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年味》
文/付尚林
年从是麦芽糖里的甜香味里钻出来的。
早些年,每到收麦的时候,母亲早就张罗出几升麦子,放在大阳底了晒了一遍又一遍,又放在米筛里拣。拣尽了伤粒拣尽了石子直至粒粒饱满金黄,才小心地装进一个布袋放到谷仓里。我知道,这一布袋麦子便是我母亲心里的那个年。
到了腊月,母亲从谷仓里捧出布袋将麦子又放米筛里翻拣一遍。沒有石粒也没发霉变黑的麦粒,依旧是如同外面的阳光金黄灿烂。这时母亲的脸也如同正午的阳光一样灿烂明亮。她从金黄中看到了年的饱满看到年的丰盈。
年丰盈起来,从母亲将这些麦子倒进一只谷萝里开始。中午的时候,母亲将发麦芽的谷萝放到屋外的阳光处,淋一些半温的水。水不能热,热了就伤了刚涨膨的麦子伤了刚钻出的嫩麦芽,也不能冷,冷了就起不到催芽的作用。
当麦芽那嫩白的根在谷萝里纵横交错的时候,年就直起了身子往村囗赶来。村里的碾盘屋里开始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家在里面碾麦芽,第二天熬糖打糕。
空气中有了甜香味,夜常有了几家灯火通明和喧闹,他们在夜里打糖切糕。
我的父亲是切糕高手,整个腊月他都忙得不亦乐乎,东家请李家邀去帮忙,常常一夜要帮上几家。到我家时,周围邻家的年糕都差不多切完了,这时我家便热闹起来。几个和我父亲关糸好的天一黑便不请自来,我母亲在厨房下看锅里糖的老嫩起泡,我父亲在厅里喝茶陪他们抽烟。整个夜里甜香味和烟缭味让人欲醉。
母亲从烟雾里传来声音,好了。父亲捧端着一个木盆往厨房里去,木盆里有亮白的爆米花还有黑芝麻花白米。母亲用一只木勺将锅里起泡的枣红的糖绸倒进木盆的爆米花料中,父亲用一铁杷铲不停地搅动伴勻, 然后成一大团挤压在个长方形的糖箱模里。
这时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父亲背着他的儿子在一只糖箱模上一步一印一步一印,就象年一样一步一印地来到了乡村的千家万户千角万落。这年似乎是我盼来的,是我搿着手指一天又一天算来的。
那时我的父亲年轻,背了我的妹妹又背上我,那强健的步脚用现在的话说几乎可以踩出鼓点来。有时我觉得兴致还在还赖在父亲背上不下来,我母亲这时便在我耳边告诉我,厨房下我姐姐正在准备着夜宵。
夜宵是招待前来帮忙的伯叔的,早早的在熬糖切糕之前母亲就准备了面条鸡蛋还有猪肉,我母亲向来慷慨大方,这夜霄也是油光料足,那时乡村人的生活并不富裕,这一碗鸡蛋肉面平常是很难吃到的。
到了我父亲显示其切糕刀功的时候了,他下刀如电光火花,一瞬眼,一长条年糕便块块如一在你面前。你看上去,年糕上几无刀痕,但你伸手一侧,那长方形的一柱年糕便如纸牌一样层层分明。我也切过年糕,糕上的糖沾刀常弄得糕块支离破碎。我后来总结了一下,我父亲切糕的特点也是秘方就在一个快字诀上,电光火花般你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年从村口款款而来。
吃腊八粥,过腊月二十四小年,你就可以握到年的手了。
村口有人家响起了鞭炮,整个村西头都有一股淡淡硫磺香味。村东头的小孩往村西头跑,是村西头的人家在杀年猪。那些年,我母亲每年都养几头猪,留一头自家作年猪,其余的都早早出栏送到食品组卖了。留年猪的好处除了有足够的猪内腑和下水在正月里招待亲朋堂友外,那便是有一个油光白净的猪头在年三十的夜晚供祖宗和众神,以求得来年平安和丰盈。
乡下人过年是很隆重的,说话用词也挺讲究。比如杀年猪杀年鸡,不叫杀字,而是高年猪高年鸡。这高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高,是有曰子一年好一年的意思。这高字是那个时代过多了穷曰子的人对新年好曰子的期盼。
对好曰子的期盼都溢在乡村人的脸上,亮在年三十那一盏盏红灿灿的灯笼上。对好日子的期盼还写在那一幅幅如诗如画门联上,漾溢在年夜中那经久不息的鞭炮烟花的灿烂里。
曰子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如今国泰民安大平繁华。小时候那种对年的期盼和颀喜心情似乎淡了些。过年的气氛也似乎只能在三汊港街上那拥挤的车流和人流中感受到。
三汊港街上的书画店两边,挂起了灯笼挂起了年年一新的门神对联,还有那五杂食品店里一阵又一阵的硬果炒货的香味,菜市场超市里那嘈杂的叫卖声,告诉我,年来了。
年,在不经意间从容笑盈盈地走进我家走进千家万户。
首发2018年《长江文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