话，要学会感恩，这次全得全村人斗钱才把爷爷的丧事办了。小张扬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也曾问过爷爷奶奶，为什么他没有父母，他俩就说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
正当张扬还在梦里回想的时候，有人用脚踢了踢他，把他踢醒了，他睁开眼，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发现面前站了几位警察。他一骨碌坐了起来，警察问他有身份证么，有暂住证么，他摇了摇头，然后警察就把他带上了车，车上还坐了几位农民工，小张扬向警察解释，警察呵斥他不要讲话，并告诉车上的人都不要讲话。
警车拐了几条街，然后转进了一条小巷，在一个黄色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院子的铁门徐徐开启，警察把他们推进了院子，随之咣当一声，铁门又关上了，警车在外面呼啸而去。
到了院里，里面的工作人员把他们身上的物品全搜了去，并叫他们乖乖听话，问了他们姓名，家庭住址后分别把他们分在不同房间。工作人员把张扬推进了房间，房间小铁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这房间就像教室一样大，没有窗户，后面墙壁上很高的地方才有个排气孔，前面只有透过房间的铁栅门看到院子里的部分情况。房间里没有床，地板上横七竖八的铺着各种颜色、皱巴巴、脏兮兮的被子，大概有五十号人，或坐或站或卧，高矮胖瘦，老幼一应俱全。张扬一进房间，大家齐刷刷把眼光盯向了他，坐在角落的一位脸上蓄着浓密胡子的汉子放下手中的纸牌，缓缓地抬起头向张扬看了看，然后向身边的两个年轻人撇了撇嘴，两个年轻人立即走到张扬身边，叫张扬去照镜子，张扬四处望也没看到有镜子，就问年轻人，兄弟呀，也没看到镜子呀，其中一个年轻人对张飞起一脚，口里说，你他妈的，还装是吧，然后两个把张扬拉到便池边，按下张扬的头，问张扬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自己？并严厉告诉他蹲在这里不许抬头一直看下去，看明白了才向我们打报告。
张扬始终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没犯法干吗要把我抓到这里来。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他望着臭烘烘的便池，一阵阵骚臭味直抵喉咙让自己的肠胃在肚里翻滚。他又想到了他奶奶，不知奶奶一个人在家生病了没有，奶奶要知道我被工头赶了出来一定担心死了。他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那两个年轻人问他看明白了没有，他说没看明白。又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看到了他奶奶，整个房间的人都哈哈大笑。他们又问，你想不想奶奶永远陪在你身边，他说想。他们两个把张扬的脸按在便池中，嘴里嚷嚷道，好吧，你不是看到了你奶奶吧，就让你看个够吧！
张扬想努力甩开他俩的手，他俩越是把他的头往下按。突然，铁门又咣当一声，从外面又推了个人进来，他俩才放过了张扬，然后这个刚进来的人又遭到了张扬同样的过程。张扬脱掉上衣把脸上使劲擦，擦得脸上发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到了中午，铁门又打开了，房间里的人争先恐后跑了出来，工作人员给每个人发了半碗稀饭，稀饭里两片酸菜，张扬望着他们狼吞虎咽，可自己怎么也吃不下去。
“兄弟，再难吃，你也得吃，进了这里的人，不是三两天就能走得出去的！”张扬用感激的眼光瞄了瞄身边的大哥说，道理我懂呀，可就是吃不下。张扬看到一位兄弟勉强吃了几口，然后把剩下的准备倒进潲水桶，旁边一位兄弟忙拦住了，把他准备倒的稀饭拿了过来，吃得干干净净。刚才劝张扬的那位大哥对张扬说，小兄弟，你看到了吧，今天你吃不下，过个两三月，你也会跟他一样，都巴不得有人吃剩呢！
张扬感到绝望了，他从没想过失去自由的一天，尽管他打过架、斗过殴，那都是小时候别的小孩欺负他，别人骂他没父母的时候。他一直听奶奶的话，出门在外一定不能抢祸，做个老实人，可为什么还要把我抓到这里来呢，他第一次听到暂住证、收容所这些新名词，想到这些，哪里还吃得下。
日子一天流淌，收容所天天有人进来，也有人天天出去。有被老乡过来交了罚金赎了出去的，有的被遣送到下一站。张扬天天扒着铁门朝院子里张望，一听到工作人员喊名字，他就竖起耳朵听，每一次都让他失望。于是，他开始绝食，做无声的抗拒，开始两天没人理他，到第三天时，房间里的老大才吩咐一个小弟向外打报告，说里面有个人三天没吃饭了，工作人员把张扬领了出去，问他是不是生病了，张扬说不是，说不放他出去就不吃饭。工作人员拿来皮鞭在张扬身上狠狠抽了一顿，警告他再要绝食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把你扔进大海，你老家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失踪人口。
张扬一听，吓得泪流满颊，扑通一声跪在工作人员的面前，不停地磕头，他哭诉自己的遭遇，哭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工作人员似乎见多了这样的情景，为了想早点出去，这些被收容的人什么花招不会使，所以根本不为所动。旁边一个女工作人员说，今晚还是把他送走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一位工作人员对女性工作人员说，你打报告啰，没接到遣送名单，我不敢私自多送个人走。女工作人员说，这事我来办，凭我多年经验，这小伙子说的话不像是骗人的。
半夜过后，张扬终于被送上了被遣送的大客车，大客车经过了改装，玻璃窗外加装了铁栅栏，驾驶室与后面的座位也用了铁栅栏隔开。一群被遣返的人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斑镧城市，望着城外的山和田野，心情都好了起来。汽车行驶了六七个小时，终于在一条铁路边停下了，工作人员把他们赶下了车，吩咐他们赶快回家。很快，一车人如作鸟兽散，只有张扬痴痴地待在铁路旁，不知何去何从？
他向附近的人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到汕头还有多远？他第一想到的是还要回汕头，毕竟汕头还有他的老乡。一个种菜的大叔告诉他，这里是东莞的樟木头，离汕头远着呢！此时的张扬除了身上穿的一身批刀布样的衣服，口袋没有一分钱怎么去得了汕头呢！面前的菜农知道这又是一个被遣返的人，每次身无分文又不愿意待在樟木头的人他都收留他们帮忙干几天活，然后给点路费给他们。
面前的菜农姓王，王大叔又把张扬收下了。
十天后，张扬临走的时候，王大叔把他叫到跟前说，张扬呀，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们这些被遣返的人么？五年前，我的儿子也像你这么大来到深圳打工，开始半年家里还能收到他的来信，后来就没有了信，一直到年底都没有消息。第二年，我放心不下，就来到了深圳找儿子，后来就打听到，儿子被抓进了收容所，遣返时也是在你当初下的车，下了车后消息就断了。于是我决定留下来找儿子，我看到这里有地出租，我就在这里租了几块地种，我每收留一个人他走的时候，我都把我儿子的容貌特征告诉他，再三叮嘱留意这个人，说完老泪纵横，然后把十天的工资塞在张扬的手中，祝他一路顺风。
张扬一走一回头，望着饱经沧桑的王大叔，他的鼻子一酸，他决定到了汕头首先写封信给奶奶，等赚到了钱再在汕头的大街小巷贴满寻找王大叔儿子的广告，想到这些，他快步向樟木头汽车站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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