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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雅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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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县城(都昌镇)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20-08-29

    “旧年果腹不愿谈，今日倒成席上餐。人情颠倒他不颠，自有真情在心间。羞为王侯桌上宴，乐充粗粮济民难。若是身价早些贵，今生不怨埋沙碱”。我之所以将这首佚名的《红薯》打油诗念给佪头听，是因为考虑到没念啥书的佪头应能听得懂，而且还有两点：一是觉得此诗正巧对佪头的一生能精美概括，二是想引发他共鸣，探究他视红薯如爱人，至今坚持未娶，三十年来痴心未改的内心情感密码。
    孟秋真像只秋老虎，继续酷夏的余威，仍然吐着带火的猩红舌头，随时想伤人。那片依湖傍势的红薯地里，已有人在开挖，被从土里不时刨起的红薯，宛如欢蹦乱跳的调皮稚童，骄阳下面晒得发红的可爱脑袋。我知道这是占总的百亩红薯基地，也是他看我喜欢写作，特意介绍了佪头。基地安顿了不少贫困户和闲农务工，佪头便是其中之一。
    带着文化人的捕捉目光，我真的禁不住对佪头投去细察。只见他约莫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肌肉发达，一身麦色的农式皮肤，眼额已爬上麻浅皱纹，提示着岁月在他生活中的风雨刻痕。不过看他无忧而不时露出的微笑，却又推翻了本以为这种人，应是一种浓眉深锁、愁转百结的样子。攫住他貌似的开朗，我先冒热闲扯些薯事和他边看边走于地塍，待他彻底放松后回到凉亭才轻笑问：“占总所说是真的？”
    他点点头，脸带憨厚的坦诚，和一抹害羞姑娘般的腼腆赧颜。我忙敬他支烟，让烟雾去尽量屏蔽他的脸。他果然没负我所望，交谈中虽仍半遮半掩的犹如蜻蜓点水，但从他烟山深处发出的浑音，我已经仿佛看见有个美丽水灵的女子朦胧中走来，眼前勾勒出凄美的简画。
    如果让时光倒退三十年，那么我想在这穷乡僻壤的湖滨，只要有心人便会留意到，经常有对二十来岁的青春男女，在红薯地里干活，在红薯地里缠绵，似乎人家种的只有红薯，他们却还种下了幸福，种下了甜蜜。他们可与红薯相成三人对语，就像诗仙李白月光下的举杯对影成三人。生活虽然清寡，穷困挥之不去，但憧憬就在两人的心中升腾，常使他们枕着美梦入眠。这个只有五十来户的村庄，在那大地一片死灰、缺乏色彩的年代，似乎是个更易被人遗忘的角落。村民们过着与世隔离无争，与旱涝苦难搏斗的日子，随着鄱阳湖水波上浪下。然而村小也有村小之好，谁家没米下锅都一清二楚，大家都像一家人，佪头和花花更加青梅竹马。对于“落雨一包脓，天晴一块铜”的黄土地，水稻棉花难种，红薯却坚韧地只要受阳光一米，便奉收成万丈，一度成为了人们主食。也许是长食成自然，也许是今生由红薯转世，不知怎的，佪头和花花都天生深爱红薯，生产队时双双喜欢干薯活，分田到户后又互相帮着种，两人所经处，风中都飘浮着红薯气息。嗅着薯味与少女特有的混合清香，佪头终于一次歇息在湖边望着水中倩影，壮胆拉住花花嫩滑的手，结巴说花花……俺想和你生个红薯崽子。
    当初那抹飞上花花脸庞的红晕，至今还常常恍惚在佪头的脑际。但它飞哪去了？应该是随着温暖的春风吹拂大地，吹醒了人间一头头睡狮，也把那一抹红晕吹走了。当有人出去打工，将外面世界精彩纷呈的信息，雪片般不断振奋人心地传来，出门就意味着淘金，谁不蠢蠢欲动？花花的父亲当然也怂恿女儿出去，无奈佪头是一根筋，似乎坚决要与红薯共命运，不为诱惑所动。而且佪头还有宏愿，送花花去车站时，反而认真说：“你出去也好，帮家里挣点钱，等我把红薯种成了规模再回来”。花花也同样将一张秀脸，车都开动了还舍不得收回，从车窗大喊着挥手，“好！等你种上了百亩红薯，我就一定嫁你！”
    那喊多少年了都没随车子的远去而消失，一直回荡在长空心谷，清晰如昨。头两三年，花花确实心挂佪头，惦念着红薯地，涛声依旧。但时间是促人变化的催化剂，渐渐的花花先是鸿雁稀飞，后有了手机也是电讯常闭，最后连号码都干脆悄无声息地换了。再后来，就听说她嫁了人，远嫁到南方，只不知何因，这么多年，连家都没回过。
    佪头在凉亭抽了三支烟，不时从烟雾中抬头远望。我发觉他每次望的都是南天，眼里有深情、倔犟、迷茫、幽怨……的东西，那吐出的烟圈，似乎是他心中的串串问号。我想象着花花消失后，佪头的天空定然暗淡无光，可他竟在这浑无心阳的天空下，笼罩着厚重的铅云孤飘了三十年，真是不可思议！人生有几个三十年？有两三个就不错了，何况早中期的三十年，正是人成家立业、享受青春的大好年华，这得要多大的信念和力量？佪头重新去地里挖薯了，我望着他西斜的阳光下，拖长而偊偊的身影不禁扼腕。占总也跟着叹了口轻气，唉，是啊，你说这人怎么这样脑筋不转弯呢？早年他娘要他相亲，有一次媒婆还带了个女人反上他家，他却对娘直吼，不！我除了花花谁都不要！我一定要种好红薯，等花花回来……不仅如此，前些年村里落实扶贫政策，考虑到佪头孑然一身，决定评他为贫困户吃低保，他还一个劲摇头，说还是留给更有困难的户子吧，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等花花回来就好了。弄得村里人都笑他真是个十足的佪头花痴。
    我蓦然想到家乡有个对人称呼的贬义词，叫“佪头板”，意为人傻。佪头许非他名字，怕是村里人喊久叫惯了反丢了他本名，而他也装傻不当回事。同时村里人可能视她为神经质，但佪头根本不在乎。于是我争辩着向占总，不，佪头不傻！其实他是座金矿，只是没人开采，导致无法闪光。他这脾性虽然钻进了牛角尖有点过于执拗不可取，可试问在情感滥放和物欲横流的当下，能有几个像他那样用情专一？又有谁不想去抢政府救济的指标？连有的小学生写作文都立志当贫困户。
    而且，还有那位叫花花的姑娘——不，现在当然早已是徐老半娘的女人了，也许她生活得还幸福，但是当她偶于大街看见有人卖红薯时，我不信不会把她的思绪，触景带往家乡的红薯地。人能将承诺采于脚下，转舵向更好的人生亦无言错，然而人类的性本善，却是与生俱来都会有的，何况女人更逃不过多情。午夜梦回中，我敢断定她没少淌过愧疚泪，故只好常邀父母去南方小住，怕回故乡见旧人。随着父母大雁样的南北往飞和通信发达，她不可能不知道佪头的境况，和对她的一片痴情。佪头坚守着红薯地，每年薯栽薯挖，夏种秋收，虽然已无要种百亩的生趣，但占总诚邀他合作，也算天意地帮他实现了夙愿。当花花那朵流云，有朝一日想回，或者必须要游憩故乡的山头时，那么当她踏着难忘的陈欢旧迹，看见昔日的两小无猜已然变得两鬓挂霜，而根根红薯的枝蔓却依然牵扯于心，她会作何感想？
    晚霞如血，殷红地溅满西天。凉风中我告别红薯基地时，再次走向地塍小道，走向佪头。佪头正在挖薯，他先破土露出薯体，再小心周围下锄，最后才完整地起出红薯，那一丝不苟的认真模样，分明像精作艺术品。我想看来红薯，真如花花那女人一样，融到了佪头骨子里，于是再看晚霞，便觉得像他洒向生命的热血。五十岁的人说少不少说老不老，我真希望在他的暮天，能有朵迟到的彩云荡开他心结，点亮他心灯，美缀他晚景，使他也感受到人生的情趣快乐，不枉来世间一回。占总也是个文化人，我不禁想起了他几句诗：“人生最大的失落/莫过于留不住心爱的女人/人生最大的痛楚/莫过于眼看着初恋和别人远奔/我无闪亮的外壳/只有一颗志矢不移的心/我为你守侯着这片红薯地/是因你曾经说过/等红薯种大了/就会嫁给我/为了这个约定/我等了你整整三十年/我知道我不是光棍/因为我心里有你/哪怕是苦苦守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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丶梦断楼兰	积分 +5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0-08-30
都昌平安幸福	积分 +40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0-08-29
鄱阳湖	积分 +100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	2020-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