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道：盛世修志，志载盛世。地方志的主体当然是省、市、县各级政区志，还有行业志、部门志、专题志、乡镇（街道）志。自然村落修志者不多，我倒觉得村志更体现了为平民立言、为民俗存档的作用，亦体现了新志编纂“人民方志人民写，人民方志写人民”的理念。村志将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作为志书所记述的重要对象，将一个个入不了典籍的普通村庄的烟火人间气，包括特殊民俗收录入志，这是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我近年来，一直脚沾泥土，奔走乡间，挖掘和书写都昌村落人文历史，当收到相赠的厚重的村志时，便格外感到亲近了。
《袁如岗湾村志》封面
都昌县有2000多个自然村落，修村志者寥寥无几。苏山乡苏山村委会袁如岗湾村2017年1月由江西高校出版社出版了《袁如岗湾村志》，这部由袁银初先生担纲任主编的村志可谓是都昌县首部公开出版的自然村村志。2024年4月5日，我应邀参加都昌义门陈乡贤座谈会，陈修斌先生赠我一本2024年4月刚刊印成书的《陈大宠村村志》。陈修斌先生就是陈大宠村人，2000年苏州大学文学学院毕业 ，2017年取得武汉大学在职研究生学历，现在由陈明宇先生创办的南通理工学院负责后勤、资产和基建管理工作。《陈大宠村村志》主编陈茂涧老师，从西源乡小学退休后，续聘至南通理工学校图书馆工作，得陈大宠村各村民支持，历四年辛苦付出而主编了此志。大凡一部村志的问世，需要在“人”与“财”上东风俱备。比如编纂《陈大宠村村志》，要有像陈茂涧、陈修斌等有纂志能力的文化人尽力加入，更要有像南通理工学院董事长、江苏省江西商会会长、江西省慈善总会副会长、江苏省人大代表陈明宇先生这样的村中骄子，在编纂出版村志诸多协调与费用上的鼎力相助。
《陈大宠村村志》封面
陈明宇先生的家乡陈大宠村我前几年去过两次，2018年10月采写过《义之宠》，收录于我的《家训里的乡愁》一书。陈明宇先生亲自担任《陈大宠村村志》编纂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足见他的桑梓情深。据了解，他为生他养他的陈大宠村村庄环境改造提升和村民活动中心建设，就先后捐资240余万元。收到《陈大宠村村志》，我在翻阅的时候，也能读到志书在谋篇布局间对乡贤陈明宇先生的推崇。
2020年元旦本文作者（左）与陈明宇先生在他的办公室留影
《陈大宠村村志》分姓氏渊源、村庄建设、农业、其他各业、文化、乡情民俗、人物等七章，内容丰富，条目清晰。在此，且转录第六章“乡情民俗”中的第四节“做屋上梁”收存的掌彩调，以对此民俗广而传之。
《陈大宠村村志》目录
说到做屋上梁这样的民俗，几近断传，因为现在建造私宅皆是砖混结构，没了木梁可上。于我，留在记忆中的少年时代见到民居上梁的场景特别深刻。我爷爷是多宝乡间有名的木匠，讳元托，乡里乡亲称他“乌眼师傅”，1996年69岁时遽归道山。我常想，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后恢复高考制度，我的人生之路大概率会走上随爷爷学木匠，时不时地也为造屋的“贤东家”上梁时唱着掌彩调的一名鲁班的传人。我出生的老宅已有百年以上历史，2020年被列为了都昌县历史建筑。犹记得小时候在老宅的后偏房推磨豆腐的场景，我家石磨推架的后面是一木楼梯，可攀爬至二楼木楼上。在我微倾着身子推着还算轻巧的石磨，一圈圈“吱呀”作响时，坐一旁用勺子往磨眼里伴着水舀浸涨了豆瓣的奶奶会看着我说：“毛呀，快长高，长到楼梯第六档那儿，就跟爷爷学木匠去！”瓣状黄豆经过碾磨，成了浓稠的豆汁滴落在垫着洗净了的床单的篮盘里，床单布与篮盘底中隔着的滤层是禾杆。那时世代为农的农家子女，在生活的榨压里，能拜师学门手艺为生，就是件很体面的出路了。在时代的潮涌里，我终究没有成为弹着木匠的墨斗去规矩着人生轨迹的乡间匠人，而是蘸着淡淡墨水，在纸上书写着以笔为伴的人生。因为爷爷的缘故，我对木匠师傅从来有着情感上的一分亲近和敬重。
上梁 （资料图）
小时候，爷爷带着我去村上做屋的人家看过由他主掌彩的上梁仪式，所以，读到《袁如岗湾村志》《陈大宠村村志》《文化都昌·风俗卷》等书籍中关于都昌民间上梁民俗的留存，似可复制的场景历历在目。 一个人一生一世能做栋新屋，是很值得骄傲的创业之举，村民非常器重做屋的一应仪式讲究。首先要先请风水先生择地钉向。风水先生定好架马开工时间，当天要摆架马酒，并请石木匠师傅商议，东家提出建房设想，确定工价，石木匠提出注意事项。东家同时请以后要卖体力义务帮工建房的人一同吃餐酒。当天，石木匠当场钉好屋盘子，然后开挖墙脚，看日子定太平石、下墙脚石。排磉、竖碟、上梁的日子也要看好，石木匠要以定日赶工期，每一步的良辰吉日都踩点不误。
村塘
村居（摄于2018年）
门梁和正梁同一时辰上，有的先上梁后圆工，有的先圆工后上梁，把梁寄在凤口里，用铜钱系红绳搁着，等上梁吉时到，再抽出来使栋梁定位。上梁时辰说是当天晚上，其实大多定在第二天零时之后，叫“暖梁”。暖梁的酒席摆在新屋里，诸亲六眷都来送礼庆贺。正梁用的树材一般是四季青的松树，或柏树、杉树、香樟，也有的用枫树，谐音“风水”。做梁之树，作兴“偷”，谓“偷发”。做屋的人家砍完梁木之后，在树蔸上放些钱，主人知道是被偷去做梁用，也就不会咒骂。加工梁称为“出梁”，须在祖厅或无梁的偏屋内进行，忌外人察看、触摸，尤其是女人，不让染指。屋内只许木匠、本主父子在场。上梁前将梁出好，梁的两头用东家户主及长子即脱的贴身热的内褂包住，合“暖梁”意。中间用一条长红布包裹，由屋主父子各抬一头，在爆竹及鼓乐声中抬到新屋堂中，放置中间的八仙桌子上，谓之“接梁”。两头用火盆装锯屑生火增“暖梁”氛围，然后开始“闹梁”，由请来的乡间曲班唱曲，后来改为请人唱鼓书，直至准备上梁。上梁前一个时辰就开始做好各项准备，石匠站在大门外边，一边一人，门头梁也搁着，两个木匠一人一头分别在梁的两头。首先是鸣炮、烧纸，户主拜梁，接着是木石匠师傅用酒和大公鸡祭梁。一阵爆竹响过后，开始掌彩：东家准备好爆竹，每打一封爆竹，敲一次大锣，师傅就得掌一首彩。师傅每掌一句彩，大家都会齐声高呼“好哇”，上梁这种民俗的全情投入在于有呼有应。
用公鸡祭梁 （资料图）
祭梁结束，恭请大梁登位。大梁两头都系好红布条，上面两头早已搭好板，帮忙的人抬着梁往上送，上面骑着檩柱的木匠慢慢拉，主梁徐徐上升，搁到上端凤口上。本主早已准备好了兜正梁和门梁的粑，是用粟米包心，称“银包金”。做上梁粑要用四方筷子头破小口，且嵌小竹片使箸头成十字架，蘸红水将圆圆的粑点上红点，以图吉利。“兜宝”之圆心米粑一共四个，一条红手巾包一个，用红头绳系着红手巾。东家父子两人穿着长衣跪着兜，先兜正梁，两头木匠慢慢将宝粑放在房东家的衣兜里。随后再去兜门梁之“宝”。主人“兜宝”之后就是抛梁粑，成为了现场来宾的欢场。高高在上的木匠将主人事先准备好的米粑往下抛，众人在爆竹声中抢粑，抢得多的寓意多子多福走好运。抛粑结束，在正脊屋柱两磉墩边、大门口两边皆烧些纸钱，称“接气”。抛梁粑除图热闹外，也有去煞祈愿，让众人的福分去冲破凶煞而禳灾。 新屋全部竣工后，房主人就按看的日子乔迁新居，乡间叫“进恭”。入新屋前，可将原住处的一些家具家什搬进新屋，进恭前一天做好发粑。这天凌晨，家人与近亲每人手里都拿些在原住处煮好的粥、粑等食物，或是碗筷等炊具。比如主妇拿抓扒，喻“管家婆”；男主人拿些柴杆，喻“发财”；还有亲朋拿着楼梯、量米的升，一路打着爆竹，从原住处搬迁到新屋里。入新居的楼梯放在东边靠正脊屋柱，主人手拿米升一步步地上楼梯，把升放在楼梯上端最高处，喻“步步高升”。完毕后大家都在新屋吃早饭，中午主家办酒，凡是在东家吃酒的来宾，买封爆竹以示庆贺。
德安车桥镇义门陈“陈明宇功德碑·诚”
在此，且附《陈大宠村村志》收录的都昌民间上梁掌彩调，留存下渐行渐远的乡愁记忆。 壹、祝梁彩调（由主墨斗的木匠师傅掌彩） 伏启： 栋梁，栋梁，听我言张： 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生在昆仑山上，长在紫金路旁。 谁人撒籽？谁人哺养？ 王母娘娘来撒籽，露水夫人来哺养。 谁人得知？谁人得晓？ 鲁班弟子打马山下过，看见此木，生得一字弯弯，好做栋梁。 弟子告与贤东，贤东拿出文银八百八十两，判买山庄。 贤东求于鲁班，鲁班打发张义德，三月三日上高山， 大斧带了三十六把，小斧带了七十二张， 伐了七七四十九天，伐倒紫金香木。 批枝打叶，凿穿龙眼，扎成排行。 专等五月十三龙游大水，荡荡飘飘，飘飘荡荡。 走洞庭过胜关，乘长风，驾巨浪，千里迢迢。 先经鹦鹉洲，再经九江大码头。 再说贤东家住宝庄，门前晒谷场上，木马一对，好似鸳鸯。 此木千人不可抬，万人不可搬。 鲁班师傅设一法，腾云驾雾到马上。 师傅吃了贤东发酒发饭，怀抱墨斗五尺，将此木看上几看，量上几量。 上顺天时，下应地利，中得人和。 不长不短，不短不长，好做栋梁。 一根丝线马上牵，三道规矩成方圆。 大锯锯蔸，小锯锯杪。 大锯锯来好似莺歌叫，小锯锯来好似凤凰啼。 削刀削来鱼鳞灿灿，锛斧锛来路路成双。 长刨圆，短刨光。 长刨刨得光如镜，短刨刨得放豪光。 两头做起龙牙凤榫，当中做起双凤朝阳。 龙牙凤榫生贵子，双凤朝阳状元郎。 昨天黄龙马上坐，今日送您早登科。 神听处士祝，木听匠人言， 我今在此多祝赞：百子千孙发满堂。 贰、祭酒彩调（由石匠师傅掌彩） 伏启： 贤东赐我一把瓶，我赐贤东万万年。 贤东赐我一壶酒，我赐贤东多多有。 多多有，长长有，长如长江水长流。 此酒谁人造？杜康造。 杜康，杜康，寅时造来卯时香。 杜康造酒有四喜： 头一喜，皇上饮宴；二一喜，款宾待客； 三一喜，娶亲嫁女；四一喜，贤东上梁时。 酒醉天（掌彩人筛酒朝天），天上有神仙； 酒醉地，（掌彩人筛酒于地），地下当堂有土地。 酒醉东（掌彩人朝东南西北四方位筛酒），好比孔明借东风， 借得东风哈哈笑，得胜打马赵子龙。 酒醉西，槐荫树下遇仙女， 仙女不是凡间女，配娶董郎做夫妻。 酒醉南，三师赶到阳关上，御笔亲点状元郎。 酒醉北，三国有个刘玄德， 哪个定得真天子，万里江山一起得。 酒醉中央戊己土，戊己土上载彭祖。 彭祖寿高八百八，贤东寿高九百九。 酒醉梁头（掌彩人分别朝梁头、梁尾、梁中、纱帽筛酒），拜相封侯； 酒醉梁尾，代代儿孙在朝里； 酒醉梁中，代代儿孙在朝中； 酒醉纱帽四角奓[zhà]，贤东发得百万家。 壶中酒，满咚咚，恭喜贤东来年造另幢。
他村上梁捡粑 （向来 摄）
叁、祭鸡（由木匠师傅或锯匠师傅掌彩） 伏启： 手执金鸡似凤凰，生得头高尾又长。 头高能听天下事，尾长能登万年粮。 此鸡不是凡间鸡，王母娘娘报晓鸡。 一更二更不乱叫，三更四更不乱啼， 五更六更正当时，正是贤东上梁时。 娘娘听到此鸡啼，正是梳妆打扮时； 小姐听到此鸡啼，正是挑花绣朵时； 皇上听到此鸡啼，正是起来登殿时； 文官听到此鸡啼，正是拜相封侯时； 武官听到此鸡啼，正是跑马射箭时； 农夫听到此鸡啼，一担种子万担归； 学生听到此鸡啼，正是进京赶考时； 贤东听到此鸡啼，正是起来上梁时。 鸡祭梁头，拜相封侯；鸡祭梁尾，代代儿孙在朝里； 鸡祭梁中，代代儿孙在朝中。 鸡祭纱帽红彤彤，贤东来年造另幢。 神听处士祝，木听匠人言。 我今在此多祝赞：荣华富贵万万年！
陈大宠村村民文化活动中心（摄于2018年）
来源：图/文 汪国山九江都昌发布都昌在线相关阅读请点击：传家训扬新风之四十八丨西源乡陈大宠村：义之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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