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0：巢
见汝，常是溪亭日暮
在田野上空，在茅草丛
在桥边风拆的乱枝
云白着吴楚之白，明月照秦楼
秦楼是乡关，乡关见青鸟
今天伊人经过是另一种样子
树还在，枝丫空着
枝丫还在，汝巢空着
一些良夜，星辰
一些重重叠叠的烟雨
一根根汝嘴衔来的日子
汝一次次剔净的蔓草的骨头
汝最终只不过是完成梦境
1259：立春
最先抵达的是光的气息
细细地渗入万物之躯
忧伤与欣喜，同样被渲染
似旧人东方归来
是时候谈谈丝绸与花纹
谈谈洞孔，破裂。缺口，终结
春天正在黎明的下方萌发
永远被更替的不只是一个人
“爱比死更难，谁爱谁去死”
诗人嘹亮的呐喊比春风更吹拂
吹过开花的铁树与斑竹
是幻觉，也是直觉
几年来我
教育立春后万物生
从未妄想改变每个节令的气候
只是与之同行，偶尔驻足
是为思索怎样永远告别
【注：“爱比死更难/谁爱谁去死”，选自陈新诗《胡说爱》】
1258：结香花
如同我影集中一张封藏的底片
你抿嘴，低眉，垂首
把自己拧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似乎要砸碎谎言与背叛
一年来你一直自腹腔往外掏
掏空海一样的绿。在角落
你焚心，焚衣，焚手足
终结就是你我的名字
我在蕊中吮吸你的骨气
请赐我一些你的胆汁与仙气
让即将泯灭或失散的诗写
因你得救，因你永生
倘若此身，可化千万
我定会守在每一个你的对面
你负责盛开，我负责结香
这腹语我刻在须弥山中
1257：禅林遇梅
点过香的人坐着看花
看花在天空下焚身
不远处，两朵，一阴，一阳
默数的念珠记下她们坐化的时辰
一灭骨相思，一灭两相忘
再灭我看不见的舍利子
还在别枝绽修的花蕾兮
你千万循着钟罄声轻轻地开
轻轻开，此日一别
你不见我，我不见你
你，不是你
我，也不是我
1256：雨之水
野塘边的斗笠插着香火
深一脚浅一脚，取水的人去了
后来一些幽檐开始淅淅沥沥
有指间轻拢的回声
再后来大神寺上的主峰起了雾
一叠一叠地漫涌，盖过川
盖过村塬，直至看不清彼此
谁与同归，烟雨焉
如何净扫每一处角落安置佳人
如何翻晒精舍的每一个器皿
花一树一树地托钵而开
雨在额头的小清河啊
我惯于在待耕的田畦看雨水
雨来时，线上燕一圈一圈地笑
在小清河的上游我一低首
碎米荠开遍了吴王故里
1255：碎米荠
碎，谁遗忘了迎娶的许诺
你多像无家可归之人
你变着法子开一簇，开一片
你如此结界在等谁
每一棵就是一个离奇的往事
小小的，碎碎的，素素的
整个春天有哪一种植物
与你谈等待，话轻愁
什么也没有给你留下
在田野你每天等，每天等
你需要，必是静静地爱
就像我经过你，静静地来回
若信我请说出你的远方
我会将你装入信封投入邮筒
碎米荠，谁让我与你相识
相识在水渠像倒影
1254：樱花解
仅是因为二月熄灭了流星
我打小径的江南走过
说尔白如雪，说偶立的夜行人
喻尔为指间的度碟
此刻尔之拈花合乎我的微笑
合乎缄默或交谈的情态
小小的夜雨滴下清酒
尔不识的深深小巷在里头
尔爱春日胜于我的睡眠
尔侧解的衣衫吸引太多的同伴
比如木兰，比如春梅，比如桃李
恒河沙中我只为永恒
尔，千万不要开在深闱中
不要让尔的落葬惊扰寒噤人
尔适于野草返青的阡陌
一抬头，春光如雪
1253：木兰箭朵
惊蛰来了，木兰仍在放箭
尽管箭靶遥不可及，每箭必空
在这个初春的木兰树下
泥葬太多骨朵的悲伤
越悲伤越放箭，越放箭越悲伤
风不解，雨不明，鸟不惊
那纷纷炸裂的箭簇，是自毁
越看越像我的最初
与春山争故人是一种错误
多想告之木兰，它踩着的流水
流过了一山又一山
故人的巨樽，已无它之容颜
面对木兰，说花谢了春红的人
是残忍的；说各自安好是冷酷的
箭朵之路从来是无尽的千古
纵使后羿也射不到江心
1252：在陶渊明故居
对应故居的青砖与灰瓦
青山显旧了。显旧的还有白云
若陶翁在我一定请赠一片
置于案版覆墨砚
重来此是应偈语，找履痕
看八年前一丛欲语未语的修竹
立在长廊，我像只老蝉
裂开身躯，静静蜕衣
我信陶翁看到我血红的肉体
是他祖籍之地的烟火色
是他自慰的
南山脚下
那一只忧郁的狐狸
离开大湖流浪到山洼之地
这是鱼变成羊的奇迹
我怀疑陶翁是一个食草动物
连他好的酒也是菊花酿
在陶翁墓，我质问他洪荒之胆
竟然把庐山睡了一千五百年
碑上的“高风亮节”很偪仄
以致我想随他小寐一会
1251：落星墩记
就着湖水未涨，滩草正青
在宇宙的码头落星墩我缷下行囊
殿门紧锁，守塔人消失
这合乎英雄黯然，天涯落幕
立于风云低歌的地方
看风筝多像守更的大雁
自在如流水的轻舟搁浅在星冢
词令
人生是悲怆的
叫一堆石头为落星墩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
至今沙碎，水寒，鸟散
但见青草铺天盖地掩去仙迹
无论是登塔，凭楼
我都不是怀揣星辰而来的人
想在千顷惊涛中摘星揽月
得挥走多少三月的风雨
1250：西海之恋：西海的山
哀家说西海的山不胖不瘦
不高不矮，适合坐江南的花轿
抬入你天光的门庭
哀家说西海的山越看越上瘾
看着看着魂飞了魄散了
恨不得立刻埋骨于此
哀家说西海的山不需要羌笛
不需要良人哒哒的马蹄
西海的山每一座都有歌喉
哀家说霓虹曲是西海山的皮肤
是一生绕不过的春天
哀家想在西海山里做个女奴
不是一辈子，要三生三世
对应于哀家，西海的山
春心似玉，清冥如我
1249：西海之恋：西海的水
在西海，水是归来的苍古
那波涛的柔软，波光的慵懒
直指心之深处的约定
若以献身必为植物
西海的水洗了天空的幽蓝
洗了每一颗争宠的星座
云帆观照时炊烟四起
点点灯就是欲说还休的流水
小岛作琴键，山峰作手指
日月作和声，这是西海之海
没有航期，没有天涯
春夏秋冬停泊而居
若屈原来西海，会不会自卑
有没有抱石沉水的霸气
若伍子胥遇见西海
会不会，一夜白了头
来西海我只带着一颗星辰
在一片水域定了坐标与半径
我不借一滴水缝补风帆
我只想写半生的往事
1248：时间的玫瑰
出小镇的桃花谢光了
塘尾的小竹篱无影无踪
向上望茅草枯黄高过天空
你应该会在山坳等
等我带来诗稿，梦录与手记
抑或是春天绿色的闪电
而我一再怀揣崩塌的神殿
以及戛然而止的安慰
你收割与扫荡的春天余下飘雪
睡在荒山兑现不允许怀念的箴言
我无从谈起我的浮世伤悲
只是来陪你一起晒暖阳
两盆球菊放在你门楣装饰荒凉
有根有土有蕾，下雨花会继续开
在你未完成扔给我的
世界它们如同时间的玫瑰
1247：琵琶亭
这是琵琶弦乱的泊舟
白居易艳遇两千多年的渡口
今日清明同来，同来春风南北
借一角亭台望大江奔涌
我说白氏是浔阳最孤独的男子
不信，看看他锐硬的头巾与青衫
他捊须的手势与失恋无别
他的眼比白水湖更空洞
在一个忧伤的诗人身旁如何临楼
如何错身去偷窥他青衫的眼泪
琵琶亭门敞开着，我的进入
不是握手言欢的归来
在楼台我数着风帆一舟又一舟
与白氏一样勒紧衣衫抗风寒
而尘世繁华，一江春水
被阳光画在我与他的足下
1245：我是春天忍不住的枫叶
不要论及一场惊心的驻扎
如果春天有面纱，面纱下有岛屿
岛屿外有够长的阑干
你还是把我画入窗花吧
一定要选枫叶，熬过秋冬的
一定要在西窗凸现幽蓝的时分
你才可以开始研颜晕墨
那时星光不会诱惑你
在起落的指间，你就设想
你是个造物者，画梦者
若是今夜有雨我必黎明前到达
你画下一笔，我就重生一次
在四月我是春天忍不住的枫叶
由你倾注的无限光阴从你无限始
在你画下的窗花上
我睡，我醒，你都要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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