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燕||回到乡下 [复制链接]

    经常听说很多人拼着命也要从乡下往城里挤，却很少听说有人主动从城里回到乡下的。可是却有这么一位乐意回到乡下的，他就是我的表姐夫——一位在对越自卫还击战的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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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夫出生在江西省都昌县汪墩乡（也是我的外婆家），姐夫的爷爷刘书滨和刘肩三（都昌著名烈士）是战友，为了不出卖组织，受尽国民党反动派的酷刑而英勇就义。当地建造的革命烈士纪念馆详细介绍了他们的英雄事迹。受爷爷的影响，姐夫毅然走出山村远赴云南参军保家卫国。那是1965年，姐夫还不满20岁。1984年转业回县城，工作了一辈子本该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姐夫却选择回到乡下。  
    我是去年回家乡省亲时听家人说起来才知晓这件事。县里老城区规划改造，表姐和姐夫他们住了快四十年的房子也成了拆迁之一。他们不但没有和大多数人一样用政府补偿款重新买新房子住，反倒把钱分给了三个孩子，仅留了一点钱把乡下的老宅子翻新了，回到乡下去了。
    这些年也见过有很多城里人在乡下盖豪华别墅，只为过年过节回去度个假。莫不是姐夫他们也追求“潮流”回乡下盖起了气派的大房子？他们回到乡下能适应吗？为了解答我一连串有待被拉直的问号，哥哥姐姐决定带我去趟“新桥”。
    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回过几次乡下，之后我就几乎没有再回过。车轮在乡间道路上奔驰滚动，青山总像母亲一样把我们温柔地揽进怀里。轻轻摇下车窗，不远处的村落还能依稀可见几处已经不多见的屏头叠起、凤尾飞翘的青砖棋盘屋，路两旁的树像是卫士一样在视线里依次后退，我也不禁缓缓推开回忆的窗。    
    时光退回到1984年。刚从幼儿园回家的我发现家里多了两位刚刚下火车的“客人”。中等身高的“阿姨”穿着碎花褂子，白皙的脖子衬着两根齐肩的辫子。旁边一米八多的“绿军装”更加吸引我的注意力。这绿军装真好看，比在黑白电视机里看的解放军叔叔还威风”！妈妈见我“自言自语”，连忙招呼着让我喊“姐姐、姐夫”。原来面前这位清秀可人、温柔娴静的阿姨，就是妈妈常常想念的远在云南的大侄女，也就是我的大表姐。这个生命中我第一次见到的穿着军装的男人是我的“姐夫”。表姐拿着一个大面包塞到我的小手心里，浓郁的麦香味扑鼻而来。
    第一次听到“姐夫”这个称呼，对于还是学前的我感觉陌生和不知其解。云南在哪？对于七岁不到的我感觉很遥远。只知道表姐的笑容像天边的晚霞一样美丽，姐夫的身姿像大树一样挺拔，还有从云南带回来的面包果然比县城的松软香甜。        
    转业的姐夫先后在县石油公司、生资公司、煤炭公司任总经理、县商业局副局长。无论他在哪家企业，都用一个军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公正严厉，从不徇私舞弊，在他的运筹帷幄下，几度让濒临破产的企业起死回生，日新月异。他是走到哪都让员工尊敬和喜爱的“铁板刘经理”。    
    表姐一家挤在单位分的不到一百平米的宿舍里。她在家附近经营了一家小门市部，兼顾着照顾家里，还能贴补家用。每次看见我和姐姐路过，不是塞给我们桔子汽水喝就是拿果丹皮吃。那些充满爱的小零食甜蜜了我们的幸福童年！
    逢年过节他们总是一人踏一辆自行来家里看望父母和我们，身轻如燕的是表姐，稳健自若的是姐夫。老远就听见他们的声音“姑妈，姑父”，就像回娘家一样亲切。姐夫忙着解下车上带过来的礼物拿进屋。那是我见过的家门口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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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他们都快八十岁了吧？他们都还好吗？上次什么去表姐家的？五年前？不对，好像有十年了！想到这内心不禁惭愧起来。金色的阳光下一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油菜花海映入眼帘，我也悄悄地关上回忆的窗。
    经过一条长着青苔的石板桥，绕过一方翠绿的池塘，就到表姐和姐夫的家了。老远就看见表姐和姐夫早就在家门口迎接着我们。    
     表姐和姐夫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风霜，令人欣慰的是老两口身体还硬朗。可是他们的房子却让我很“失望”。没有想像中的“别墅”就算了，两层楼的房子除了把墙刷了一下几乎就等同于毛坯。地面砖都没有铺就算了，连家具都没买新的，之前县城老房子里的家具全部搬到乡下继续“发光发热”了。本想找个沙发舒服一下都没有，连茶几还是小时候我和娟子（表姐和姐夫的女儿）看连环画搭积木的那张，让我更惊讶的是他们的“新婚床”还没舍得扔，退伍的时候从云南一路带回来的这张“高低床”，算起来现在年龄比我还大，都快“半个世纪”了，我想没有比这更好的见证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更好的物件了。
    表姐忙着给我们倒茶拿吃的。她总是这样，还是把我们当孩子一样宠爱。        
     我拿了一粒大白兔奶糖到嘴边问：“乡下估计晚上九点不到就熄灯睡觉了，在县城过了几十年了，怎么能习惯乡下没有商场没有大饭店的生活？”  
   “年纪大了，你姐夫喜欢乡下的安静和空气。开荒种菜也没让我们闲着，平时吃的蔬菜不但不用买，还能挑些好的送给亲朋好友。”    
     我想到一句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自己劳作，自己丰收，那种幸福感是充实和丰盈的。我突然有点羡慕他们的田园生活，我也想做他们的邻居。    
    表姐继续说：“乡下离县城不是太远，娟子和两哥哥经常过来看我们，真要去县城办个啥事，孩子们开车过来接着也方便，你姐夫一向又不好应酬和逛街，年纪大了，更习惯了乡下的清静，受不了县里汽车的喇叭和尾气，每次都吵着要快些回乡下。”       
     我带着点不解的目光转向姐夫。这才注意到他蓝色上衣已经洗得褪色，脚上的布鞋有点旧，但是从上到下干净整齐的让人舒服。要换我在家一定是睡衣配拖鞋子，一副邋遢的样子。  
    我纳闷地问：“以前的房子拆了也好，太旧了，在县里买套新房子好好装修一下享享福多好，为什么要回到乡下来受罪？还有你的这衣服也穿得太严谨了吧？”其实还有一句话放在肚子里不敢开口：“在乡下生活用得着穿得这么干净吗？”印象中乡下和泥巴总是联系在一起。       
     姐夫话不多，总是言简意赅，不像我这么啰嗦，他回答道：“我是从农村出去的，就要回到农村里来，我是农民的儿子！脱掉了军装不能脱掉军人的本色，在部队养成的严于律己的习惯更不能丢，站有站样，坐有坐像，衣着要严肃。”  
    姐夫不但不抽烟不酗酒，而且这些年都坚持早睡早起，积极锻炼。仔细想想印象中姐夫都没有坐过豪车，没穿过名牌衣服。心里不由得向姐夫竖起大拇指！也对我刚才放在肚子的不敢说的话感到羞愧。    
     面前这位几十年如一日严于律己的老兵让我们肃然起敬，这也勾起了我想继续“研究”姐夫的好奇心：“能给我们讲讲在部队的故事吗？”  
    提到部队，寡言少语的姐夫眼睛亮了也精神了。倾听中，我尽量不去打断他，也不忍心去打断他。十九年的部队生涯有他的青春、他的奋斗、他的热血、还有他最亲的战友。在那段最值得怀念和珍藏的岁月里，讲得最多的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有的家有老母，还没来及回去尽孝就永远地“倒”下了再也起不来；有的才新婚燕尔，还没来得经营小幸福，就永远地把自己“留”在了战场，再也回不来；有的还是刚入伍的新兵，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就永远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说到这，一直情绪激动的姐夫哽咽了，眼眶湿润了。我们也沉默，似乎是在为那些宝贵的生命默哀和致敬。听表姐说姐夫年龄大了，已经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唯独军营里事情从来没有忘记过，每个战友的名字他都记得。岁月会流失，记忆会消退，但是我想当过兵的人，军营是他一生的眷恋，永远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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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快八零后的我来说，战争是陌生和遥远的，很多知识是通过电影杂志才了解一些。听了姐夫亲身经历的讲述，感觉早年看过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面炮火纷飞，硝云弹雨的镜头仿佛就在眼前。感叹要好好珍惜今天的和平岁月，那是多少无数英雄用鲜血才换来的啊！    
     姐夫一直在讲他的战友，却很少提到自己。
    我继而转向“采访”表姐。当讲到姐夫还是拾柴放牛娃就去报效祖国，她的心中充满了光荣和自豪；当讲到姐夫在部队通过勤奋、刻苦和踏实，从战士先后当上干事、指导员、教导员、组织股长时，她的脸上写满了赞许和欣赏；当讲到冲锋陷阵姐夫多次中弹受伤险些牺牲时，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和疼惜！     
     我们轻轻地递给表姐手帕纸，好久都没有说话。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也该回县城了，下次什么时候再回乡下我也不知道。“得寸进尺”地我提出想看看姐夫功章。腼腆的姐夫拗不过我，这才让表姐拿出来。表姐像拿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包，里面已经各类奖章和证书塞满了。皮包在表姐细心的保管下还像新的一样，虽然上面的一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保卫边疆”依然清晰可见。表姐保管的岂止是一个皮包啊！她呵护的那段峥嵘岁月的情怀：那是青春、那是理想、那是热血、那是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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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年纪小，只知道温厚的姐夫在单位是出色的领导、在家里是温情的丈夫、慈爱的父亲。却不知道姐夫早在部队就那么优秀！长大后听身边的同学朋友讲过他们亲戚中也有参加过越自卫还击战的，这才想起自己的姐夫也参加过越战。我们只知道姐夫当过兵，但是要问我们详细的会一问三不知。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姐夫当年的事，他也没有跟我们讲过。突然感觉我们对姐夫太“忽略”了。
    今天姐夫给我们讲了那么多“惊心动魄”，才知道姐夫原来一直这么优秀。他却愧疚地说：“你姐姐为我付了更多，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起先都是她一个人在乡下拉扯大，瘦弱的她撑起了整个家的重担。后来跟着我在部队，每次我上战场，她都为我提心吊胆、牵肠挂肚夜不能寐。转业回来后家里家外任劳任怨，老了好不容易可以安享晚年，又跟着我到乡下来吃苦”。    
     听到不善表白的姐夫的称赞，姐姐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那是爱人幸福的热泪，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一种爱的力量，那就是“不论天南地北，无论贫富贵贱，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无怨无悔”！在外人眼里看来单调清苦的日子，却是他们倍加珍惜的平淡幸福，一蔬一饭，一生一世的陪伴。
    自从父母“走”了以后，家族里就数表姐和姐夫最年长，隔三差五的总是在电话里对我们嘘寒问暖。舍不得挂断电话的永远是他们。表姐给了我们母爱般的温暖，姐夫给了我们山一样父爱! 祝愿表姐和姐夫身体健康，四季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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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远去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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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小燕，1977年出生于江西省鄱阳湖畔都昌县。求学于上海，现定居于郑州。车来车往，人来人去中一个习惯安静独处清淡的小女人。喜欢在一弦一柱上诉说指尖的心事，在氤氲茶香中沉淀凡尘细碎，在晶莹的酒杯里斟满欢馨快乐，在柔软的瑜伽里卸下满身的疲惫，在唯美的诗经里学做温婉的女子。在旅行中找寻诗和远方，在书海里修为自身，在笔端里吐露情愫……

致敬最可爱的人!!!

              

作者文笔细腻，饱含深情，真是一位多才女。车来车往，人来人去中一个习惯安静独处清淡的小女人。喜欢在一弦一柱上诉说指尖的心事，在氤氲茶香中沉淀凡尘细碎，在晶莹的酒杯里斟满欢馨快乐，在柔软的瑜伽里卸下满身的疲惫，在唯美的诗经里学做温婉的女子。在旅行中找寻诗和远方，在书海里修为自身，在笔端里吐露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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