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童 年
胡振金
我是一九四八年春出生在鄱湖边上的一个小村,正处在新旧社会交替之时,也当然是在落后的模式里成长。
五十年代初,农村还是单干。父母是农事好手,另外父亲还会弹棉花,所以家里还算殷实。
也许是农业落后产量低,也许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我家吃的饭也同样是掺杂的和饭。我最不爱吃的是大麦饭,吃起来哔哔卟卟响,不管怎么煮,都是硬邦邦的,嚼得腮帮子疼。还有萝卜菜、南瓜,什么蔬菜上市就和什么,从没有清米白饭吃。芋头饭吃得还算多,也算最好吃的饭。秋季,荷塘长田藕了,母亲就隔三叉五的到藕塘挖些藕来做藕饭。一小段一小段的藕和在饭里很好吃。结实的粉藕,有股醇香味。吃这种饭,全家人特别高兴,有点像过什么节似的。但是,有藕时节正忙着双抢,也就只是偶尔挖点。
那时的夏季,我们大人小孩几乎都是赤脚,很少有鞋穿。接地气,但也邪毒入侵;因此,那时的人们很容易生疖子、疔毒,部位多在头面、手脚上(特别是小孩)。
我家门口有一只破石碓臼,大人磨柴刀用的,里面有一些绿绿的脏水。我与小伙伴常玩里面的水,细菌毒气,能不入侵?每年,我的头上,手上都要长疖子。不必担心,也不很痛,‘穿头’出脓就好了,根本不用医治;要不,野外摘一片天膏药(一种草药叫大猪肠的叶子吧)贴上。记得十岁那年夏天,我胸口长了一个大疖子,出脓了。有个大哥哥在纳凉时,给我挤出了脓头,没两天就痊愈了,不过一毛钱硬币大小的疤痕终生留着。手脚上豌豆大的疤痕有好多哩!生疔毒一般是大人,很痛的,要挖草药敷或找医生治疗去,不然会有麻烦的。
那时,小孩容易患眼病。记得我六年级临近升学考试时,患眼病,不能很好地复习功课;考试时,带一条毛巾进考场擦眼,眼屎擦了又有,看试卷题目很费力;考语文,作文题很长,没看清,以为是根据题意自拟题目,结果,把作文四十分弄丟了!
我自小是奶奶的小帮手。奶奶推磨我下料,奶奶提水就帮着抬,奶奶舂碓我帮着踩。特别是舂碓,好玩。碓一响,其他的小伙伴也都来看。咿呀——咕咚——哗啦,哈哈····笑声一片,像是在娱乐场里玩耍啰。
最感兴趣的是冬季。这时湖水干涸,只剩河床一点水。妈妈忙着到湖里杀蛏壳,一天能杀两担。奶奶也就忙坏了,又要破壳取蛏肉,又要洗的。这时的我可就帮了大忙。奶奶用菜刀破开蛏壳,我就从壳里把蛏肉撕下来。小手冻得通红,也不在乎,因为有鲜美的蛏肉吃嘛!
那时家里有一条大水牛,奶奶放牛,我是必须跟着去看守牛的。鄱湖边嘛,到处是草,门口河背后湖都很近,而且来去我都是骑在牛背上。牛背很宽,牛又驯服听话,可趴可坐可躺,有时手里还拿根竹棍舞动着,真有点像古代大将似的,好威武啊!
那时读书很不方便,九岁多了,才在一里外的村子搭学读书。
学堂设在庙里的上厅,用竹片隔着;下厅是理发师傅程大伯一家子住。母亲用一块凡布做书包,开始是一本破旧的百家姓作课本,后来才有新书。课内除了识字、读、背,再就是写大字。老师写模帖,学生套帖拓写,大字行间写小字。这是一位私塾老先生,五十来岁,一手好字,可惜也没怎么教我们写字的方法,也两个学期,进步不大。第二个学年到了两个地方读书,两个地方的老师(一个是国编陈希贤老师,一个是益溪舍胡振雨私塾先生)都是又教语文又教数学,我们年纪都大,理解力强,进步也蛮快的。
村小读了两年,教室换了五处。基本是人家客厅里。
1959年春季吧,我们村的四户人家,并村去了前舍村。我家住在一个棋盘屋的后堂半边,旁边有个厨房。这屋的原主人一家在景德镇,屋是大八间,中下厅是当时土目乡办事处。房屋大,我家根本不妨碍干部们办事,而且白天在侧屋厨房休息,晚上才到正屋睡觉。
那时正是大跃进,吃食堂。天天是稀麦糊加什么菜,母亲吃到碗底一点点麦糊小团粒,倒给我吃。大家饿得慌,跑到马鞍山挖观音土烤粑粑。小孩吃得拉不出屎,憋得直哭鼻子,大人只得用耳屎扒扒屎团。有时饿得没办法,到野外捋黄荆籽磨粉吃。黄荆条有个中药名,叫常山,是治黄疸疟疾病的。将黄荆籽炒熟磨粉,这粉好难吃,又苦又涩。没办法,饿得慌呀。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孩子没有一件合身衣。妹妹捡姐姐的旧衣穿,弟弟捡哥哥的破衣着。我到十岁才有一件新棉袄,高兴得着实好一阵子。
村里一个比我大六岁的小叔子,读初中了。他做了一把漂亮的玩具(嘿嘿,什么的?你猜)可打纸炮,我好羡慕。如果有这样一把玩具插在腰里,那该多神气。唉,没人给我做,只好找一个小树根当着玩玩,打打闹闹,一瞄准,嘴里配合一个连响‘啪,啪’。有时也砍根小竹子做弓箭射射鸟呀狗什么的,或做把竹子火器玩,或是山竹短片破开小叉,来夹木梓树(又叫乌桕树)籽碾压弹击。当然玩这些,也少不了走火失准,险些伤人的时候,总要遭大人断喝几句。
前舍有个小店,柜台里摆了两副小扑克。扑克上有好看的人像。我在家里偷偷地翻出两毛钱,买了副扑克,躲在外面玩。结果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硬是给退了回去。不过,我就是贼心不死,后来又偷偷地翻出个几毛钱的纸币,到店里买了把玩具枪。枪管里有弹簧,五寸长的小竹棒上有个皮吸盘,对着墙壁射出去,小竹棒可以吸在墙上。平时我是把玩具枪插在腰带里,真的有点像武工队里的侦查员。嘿,好神气!父亲看见我这样也没发脾气,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父亲很疼我。货郎担上门,总要给我买几块糖子。那时的糖子好吃,短小的竹签柄,一元硬币大小,三毫米厚,翡翠绿,香甜醇正,结实耐含。那时货郎担经常上门,荡鼓一响,小孩就围过去,父母也就给我买些吃的。就是不重视小孩子的玩乐,认为没必要,何必花冤枉钱呢!
十一岁多,才正式到中心小学读三年级。父亲在工厂弹棉花,哥哥也在工厂学篾工,中小在工厂附近,读书很方便。
三年级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女老师叫高玉珍,高高的个子,白嫩丰满,很是漂亮,而且工作能力很强。七八十个学生的大班,她好像很轻松。
四年级分了两个班,我在四(甲)班,还是高老师教语文,向恭义老师教数学。这一年开始我的独立生活,在学校吃住。每天只有六两米(其时,我家在农业队里,也是吃食堂),每餐用黄泥钵炖粥吃,整天都感到很饿。同学们都是廋廋的,脸色黄黄的,没有一个是好身体。
读五年级时搬校三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始由草头黄家搬到舍下徐家,两月后又由舍下徐家搬到土目五房祠堂,第二个学期又搬回舍下徐家村。
真是多事之秋。不过自1961年国家形势已在好转,百姓的生活也好多了,再也不用吃食堂了。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跟一位武术师傅学了些套路架子。二三十人学武术,大孩子,小伙子,我算是最小的,但我的接受力强,比别人多学几个套路,深得师傅喜爱吧。
舎下徐家村算是个小镇,是乡政府所在地。学校离乡政府只隔几幢房子。
学校这里有好大一片房子,是地主老财的院子。有厨房,有老师的住房,有办公室,我们学生住楼,很是干爽。学生的活动场所也很大,有一个大大的操场。教室也宽敞,只是光线差点。老式房屋只有天井,窗子很小。
那时读书也不要多少钱,只要买语数两本书,再穷的人家也能读得起书。不过,那时的学生要认真读书才行,一门功课不及格就得留级。所以班级的学生数呈宝塔状,低年级人数多,高年级人数少。记得我读三年级时,有七八十个同学,到六年级时就只剩下十六个人了。
六年级的教室是‘三间两伸手’(徽派建筑里最小的一种)的老式屋,屋不深,光线较好。十六个学生的课桌摆在上厅,还显得宽松,下厅还空着。我们住楼上,房间老师住。徐廷玉老师教语文,胡振凤老师教数学。这一学年,虽然劳动多点,为建校舍,又是挑砖又是挑瓦的,但吃、住都好,玩得也好——有篮球,有象棋,有军棋,有琴,有笛,乐意玩啥就玩啥,我那徐老师从不干涉学生的活动;不仅仅是老师教得活,我还学得非常自信。我特别喜欢钻研数学难题,哪怕是民间流传的怪题,也要钻上一钻。有瘾!
小学毕业已是大孩子了,暑假在生产队很管用。又是割禾又是插秧,成了双抢的主力。插秧吧,大人的腰腿韧性差,插上两天就受不了;我们小孩好多了,干累了,睡一觉,就又好了。农忙期间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半日的,工分也挣了不少。
我的童年以及青年期,正处在初级阶段,过得不怎么好;我爱学习,各门功课都是最优秀的,本可深造吧?唉,遇上文革······我是多么羡慕今天的孩子们——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学习的大门向你们敞开着。
努力吧,孩子们!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