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粉笔情
罗长授
一支纤纤粉笔，实在是太普通了，在我们的生活里，连一星半点的涟漪都未必掀得起，更比不得人生路上的大风大浪。然而，粉笔飘落的那种白色的粉尘，却凝固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常常勾起我对一桩桩往事的回忆。
从小学四年级起，我对粉笔就格外关心。由于身高原因，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希望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字迹清晰，笔画清楚，心里总是盼望老师的板书字写得又大又工整。
有时候，老师在黑板上列出几道算术题，让学生到黑板上来演算，有的同学一时紧张，停住粉笔，环顾左右，想偷看旁边同学的答案，让台下的同学一阵哄笑。我也曾被老师叫上去，手拿粉笔当堂做题。我手握粉笔，感觉惬意的氤氲在心头缭绕，一会儿就将算术题做出来了。
那时的乡村小学条件比较差，老师上课用的粉笔都是自己用盒子装好带在身边，老师写黑板也总是很节约，一直要写到手都捏不住了才将剩下的粉笔头放进一个纸盒里。放学后，老师就会把剩下的粉笔带回去，以防止我们偷拿。看到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列算式，我羡慕得不得了。羡慕老师的无所不知，羡慕老师能用粉笔擦亮智慧的火花，用粉笔打开知识的宝藏，用粉笔指明人生的航向。童年的我多么想拥有一支粉笔啊！放学后我偶尔从讲台桌下捡到老师遗落的一小段粉笔，就欣喜地揣进衣兜，像捡到什么宝物一样，在回家的路上悄悄拿出来跟同伴炫耀。我走到村里房子的砖墙边上，拿出那一段粉笔来，在墙上写上老师教过的几个字，或者画一个似像非像的人。听到粉笔在砖墙上磨出的细细的声音，看见白色的粉末纷纷地飞落，我的心灵就顿生一种神圣与敬畏。有过路的叔叔伯伯们夸我像个小老师，我高兴极了。
有一次，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老师罗序清在上课时擦完黑板，转过身来，同学们哄然笑了起来，原来老师鼻尖上沾了点粉笔灰。他怔了一下，轻声的说:“大家请安静。”接着开始讲他的课。下课了，他带着一身的粉笔灰走了。有几个“调皮鬼”似乎触景生情，得意地大声喊到:“白白胖胖的小雪花，飞呀！飞呀！飞到老师的眉尖，飞呀！飞呀！飞到老师的鼻尖……”又一阵哄然大笑，我却没有笑，静静地望着他那粘满粉笔灰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他鼻尖上那块圣洁的白灰，觉得老师是那样的神圣。
有一天上午，教室外雪花飘飘洒洒，教室内讲台上的“雪”也纷纷下落。罗序清老师一次又一次擦去黑板上的败笔，白粉落在了他的眉头、他的脸上，灌进了他的袖口。粉笔屑染白的手在黑板上来来回回地写着，那是冬天里老师特有的手。我觉得他是耕耘爱的世界的老师，那飘飘洒洒的粉笔灰，让我懂得了应该懂得的一切。老师鼻尖上的粉笔灰和他那甜甜的笑，是我记忆里的芬芳……
到大沙一中上学后，我总坐在教室里的第三排或第四排，不管老师在黑板上如何疾书，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以前总是怕老师写的字小、笔画浅，甚至不喜欢老师用有颜色的粉笔，现在那种担心已经没有了，可以欣赏老师的板书了，可以盯着老师们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笔走龙蛇、任意挥洒。大沙一中老师的板书或气势磅礴，或铿锵有力，或婀娜巧美，或灵动飘逸，充分展现出老师们各自的书写风格和个性魅力。一幅幅美观工整、主题鲜明、构思巧妙的板书令我赏心悦目，体现着大沙一中老师们的智慧和用心。
在复习迎高考的那一年，老师们除了白天上课外，晚上还经常上课。特别是数学老师陈列星，板书写得飞快，一长溜黑板上写得满满的，再想写，左右看看，已经没有地方了。为了便于我们熟记，一堂课下来，黑板上密密麻麻。老师下课了就交代课代表或值日生去擦，我每每去擦黑板，都要弄得浑身白灰，板擦托要磕好几次才能甩净上面的粉尘，大沙一中的老师们是扎扎实实行走在教育的路上，用粉笔书写精致美好的教育华章。
1978年，我考进了江西师范学院。在江西师院大多数老师都不注重板书，当然也有板书写得非常漂亮的，教我们《中教法》的曹正茂老师，他每次上课都会在黑板上写一整板潇洒至极的粉笔字。我们对他的字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少学生都模仿他的风格，希望自己也能练出一手漂亮的粉笔字，无疑这对我们后来的教学工作有着巨大的示范引领作用。
大学毕业后我也站上了讲台，开始了用粉笔耕耘人生的教书生涯。在都昌一中，当时的邱崇德校长时不时地叮嘱我们：“粉笔字是老师的基本功，是老师的门面。握稳了粉笔，就能端稳你的饭碗。”校长的话醍醐灌顶。我走上讲台的第一年，正楷、行书样样都练，每天坚持不懈，一年后粉笔字有了长足的进步。
在都昌一中，开始使用的粉笔的质量较差，严重影响板书效果，那粉笔一用力就断，在黑板上书写，感觉到有粗粝的沙子，刮得黑板嗞嗞作响，而且粉尘飞扬，字迹模糊，严重影响我上课的情绪。后来我用上了质量好的粉笔，写出了漂亮的板书，学生喜欢，自己看着也舒服，这使我上课的兴致得到空前的提高。而这个时期，我就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小学时光里那些吝惜粉笔的老师。
我有一个习惯，只要开始上课，就要拿一支粉笔在手上。粉笔那洁白细腻的质感，在手指间会变成一种涩涩的感觉，它慢慢升华为一种温暖自信而又庄严的氛围，这种氛围弥漫着我的课堂，从而让我获得满足和快乐。记得我校有一个老教师批评一个不懂规矩的年轻教师说：“你连粉笔从哪一头写起都不懂，还骄傲什么！”我当时听了这骂语也蒙了，是啊，粉笔是一头大一头小，到底该从哪一头写起呢？我自然也不敢问那位正在气头上的老师，只好在后来的教学中细细感悟。后来我终于悟到了，粉笔应该从大的一头写起，这样写由于重心降低，才不容易折断。后来我试着惴惴地向那位老教师询问时，那老师笑着说：“其实粉笔从哪一头写起全凭各人的习惯，哪有什么一定之规？不过你的感觉应该是对的，很多老教师都是这样的习惯。对于一个教师来说，粉笔是有感情的，一个合格的教师，应该和自己手中的粉笔成为知己，你和它心心相印，它才会给你变出美丽的板书！”这真是一个善教者的肺腑之言！
教师与粉笔之间，不仅是一种使用与被使用的关系，更体现为一种庄重的仪式感。这样的仪式感把我和学生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教室这样一个特定的空间里，知识和爱的泉水汩汩流淌，让我对春夏秋冬的轮回浑然不觉。粉笔，是校园生活的标志，是在师生的眼里一点一点变短，而在师生的情感中一点一点延长的时光标尺。当我每每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台下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时，我总觉得我的生命之花，唯有立于此才有最为光彩的绽放。
进入21世纪以后，信息技术走进了校园，年轻的教师们似乎很少用粉笔了。但是，我对粉笔情有独钟，一直坚持使用。只有在展示画面的时候，我才用一下多媒体设备。其主要的原因，不是我不想用多媒体，而是我感觉多媒体课件对自己的教学思维来说是一种框定。如果什么环节都预设好了，教学的机智就没有了。最好的教学不在于教师如何设计，而在于教师如何变通。精彩往往出于机智应变。我更喜欢握着实实在在的一支粉笔，在被电子黑板挤占后的有限空间里板书。即使那飞扬的粉尘湮没了芳华，让满头青丝结满了霜花，对粉笔，我只有敬重，只有信任，只有默契的欢喜。用粉笔书写，虽是怀旧的，却是真实的，因为它以物质的形式存在，所以它是温暖的、有感情的。板书书写的过程，就是我们理解的过程、感悟的过程、记忆的过程，甚至是举一反三的过程。而且，这样的过程对于学生的学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是不可省略的。板书把握得好，“理解、记忆、融汇”三个过程就能够初步完成。现在，很多老师的多媒体教学却往往省略了这样的最为重要的过程。
三尺讲台存日月，粉笔无言写春秋，我在都昌一中度过了四十年光阴。无论冬夏春秋，酷暑严寒，无论大病小恙，悲喜离欢，我始终坚守着这三尺讲台，犹如一支粉笔日渐缩短，在不知不觉中化为一地尘埃。三尺讲台，传道受业，任劳任怨，一支支粉笔犁开了片片荒芜的田地，一支支粉笔收获了茬茬丰收的庄稼，一支支粉笔，托起了明天的太阳，也染白了我的鬓发。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耕耘。虽然现在我已经退休了，但往事如风，人生如梦。人生路上，蓦然回首，发觉从前走过的每一段路，经历的每一段时光，都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岁月在不经意间渐渐远去，粉笔给我留下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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