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父 亲
江素芹
又到一年清明时，犹思故亲泪满襟。
村后的那片山丘，我父亲就长眠在那里。
22年前，父亲含泪离世。从此，我将父亲藏进内心深处。害怕触及那揪心的痛会使脆弱的自己泪水湿透衣衫。今天是祭扫先人的清明节，我没控制住，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泪水忍不住奔涌而出……
22年了，父亲的音容笑貌依然鲜活在我内心深处。他叫着“崽呀，崽呀”时的温馨声音，一直萦绕我心灵。父亲唤我“崽”，在父亲眼里，女儿一样是崽。他给趴在他腿上的我掏耳朵时的轻轻动作，那种舒服心情伴我成长；用他肩上那条雪白的毛巾，擦拭汗水时的松快神情；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时的憔悴身影……那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一幕幕一并在我的脑海里浮起，忍不住从内心深处大声喊出：
“父亲，我好想你呀！”
父亲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却皮肤白皙、着装整洁，加上待人友善、忠厚诚实，很多人说父亲，不像庄稼汉，却有几分儒雅。父亲和母亲结婚之前都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他们能走在一起，可谓是同病相怜，相互取暖。后来我们姐弟仨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同时也给父亲带来了巨大的生活压力。父亲没有手艺，只能靠劳力拉板车、卖沙子以供养全家人。
那时天不亮父亲就要拉着板车去村后山水库里装沙子。由于都是陡峭的石子山路，所以就算空板车拉到水库都非常吃力。每当上坡时，他身子前倾，脚尖踭着，双手紧握车把一步一步匍匐前行，板车的纤绳紧绷着嵌入父亲的肩头。我跟在车后面帮忙用双手推车，两个人都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可以完成一段上坡路。好容易来到平地，终于可以放松一会，每当这时父亲便会关心地问我 “崽呀，累吗？快到车上休息一下”。我便高兴地跳到车上，躺在车板上，享受着父亲给我的最美好的奖赏。
到了水库，父亲会选择一方干净的沙地，挥动着铁锹将沙子装满车厢。“嚓嚓嚓”，铁锹摩擦沙子声均匀有力，父亲的动作娴熟，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这时候他总会用肩上那条又宽又长的白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稍作休息，再卯足劲把这满车的沙子拉到买家那去。二、三十里的路程，父亲不时弯着腰、不时低着头、不时躬着背、不时身体前倾，他变换着各种姿势，以应对不同的路况，不断地发力，使得青筋暴起清晰可见，额头汗如雨下。
拖着装满了沙的板车，下坡时，也不轻松。上千斤沙子的惯性带来的压力全部压在了板车的扶手上，父亲双臂紧紧地扣住车把手，以便更牢稳地托住整车沙子缓缓向下滑行。每架板车尾部底盘下都会钉上一圈废轮胎皮，就是为了下坡时增加与地面的摩擦，以达到减速的目的。这时我就可以踩在轮胎皮上，帮助父亲把车速减下来。
无论生活怎么艰难，父亲总是独自平静地扛起生活的重担，从来不会因为生活的压力而心浮气躁或者情绪失控；也从不会对我们宣泄情绪或者打骂我们。闲暇的时候，父亲总爱给我们讲“黑鱼孝母”、“空城计”的故事。而我最喜欢的还是趴在他腿上给我们掏耳朵，耳耙子在耳朵里轻轻的旋转着，我就像安静的小猫一样卷缩在他怀里，安心享受着他细腻的关怀。
在那个年代，我们以自己能为父亲减轻一点压力的成就感而快乐，也就成为儿时的小幸福和如今美好的。主要生活来源，自然还离不开向土地谋求裹腹的粮食。春耕或是夏末双抢是农民和土地打交道最火热的时候，也是最辛苦的时候。父亲的庄稼把式在村里并不算过硬，甚至可以说是很一般的。但父亲勤劳，懂得笨鸟先飞的道理，加上种庄稼讲究时令，耽误不得。所以只要耕牛轮到了我家，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挎上犁耙去了田里。为了赶着把田犁完，常常会错过早餐。这时候母亲便将早早准备好一个鸡蛋和一碗芝麻糊，吩咐我给父亲送到田头。这是我乐意做的事情，因为在那个季节时乡村的田间地头上，总有又大又红的树莓这样的顺路收获。寻着父亲的方向，远远的望见父亲在田里，一手扶着犁一手挥舞着鞭子，弓着背大跨步地向前走。
父亲见到我来了，便吆喝牛停下来，走到田边的水沟里粗略地洗净下手脚上的泥巴，接过芝麻糊的碗，田埂上随便找个草垛顺势坐下来。还没等把鸡蛋给他便说：“崽啊，鸡蛋你吃，我吃这碗芝麻糊就够了。”我也从不拒绝父亲，因为知道执拗不过父亲的给予，平常这样对我的爱和给予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我每次便也就顺其自然了接受了。这些关于我和父亲的点点滴滴慢慢汇聚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儿时的幸福和如今最美好的回忆。
拮据的经济和沉重的劳动带给生活无尽的苦难，越是经历了苦难，对幸福的要求愈加简单，理解的也愈加深刻。每天劳累的父亲回到家，会和母亲一起生火做饭，我们姐弟也会围着灶台等饭吃，红红的火苗映在父亲的脸上，显得特别的红润和格外的轻松，有时父亲会维护又馋又饿的我们姐弟三人独吃掉了下饭菜和母亲辩护几句，对于少不更事的我来说，一家人一起为每顿饭菜忙碌的温馨和父亲对我的宠爱就是幸福的。我想对于父亲来说一家人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在一起就是父亲的幸福和满足吧。
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读书、生活的开销也越来越大。记忆里，一到开学时，父亲便要到处凑学费。那年月，学费太过昂贵了。我们姐弟三人读书，一学期就要花销掉一千好几百，每到开学我就有种会被退学的预感。但父亲常常鼓励我们：“崽啊，只要你们好好读书，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随着我们的年级越来越高，父亲的背却越来越佝偻弯曲了。
一九九八年家里房梁断裂，父亲不得不拿出几年的积蓄改造面临倒塌危险的房子，也是在这一年，父亲病倒了。平凡的家，一夜之间风雨飘摇，父亲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住院了，为了节约钱只好在县城一家私人小诊所治疗。我清楚地记得，他在住院期间病情稍有好转就吵着要回家，说家里建房子很忙，田畈地里也有很多农事，母亲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正值九八年洪水泛滥，三汊港一带公路都被淹没了，最后我和妹妹两人只好翻过石牛岭去接父亲，父亲见我们姐妹来接他，非常高兴。生病之后他消瘦了许多，穿在身上的衣服明显大了很多，但眼神和脸上总是透着慈爱。
返回的路还是要翻过石牛岭才能到家，我和妹妹站在父亲两边搀扶着，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我们紧挨着他走。因为那年我才15岁，而妹妹也才11岁。对于搀扶着父亲爬上石牛岭更是使不上劲，全靠父亲自己的力气往山上爬。虽然从山脚到山顶的这段路并不是特别长，但父亲却走得非常艰难。弯曲的山路上，父亲的每一步挪得都非常缓慢而吃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当时真想瞬间长大，背着父亲回家多好呀！我劝父亲停下来歇歇，可他坚持着说到了山顶凉亭再歇吧，一路走走停停，都没有坐下来歇息。终于到了山顶的凉亭，父亲并没有选择坐下来休息，而是直接瘫倒在凉亭的横木座上，这一倒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就生命而言，寿终正寝，死者没有什么遗憾，活着的人也不必过分地伤痛。最令人痛心和难以接受的是，当生命的正蓬勃怒放时候的父亲，却被病魔夺走了生命，天塌下来了！
父亲，一生平凡而伟大、勤劳善良、正直不虚伪，只是太短暂，短暂得还没把我们养大成人。如今，我们长大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对于这种遗憾，我时常隐隐作痛。我们将对父亲的恩，更好地孝敬母亲，以弥补和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我想，这也是父亲所希冀和欣慰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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