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橘子,应该说无人不知。相信只听到它,便觉舌底泛酸,满嘴流涎。当夏日一树白色繁花,一小朵一小朵素洁密匝的,就像无数风中摇曳的琼质精灵,次第从花中伸出碧绿可爱的脑袋后,至秋就慢慢以扁圆磐形的果实长成橘子,成为了人们的津津乐道。
自然橘子的生长也是种生命过程,从孕花到挂果,由那青涩的稚绿到成熟的红黄,把能拧紧眉头的酸楚酿成美透心窝的甜腻,之间果肉的丰腴质转,犹如人从呱呱落地到成人成才,一路刻着风雨嬗变。
披一身晚秋暖阳,与妻抽空去看望老岳父。将车泊在村头健身场旁的浓樟下,我走在新农村建设城镇化的平坦屋道里,就先美滋地馋起了岳父的小橘园。今年虽处疫情,至今还时闻颤抖的余音,但总有此消彼长,果业还算可人,特别是橘子,看到哪儿都见硕果累累。记得岳父园里的橘子,中秋前就崭露橘黄,这下该大熟了。
年逾耄耋的老岳父,尽管一条坚韧的背脊弯成了牛轭,脸上刀刻般交织的皱纹间,已然沧桑地画满老年印,但那流光带不走的炯炯眼神及不甘闲养,仍不服老地闪烁着曾经的精明与勤劳。妻子把父亲的被褥搂到阳光下,将床单和一堆衣服拿去洗。晒杆就挨着橘园,那橘园其实未到半亩,是岳父圈出了一爿庭院使成,但也种了二十来棵橘树和几株柚子。我揿下和岳父聊天的暂停键,故意去帮妻子翻晒被子,一边大赞起今年橘子的丰收。岳父真的从后颤微微跟过来,对我展展灰白的蚕眉,说屋里有剪子,拿来多弄些,带去慢慢吃。
这正合我意,妻子也会意一嫣。我忙打开栅栏门进园,先剪下一只小皮球样的大橘子,却不丢进篮,而是急急地剥开。橘子像知我心,肉嘟嘟的高兴滚出两瓣,跳进我的口里。哇,好甜!仅只回甘时稍酸。岳父一生勤劳,在周溪水产场那阵,虽为水技站站长,却仍坚持自养鱼池,至退休在家还作了不少土地,直到做不动了才放下锄头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享受中还迸发余力开出了这方小橘园。农村人勤劳的路上,总会有凄风苦雨相伴,岳父是跋涉完人生的泥泞路段才与幸福美满相遇。我吃过很多橘子,但那次我看着笑吟吟的岳父,怎么就觉得橘子的由酸到甜,似乎有种岳父的味道?
品着岳父之橘味,无独有偶,没多久我忽然心血来潮地想去老家看看大哥和大嫂。大哥大嫂也年过花甲,正所谓父母在就大家庭在,父母去则大家无,父母的纽带一断,兄弟便成了散瓜,之间的来往渐成走亲,枝藤再想系到一起,就只有多半依赖“长哥当爷长嫂当娘”。大哥大嫂把我们视为贵宾,敬烟上茶的热情接待,还从篮里捧出了许多橘子。随着两人的笑语如珠,一串亲切的和音也从大哥的口中弹奏般逸出。老三,这是爹种的橘子,你屋基上的,尝尝。
我错愕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妻子听懂了,说就是老屋院里的俺那空屋基,爹在世时种的橘子。
我这才恍然,想起了那儿确有两棵橘树。只是我脑里总被一棵大柿树占满,那柿树真大,遮天蔽日,庇荫了我的童年,后见它太高难摘到柿子,方被父亲砍倒卖给了周溪人打船,在离原树不远种了棵新树。如今这二代树都每年挂不少果子,我若碰巧果熟时探乡就顺便摘些。橘树是父亲暮年种的,因为不大和没大吃过树上的橘子,所以被我几乎遗忘。
大哥和大嫂知我天生颇爱吃橘,都怂恿我去摘点带走,妻子也露出欲往,我却沉吟了一会,还是说算了。其实我挺想的,只是怕像摘柿子那样,又会伤感地想起父亲。父亲的河里没少流淌黄连汁,他自幼在后娘的虐待下长大,和做童养媳的母亲结婚后,又生了我们兄弟五个及一个姐,在那贫困交加的年代吃苦可想而知。父亲在母亲死后,才随着儿女们的移花接木获得了新生,并且成为了基督沃野上的一朵老花。父亲在神的天空里,经常驾着善良流云,飘逸于自村邻庄,为远近送福,祈祷乡亲们安康。
吃着大嫂捧出的橘子,我心不禁潮涌。细嚼之下,更觉父亲和岳父都似这橘子,甘饴中泛酸,让人想到橘子在如蜂酿蜜时的曾经酸楚,不忘父辈们的历尽艰辛,最后甜蜜自己时还甜蜜别人。
看来人生如橘橘如人生,大千世界常有通理。我蓦然想起了屈原的《橘颂》,若无灌情何来颂意?那浓浓的橘恋,就在舌与心间隽永。(王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