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岁次甲辰暑月,北山上松峦村退休教师余祖松先生嘱为他的《松斋诗文选》写个序。对于这样的文差,我现在一般取婉拒姿态,一是自己才力不够,“序”份便不足;二来我应此类事后从来不敢敷衍,总会认真地拜读原稿,相当做了一回义务的校对,而我冗务缠身,如此花费我的精力,我的不愿应允也是可以理解的事。余先生邀意切切,我不揣浅陋,拟此文代序。拟出的《松斋诗文选》封面(由都昌县委原书记杨振辉题字,余亚飞设计)
余祖松先生十年前刊印了《松斋四部曲》,时至今日付印的《松斋诗文选》可谓是“十年磨一剑”。此集之“文”,计十二篇,有回首家乡风物人情的,有追忆参加抗美援越岁月的,有感悟难忘人生的。此集之“诗”,究实包括对联、诗词、字谜三部分。“轻吟漫舞夕阳红,细看珠玑甫白功。踏梅寻雪君自乐,裁诗敲句墨香浓。掀天揭地怀宏志,起凤腾蛟不老松。莫讲平凡无建树,骚坛驰骋笑谈中。”这是余祖松先生和诗友的一首咏怀诗,大抵可作为《松斋诗文选》的旨意宣示。旧松峦处的村民室外休闲中心
《松斋诗文选》里,乡愁味最浓的,自然是余祖松先生在《上松峦村》《通德老屋》里,关于族脉的理疏、人事的钩沉的书写。余祖松先生暮年回首年轻时见过的村中长辈们在时代舞台上演绎的笑和哭,展露的皆是人性。新屋里那个小名叫银毛的余顺海,“文革”期间因家庭成分原因遭批斗。“四类分子”游村游乡时,余顺海总是被安排在游行队列的第一个打锣,总是将本来驼着的背挺起胸来,不但不哭泣,反而大笑,惹得围观的群众也跟着笑,他在运动中很少挨打斗。余祖松先生文墨中如此评价:“群众的笑没有一个人是嘲笑或鄙视他,而是对他的高情商的佩服和称赞。”我觉得当年的余顺海游乡时的笑,不是一个“高情商”能涵盖住的,其人性深处一定有个人受辱时与自己、与外力的无奈和解。大房女人奶花得1952年跳井,被族人救起。余祖松在文中用白描式的笔法如此叙述跳井的后续:“现在想来,也许她又怕死,用手抓着了井边沿石板吧。如果一头栽进去,不会连伤都没有。我只见她全身湿透,头发上的水从耷拉的头上往下滴,肥胖的身体抖个不停。不笑不哭,不言不语。由于她家庭成分不好没人敢上前安慰她,她独自一人坐在地上。我看见大人都在关心井,因为井水被她弄脏了,一定要换水……弄了三四个钟头,井水才抽干了,于是派人下去淘泥。这一掏,掏出了手 枪和子弹。”奶花得在以后的岁月里,得福终老。上松峦“世美”门楼
“六吉”古门牌
余祖松先生笔下的通德老屋,亦打通了耄耋之年的他与童年时的他与家园的记忆通道。读到余先生回首童趣的文字,我总会生出一份感慨来:现今在城中住宅小区生活的孩子们,他们在电子屏幕前消耗的不少少年时光里,何曾有多少自然的野趣、天然的童真?你看余祖松笔下的“我”的老宅里的童年:夏夜,我找来小玻璃瓶收集萤火虫,爷爷给我讲“萤囊夜读”的故事。祖母告诉我,萤火虫飞进老屋,就是它来淋屋瓦雨漏来了,过几天要下雨的……我从墙角的一棵桃树上摘桃子吃,一次吃多了腹泻,奶奶把桃籽打碎烧成灰,和水让我喝下去,一喝就好……老屋梁上的木盒装饰的铁吊环上,春天来了会有燕子筑巢,刚学飞的乳燕会跌落于地,我们小孩逮住了,会用绳子绑了翅膀,带到学堂嘴捉虫子吃,大人们劝我们将小燕子放回燕窝去,说燕妈妈会想燕儿的……余祖松在“诒谷延禧”旧宅前 (摄于2022年9月5日)
余祖松情系他处的数篇地域散文,如《永远的西街》《卢溪桥》《鄱湖明珠堑头庙》等,也留下了融注人生的回忆。自然,《永远的西街》令我读来格外亲切。我在都昌县城西街焦子巷向家院生活了33年,从1985年春季由多宝中学调县实验小学任教,到2018年县城老城区棚改拆迁,其间三十余年,我结婚生子、谋业图强的生活,刻恪下我“永远的西街”的人生印迹。余祖松先生笔影摇晃间历数的西街的故人故影、老街老坊,我都非常熟悉。余先生对西街的拥抱与感悟更深,因为他的父亲民国年间就在西街开店铺做小营生,他自小就在西街滚爬着。现在想来,与余祖松先生的相识,应该是西街街邻的缘故。他的家在西街中段,就是原来有一家做排饼的作坊对面。我去过他家,一楼临街是客厅,老宅的逼仄是通制,后间是厨房。客厅有当地文化人的书幅悬挂于墙板,这是他作为读书人的门面昭示。有一次他引我上过二楼,楼板上堆砌着书。2017年底,余先生家因隔壁用电失了火,木瓦结构的连片房子一着火便殃及邻家,余先生的家在火灾中“成一片废墟”,自此他便搬迁至城郊的北山乡上松峦老家生活去了,再后来便是棚改的西街整体拆迁,我也离开了西街,斯地便成为都昌人记忆中“永远的西街”。余先生在《永远的西街》所忆的四贤塘、四面楼、老都昌报社等,我全然不识,借助他的文字载录,留存下印迹。至于他在文中勾勒的西街人,有的是未曾与我有交集的历史人物的背影,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西街开裁缝店的余昭炳、开花蔑店的余祖远、开理发店的柳墩宽、开包子店的余忠锦、钉秤的朱师傅,以及半夜敲着梆子喊着“小心火烛,注意安全”的不知名的打更人、老县中打钟人余祖益老倌(县中校址就在西街范围,有多少个学子就有多少种西街记忆)等;有的虽已逝去,但在余祖松先生的文中见了他们的名字,便浮现出他们的音容来,比如老居委会主任李九莲阿姨,王家厅的哑巴老人,“雪凝轩”的文化人董晋先生,焦子巷的罗汉、陈公汉、邱小阳、余正新父子等一众邻居。余祖松先生在文中感喟:“因为有可敬的西街人,才有永远的西街。”是的,或许因为有了余祖松先生这样的为西街“立言”的人,使得“永远的西街”在地方人文历史里,才真正凝固成“永远”。老西街旧照(网络图)
《松斋诗文选》中有一部分叫《炉火夜聊》,所列277条说的是余祖松先生的诫世人生絮语。我对其中的第127条印象尤深。此条说的是《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与司马懿大智慧的比较,余祖松认为司马胜于诸葛,理由是“司马懿能忍耐,明明知道诸葛亮的空城计的真相,却不攻城。他心里明白,消灭了诸葛亮就等于让自己在曹操面前失去价值。留下诸葛亮,慢慢拖死他的同时,也耗尽了曹操的精力”。这种对“空城计”计中计的解读是新思维。古代历史有时的确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换种角度去打量,会流出些“小清新”来。再比如余祖松先生在《我眼里的〈水浒〉》一文中,在历数了梁山好汉里的风云人物宋江、林冲、鲁智深、武松等的衙门中人身世后,来了番小统计:“梁山集团参加人员成份,108个头领中,只有一个纯农民,加上打柴的解珍两兄弟,和打鱼的阮氏三兄弟,也只有六人算农民身份。”由此来解读宋江最终主导的“被招安”。余祖松在村巷怀旧 (摄于2022年初秋)
“风雨难摧挺拔身,经霜历暑愈根深。虬龙出涧英雄志,铁骨炼炉品性真。”这是余祖松先生《感怀》一诗中的诗句。一如其名,追崇松树坚韧、高洁之品行,是余祖松先生著刊文集的秉性展露。衷心祝愿余祖松先生葆松柏之茂、持松筠之节、享松乔之寿……松峦村党群服务中心
来源:图/文 汪国山九江都昌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