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组
献给我曰夜兼程的父亲
1鄱阳湖
像一枚珠贝或水草扎下去
长出根须，便是我母亲的乳房
怀了我，怀了我的兄弟姐妹
白色的候鸟漫成无际的词语
逆光星星点点。鄱阳湖轻拥月色
像我丰胰的母亲，拥我
庐山这个隽永的情人
还有丁仙峰下
一条蹒跚的三汊港街
纪念册上，北去的雪国
在山峦的最高峰，雪
纯洁地呼吸，起落灯火盐和水
和铁铜，重描母亲的丰胰
水草和蓼红花和铜色的船
搁浅在刀剑和旌幡的夜里
鄱阳湖，鄱阳湖
背负在马队上的奶牛袋子
曰夜兼程。像养育我姐妹的
那只硕大的乳房
一面丰胰一面消瘦
像我兄弟的那渴望的酒瓮
曰夜枯竭。水草和渔火
还有蓼子花红
2枭阳城
盐淹了他的双膝，又淹了
他的胸和脸
眼晴双目圆睁
盘古传说。祖父被水淹的时候
也像盘古，根根骨殖须张
没有弯曲举出都昌
这个崭新的儿子。他们说
枭阳城是我的祖父
深掩在盐的下面
他们说，祖父溺水的时侯
用一条渔船送来了
我的父亲
还有珠贝银鱼，还有
鄱阳湖边的一群
白色的鸟
因为有鸟有飞翔
有草籽，草籽在祖父的掌心里
一棵又一棵撑开出土
便是陶公迷入的桃花谷
便是我误入深处的
鄱湖莲荷。
3都昌
父亲曰夜兼程，为他的儿子
父亲日夜兼程的理由是
他儿子缺盐
他儿子缺盐呵，鄱阳湖
是淡水湖，气喘吁吁
我远嫁的姐妹们满面红光时
我的兄长曰夜消瘦
我的兄长缺盐
盐随祖父深掩地下
铜和铁和十八条打金街
深埋地下，珠贝放在水里
渔火在书里
我父亲曰夜兼程
曰夜流血流汗
为了他的儿子
4大塘山
给我的雨水和草料
还有阳光还有酒。大塘山
扛着一杆火锍
准备出发。
野花和竹，扎一个竹排
从阳储山顺流而下
前面就是鄱湖口
就是我以梦为翅膀
飞翔的白鸟群。以梦为马呵
我的兄弟姐妹们
在城市里曰夜穿行
北京上海广州。都有他们的
曰月有他们的妻子和爱人
他们曰夜写信
大塘山。我唯一剩下的一个
信封，塞满了我的
父亲和兄长
5开始或结束
我的父亲
在一棵樟树下
沉默地挖一棵树根
他想挖出一坛金子，挖出一个
富裕的曰月。
没想到却挖出了许多骨殖
那是我祖先的遗物呵
深藏在土陶里，象我深藏
一段相思一段秘密
在银杏树里
他想挖出一坛金子，好让
他的儿子从此富裕
从此吟诗
却挖一个深深的洞穴
他跌了下去。铁镐卡
在洞穴锈成黑色
照着我。他的儿子曰夜写诗
只有开头没有结尾
以黑色藏诗
第二组
枣红马和红嫁衣
1我的父亲很年轻
我的父亲很年轻
带着一双眼晴
和一杆火锍
就出了大塘坝
我的兄长很年轻
背着一棵松树
举着一个火把
就出了大塘坝
茂密的松树呵
在小山岗
低矮的小山岗呵
舞起了火把
响起了火锍
黑色的人载歌载舞
我父亲和兄长
站成了树
2棋盘厅上有一只鸟
黑色的鸟
栖在上面
火把都睡去了
只有他双目发亮
在封火墙上
黑色的爪
长满黑色
他们说
那是我的爷爷
封印家乡
3樟树打成了船
那群人来时，带着一把长锯
和一条粗黑的绳子
在樟树下，呼唤出
一股鱼腥味
他们的兄弟，在泗山
需要一条结实的船
驶出鄱阳湖
他们的兄弟需要一把斧子
劈一棵巨木
出鄱阳湖
那时，我父亲很年轻
他需要一棵樟树
给我姐姐做嫁箱
4写给我母亲
那匹枣红马一定是我父亲
千挑万选出来的。
那一身红嫁衣一定是我外祖母一针一线
抚摸出来的。
那一头凤冠霞帔的你
映红了我父亲的脸也映红了
今天的我
你骑枣红马戴凤冠霞帔出查家坂
经三汊港街进大塘山
和我父亲进祖厅。两张映在霞光下的
脸比我和她
在祖厅向你和他敬茶时还红。
母亲，我没看过那匹枣红马
也没看过那凤冠霞帔
我女儿要出嫁了
那匹枣红马和那身你穿过的
红嫁衣。是否你还记得
第三组
那夜你真的很美
1月夜
嫦娥的酒，倾在鄱阳湖里
渔船和我的兄弟们
都醉得摇摇晃晃
大大小小的汊港河流
摇摇晃晃
船送来了砂石棉饼布匹
船头上站着我的兄弟
船舱里藏着他们的爱人
还有酒瓶和孩子
他们在船板上喝酒
我的爱人穿着红嫁女
鲜艳的嫁衣刺痛了月亮的眼
窗户的眼鲜艳欲滴，柳叶的嘴唇
鲜艳欲滴，还有那凤冠霞帔
母亲的枣红马驾一朵祥云
祖母的枣红马驾一朵祥云
雨季，大大小小的河流怀孕
怀孕的还有大塘山的女人
我在一朵花的怀抱里生下
天国送给我雨水
祖母送给我花冠
我父亲送我一湖白色的候鸟
还有诗
只有云中的枣红马，越走越远
象我曰夜思念的鄱阳湖
2沉船
看到你，看到当年明月
从黑夜出发，用凤阳花鼓
把一个叫朱重八的黑汉
在破庙里吵醒
己是朱家天子，在当年明月
嘿嘿的笑声里，越来越黑
不肯把王位让我
不肯把鄱阳湖画押给我
只让一只铜色的船披上硝烟
赏我一湖灯火。万家楼台
也只屈尊于一个小小的南山
南山的马呐，南山的马你也不肯
放牧一匹于我么
看到你，想起刀兵
舰船如云的朱家
不肯把一个小小的东湖赏我
刀枪入库盛世呵
朱棣在一个叫燕京的房子里
厉兵秣马
3碧桃花
又一次想你的美
以桃花的风情万千还不够
以湖水的碧也显然不够
你是怎样的一种美呵
站在鄱湖边。他们以你的美
让万家楼台的酒
醉了曰月，以你的美
醉了昨夜的东湖
以你的美醉了我长须飘曳的兄长
醉了苏东坡
那夜你真的很美。站在鄱湖
一个叫南山的坡上
等他。
像一棵柳等春风沐浴
像一株莲等阳光苞放
像一枚烟花，等待
等待火的盛放
我又一次想你的美，碧桃花
以白鸟之轻盈
以珠贝之晶莹
以水草之含羞
想你的美
4珠贝
忘情草不属于我。孟婆汤
我是一定不喝
即使是无缘
我也要用一枚壳，珍藏
我爱的人。在爱你的夜里
用一湖的白来描你
用一江的酒来醉我
也显然不够。
那就用
湖心的那座孤独岛屿
用湖边那疯长的蓼子花
陪伴你。
用我的弓矢和木屋
守护你。一枚让我无法释怀的
情人
第四组
在三汊港街
1都昌鼓书
那年下雪，雪落在
鄱阳湖。
父亲说朱老汉
最后还是说
朱家天子。
那夜下雪，雪落在
大塘山。落在
煤油灯上
落在八仙桌和长木凳上。
鼓板起落，薛丁山
娶樊梨花
狄青砸了万花楼。
我收集了一夜的雪
堆了一本鼓书
姓汪名际响。
2丁仙峰
不高，也无险
有慧海在
就有云接踵而至。
八仙中七人都往东海
我留铁杖
到此一游。
丁仙峰，石路盘曲
一阶一佛
一步一印。
还有杖印
在道口山石板上
在我朝圣的路上。
3一条街
我把这条街读成一条句子
三汊港，音节铿锵
我父亲的双轮板车
扎扎吱响
在甘蔗和果蔬的茂密里。
曾向往一条街，在空中
像一只盘踞的巨兽
或一只，在云里的鸟
目光落在我倾斜的
倦怠的手臂上。
怀念水一样流走
父亲，走在三汊港街上
然后，走进校门
留下一根青葱的甘蔗
然后说。
我把这条街读成一段往事
河流在午后醒来
越走越远，没有白鸟
没有彩船也没有
我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
站在三汊港中学的门口
站在往事里，想象丁仙峰上
慧海大师。展开手臂
展开了一场夜雨
夜雨淅沥。
第五组
黑色起舞
1村里一个老人去了
很安祥。一定会给她的
子孙们留下吉祥
留下草籽在村口
一年又一年葱绿
她的子孙白色如云
跪在黑色的棺材边
让开一条去天堂的梯子
梯子上彩带飘扬
村里的一个老人去了
在村前的小山岗
又长出了一棵树
长出许多黑色的菇
2唱鼓书的叫张正生
祖厅里点起了黑夜
让前朝的将相王爷
才子佳人，抛眉露脸
还是唱二十四孝
鼓声掩住了月色
父亲们手指缝里烟
像兔子，眼睛红得象炭
还是唱二十四孝
祖厅里的人与孝为伍
用都昌鼓书烧了一夜
唱鼓书的叫张正生
蹲在一面红通通的鼓上
3胡道士披大极图
到他出场时，大极图上
走来天尊。走来哭哭啼啼
度亡在奈何桥上
喝一碗孟婆汤
忘了今生吧。过了桥
故乡便是一张白纸
没有恩仇
更没有牵肠挂肚
即使你牵肠挂肚
还有多少爱人在哭
祖厅里，正月初一
大地红满地吉祥
到他出场时，胡道士
披大极图。如果真有来世
我倒想牵你的手
同赴草籽的轮回
4请求落幕
我的兄长在鄱阳湖的渔火中
睡了。我那群爱酒如命的
划拳猜令声音睡了
我那站在船头
清瘦如风的诗人
徐徐走下南山。请求落幕
我那漂泊了千年的水草姐妹们
在桃花渡口，用月色鼓掏嫁衣
用一朵夏荷盛装桨汁
她们明天就成了新娘
我爱的人站在荷边
汗滴在她的额头，湿了她的眉眼
弄乱了我替她画的妆
请求落幕。我爱的诗人
已经到了南山脚下，在万家灯火的
地方，写下都昌
写下他爱的桃花
请求落下夜幕，点上一盏
如炬的大阳，点上诗歌和酒
我站在大阳的火炬里
请求我的爱人，垂下那美丽的双眉
我要替她画妆
赣公网安备 360428020001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