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 母 亲 颂 福
徐红生
母亲的灵魂经历了为数不多的纠结之后,离开了她的身体。虽然我的眼眶里一次又一次噙满泪水,虽然一阵一阵的哽咽,虽然被悲情笼罩,但我不凄、不戚、不伤。我以为,母亲的这次灵魂离开是她轮回必须经过的一个仪式,是以,我要为母亲颂福。愿我的颂福为母亲的灵魂在下一个轮回里,增添灵气和力量。
母亲的福,来自外祖父的慈祥。
关于外祖母的信息,我仅从母亲的话语中知悉了一点点,但外祖父在我的记忆里有完整的微笑和慈祥。外祖父是个厉害的打石匠,善于判断山岩上大块花岗石中那些肉眼很难看见的纹路。打石匠开采花岗石,如果是用于建房的那种小块石料,可以不管岩石上的纹路,但如果需要开采出长长的用于建桥的"梁",一般都请我的外祖父出马。否则,要么是怎么凿都采不出,白费了好些工夫。要么,是辛辛苦苦采出一根"梁″,却吹口气就断成两截三截,只好继续凿开做建房用的小块。
外祖父的村庄,在深深深深的深山里,村里有男女老少同参与的狩猎活动,外祖父还是村里优秀的猎手之一。夏天的时候,家里没菜,外祖父便扛个铳出门去,不多时就提回一条两条三条乌鳢鱼,再过一会儿,母亲便听见"嗞嗞″的油响和勾人馋虫的鱼香。冬天进了九,毛皮值钱了,外祖父同村里其他男人一同出门,到更高更深的山里"开场",年底再回家时带回各种各样的野味,炒的炆的鲜得让人吞舌头的美味,母亲可以天天吃。
有一个能干的慈祥的父亲,女儿当然有福气。
母亲的福,彰显于舅母的俭苦。
童年少年时,我们兄弟姐妹走亲戚去得最多的也是最愿意去最想去的地主,就是母舅家。
舅舅讷言,多做少说,晴天阴天雨天都有事在忙。舅母爱唠叨,我们兄弟姐妹去了,她总在不停地说不停地说。那些语句听上去挺像客套话,但舅母的行为和客套话一样客套。
我知道的童谣里有这么一句:舅母叫我堂庼坐,家婆叫我灶花来。这句的意思就是做舅妈的,给出的是客套,客厅里坐坐就是做客了。做外婆的,给出的是实惠,灶屋里,吃的肯定有。这句童谣的这个意思,我在而立不惑之年才悟出来。舅母既给客套又给实惠,让愚笨的我失去了童谣里的语境。
舅母对我们兄弟姐妹是大方客气的,不光是在她家吃,还总要拿些好吃的给我们带回家。有时是树上长的梨,有时是地里挖的花生。但舅母对她自己,我舅舅,我表姐表哥他们,则是刻苦到了刻薄的程度。拿母亲的话来说就是,除了年福饭,包括正月初一在内的其他所有日子里,舅母碗里的米饭中都掺杂了其他:薯丝、菜叶、萝卜,等等。有一年大旱,地里的菜长不出来,她又从即将干涸的池塘里觅来了菱叶菱蒡。我们去了,那些不让我们吃,除非我们也想尝尝。
我的表哥表姐们,称呼我母亲做"大伢伢"。在我们的口语中,这是个多用于叔叔的称呼。
母亲的福,可以来自祖父对她的惩戒。
从我的父辈那里知道,祖父是一个绝对的封建家长,整天板着他的脸孔——祖父遗像上的那种表情。祖父走在村里看见正在淘气的小孩,哪怕是别人家的,祖父也会毫不留情给予他们一个意料之外的惶恐。然而,每次和我的叔叔婶婶们说起祖父的威严,母亲脸上都是确幸的表情,同时娓娓道来一个小故事。某一个母亲轮值煮饭的日子,祖父割回一把韭菜,回家吃饭的祖父见那把韭菜没有做成菜,拿起来扔到门外,说不吃就扔了!吓得母亲胆战心惊赶紧一根一根捡了回来。当然,故事结束时母亲会加上一句:那是唯一!然后,幸福的表情就挂在母亲扬起的眉梢和翘起的嘴角上。
母亲的福,来自父母亲的爱情。长辈们常说,年轻时父亲帅气俊朗,母亲仪淑端庄。
母亲的福是一座房,子女的家庭幸福是梁,子女的事业小成为墙。
母亲生下六个男孩三个女孩,又抱养了大姐,长大成人的有七个子女。大哥务农,也是个手艺人,二哥是瓷厂工人,三哥穿了十几年戎装后转业,作为老四的我教书,五弟做企业管理。我们兄弟五人关联着工农商学兵五个大项,让我总想起家里老床上雕花板上的“五子登科”。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业务娴熟。七个子女并孙辈,家庭婚姻圆满无缺。
五男二女,旧书认为是为人父母的福气象征,之一。
母亲曾去三哥工作的中原兵营,看军机起落翱翔,曾去小弟忙碌的南方深圳,看闹市的繁华兴旺。
母亲的福,圆于子孙绕膝的四世同堂,圆满于耄耋之年疾十日而终,子孙无憾。母亲此生有福,不尽之言是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