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版《都昌县志》卷之九•名臣•刘锜
读懂刘锜的这五首诗，首先要了解写这些诗时刘锜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人生舞台上。绍兴十七年（1147）暮夏，同为南宋重要将领的刘锜五哥刘锡，在静江军承宣使、提举江州太平观仕宦上病卒于湖南湘潭。刘锜一方面厌倦腐败的官场，一方面亦担心遭奸佞小人秦桧、张俊之流的猜忌与暗算而避祸自保，便以料理弟弟丧事，同时“归护遗孤”，照顾侄儿为名，请求卜居湘潭。章颖所撰宋南渡十将传“刘锜传”用如此笔墨记其事：“（锡）奉祠居湘潭而卒，锜即丐祠禄归，经纪其家。卜筑邑之东湖，因号曰‘松湖’。娱意山水，绝口不及时事。”宋高宗“从其所请”，罢了刘锜的知荆南府、帅荆湖北路之职。为了让刘锜生活上有所资补，提举他为江州太平观，领薪俸。刘锜在湘潭闲居，从绍兴十七年（1147）至绍兴二十五年（1155）底，一卜就是九年。从50岁到58岁，正值刘锜人生最应焕彩的壮年，闲置湘潭。刘锜的那五首诗，就是吟哦于此时。诗中所及场景，乡野之境历历；格调上充溢着英雄的落寞与悲凉。
岳飞 画像 （来自网络）
岳飞的孙子岳珂（1183——1243）是宋宁宗嘉定十七年（1224）在扬州得到“刘武忠五诗帖”的，其时刘锜已故去60余载。岳珂是岳霖之子，取元禧年间进士，是南宋的文学家。他在《宝真斋法书赞》中如此评价刘锜的简帖：“以劲笔力，作往来帖，婉有余妍，庄不可狎。古者文武，初非二流，系于卿士，予其从周……观公此帖，谓公德武固不可，如先王(指岳飞)者同被秦(桧)忌，岂大将固不得说礼乐敦诗书称耶，古今异宜，予得此帖犹信……予表此诗，益欲天下知将帅未尝无人，夫岂必弧伏之弃，而笔砚之亲，合之一，歧之分。噫嘻斯藏，何忝于文。”岳珂对与祖父岳飞齐名的刘锜的诗文与书法赞誉备至。
岳珂在《宝真斋法书赞》中所保存的刘锜的五首诗，吟唱于刘锜卜居湖南湘潭的岁月里，“寓迹唐兴寺”更是地标式的宣示。唐兴寺在湘潭县南，唐代著名书法家褚遂良贬潭州，登陶公山，过石塔寺，瞻念长安，而将“石塔寺”改名为唐兴寺。褚遂良手书的寺额现保存于湘潭市博物馆。陶公山当然亦是令刘锜感慨系之的地方。陶公山原名黄土山（壶山），因东晋名将陶侃曾驻节于此而得名。一代战将陶侃是都昌人，可谓是刘锜仰慕的乡贤。
刘锜 画像 （邵天柱 画于1997年）
如果说刘锜保存在《宝真斋法书赞》中的五首诗，其隽秀诗风与他闲居湘潭的心境合拍，那么，刘锜的另两首存诗则坦露了将军逞雄必在沙场的几丝壮怀。在当代词学家、文史学家唐圭璋（1901——1990）编著的《全宋词》第五册，辑录了刘锜的一首《鹧鸪天》词：“竹引牵牛花满街，疏篱芳舍月光筛。琉璃盏内茅柴酒，白玉盘中簇豆梅。休懊恼，且开怀，平生得意笑颜开。三千里地无知己，十万军中挂印来。”此词的后两句刘锜在低啸中呐喊出“十万军中挂印来”的建功心声。绍兴二十五年（1155）十月，奸相秦桧终于死去，一批遭迫害的流放官员相继复其官。得参知政事魏良臣力荐，刘锜结束湘潭的闲居生活，被任为知潭州兼湖南路安抚使，历仕三年。在清代编修的《湖南通志》《浏阳县志》《长沙县志》里，留存有刘锜的《憩霜华山寺》：“尽扫妖氛六合清，匣中宝剑血犹腥。夜观星象鬼神泣，昼会风云龙虎惊。重整山河归大宋，两扶社稷复东京。山僧不识英雄汉，只管叨叨问姓名。”各版本的收录此作尽管在个别用词上有异，但刘锜在复出后吟哦出的“英雄汉”气概历代读者品读之余感同身受。
刘锜在湘潭闲居九年，其间写下了大量诗作，抒发报国无门的悲切之情。其玄孙刘坦曾将其诗作结集《清溪诗集》，收诗200余首，并请当时的教育家欧阳守道作序。《清溪诗集》佚亡，欧阳守道之序却收录别辑留存了下来。论及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欧阳守道（1208——1272），都昌人、南宋爱国名相江万里可说是他的恩师。《宋史•欧阳守道传》记，欧阳守道“年未三十，翕然以德行为乡郡儒塞。江万里守吉州，守道适贡于乡，万里独异视之。”江万里在欧阳守道家乡创办白鹭洲书院，聘请欧阳守道讲学。江万里进京任国子祭酒，推荐他为史馆检阅，征召应试馆职，授秘书省正字。
欧阳守道其时当然不知刘锜与他一生坚守儒道的护航者江万里是老乡，而以为刘锜是“秦州（今甘肃天水）人”。在“清溪诗集”序文中叙及：“寓刘阳(即浏阳)县有曰刘两府者，谓绍兴功臣武忠公也。公秦州人，其元孙坦，示予以《神道碑》与公《清溪诗集》。《神道碑》，洪景卢撰。予三十年前既读章茂献所作公传矣，碑、传详略小异而大概予所知也。唯其《诗集》则见昉今日。盖公之生，不幸奸桧用事，才志抑不及展。顺昌之战，勋名虽盛，然在公犹毫末尔。后遂韬晦，自全诗酒间。功臣至此，亦大可悲矣。集中有《读郭汾阳》四绝者，可见其情也。余二百余首，或爱其幽淡闲雅，有尘外趣。回叱咤云雷之勇，为吟弄风月之归，如出二人。以予观之，此盖公平生兵法也。”
欧阳守道为欧阳修撰记碑石 （来自江西永丰县网络）
欧阳守道在为早他110年降世的刘锜诗集作序时，也为后世了解刘锜身世笔端注入了一股“清溪”。比如刘氏宗谱载洪迈（字景卢）撰《武穆公刘锜神道碑》，史志一直未载，而欧阳守道在序中直言读过“神道碑”，且与章颖（字茂献）所作刘锜传比照来读，印证了“予所知也”。比如序文中提到刘锜诗集中曾以唐代大将郭汾阳（子仪）自喻，其悲烈之情可见。
欧阳守道在为刘锜更多的诗作呈现“叱咤云雷”与“吟弄风月”的“如出二人”的人格与诗风的强烈反差，他以刘锜“平生兵法”观之：刘锜“决机两阵之间，力不敌则宁使敌易我。在顺昌时使人以太平边帅子诳敌者，乃公取胜第一等也。后来不幸，遂当以此施之于桧。我之气吞仇敌，不可使乌珠知之，乌珠知则敌坚，桧知则身危，两愚之而后可。桧方喜其易与，曾不知正坠其术中也，此英雄所以高人数等欤!”刘锜将战场上的韬略，化作闲居后自全自保的武器，令人肃然起敬间还是生出透骨的悲凉来。
江西省委原书记毛致用曾题“刘锜研究”
著名爱国诗人陆游在《剑南诗稿》中录有追念刘锜的《刘太尉挽歌辞》二首：
其一
羌胡忘覆育，师旅备非常。南服更旄节，中军铸印章。驰书谕燕赵，开府冠侯王。赫赫今何在？门庭冷似霜。
其二
坚壁临江日，人疑制敌疏。安知百万虏，锐尽浃旬余。智出常情表，功如定计初。云何媢公者，不置箧中书。
抗金名将刘锜作为一代儒将，其“诗书帅”的风范令后人景仰。
来源：图/文 汪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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