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歌一词在一般的阅读中算是一个少见词,但又算不上偏僻,其含义从字面上大家都能理会,说是催眠的歌曲不错,说成摇篮曲可能更准确些。对于这个词的理解,我认为还需要在摇篮曲前面加上定语,即中国的民间的摇篮曲。
这可能是我个人的看法。
在我的阅读记忆中,
眠歌一词仅仅出现在高中教材中读过的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里: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朱先生对摇篮曲这个词一定不陌生,却在自己的文章里写成眠歌,我便猜测这是老先生对国粹的一种崇尚和骄傲,认为中国的眠歌与外国传入的摇篮曲不同。细细品味从小听熟了的眠歌,再和所谓的摇篮曲作一番比较,我更觉得朱先生用眠歌这个词是别有深意。
我所熟知的眠歌歌词很简单:嗨哟——啊酣罗嗬——我个乖宝宝喂——要酣罗嗬。与另一些摇篮曲相比,眠歌显得简而俗。让我崇尚的是眠歌的曲调。小时候听
母亲、
奶奶以及村里的奶奶大娘们唱起眠歌时,总觉得那曲调很悲怆,与老人去世时女人们哭泣的曲调基本相同。曾经在很长时间里,我不理解母亲奶奶为什么把悲怆的曲调作为给婴儿催眠的眠歌。同我一样不理解的人应该很多,一些年轻的媳妇甚至为婆婆给自己的小孩唱眠歌而闹出事来。
最初,我以为这只是我家周围几个村庄的人会这样,但后来发现很多地方有这样的眠歌。
眠歌的曲调是一代一代的母亲从先辈那里传承下来的。
品出眠歌的深意是在我接触文学,并与一些文学师友们谈论文学的时候。曾与杨廷贵先生、双喜、邱林、志强等师友们聊俄罗斯文学,说起作者应该在作品中充满
痛苦意识,要在自己的作品中体现
人生的苦难。杨先生把文学的功能归纳为“三劝”:劝亡、劝嫁、劝眠。就在那些时候我想起了眠歌,我觉得“三劝”与眠歌有相通的地方。
今天的中国人大多数走向小康,但回顾改革开放之前直至人类从地球上诞生的时代,吃饱穿暖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种奢望。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一个情节: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森林里
生活的以狩猎为生的少数民族部落,在狩猎没有
收获的日子,只能将昔日丢弃的肉骨头加清水再煮一遍,然后大家就喝这种寡味的骨头汤充饥,一些不懂事的孩子饿得整天只晓得哭。知道一些人类学知识的我猜想,这样的情景在远古时代所有部落可能是司空见惯的。再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冬天下雪时常常一天只吃两餐,等饭吃的我们围在火堆边,母亲教给我们一首童谣:有吃无吃,烧个大火得炽炽,炽得面红耳赤,人家不晓得我吃了没吃。
除了缺吃,还有少穿,还有疾病,还有天灾,还有战祸。这一系列的痛苦加在人类的身上,或者就让古人觉得人生就是受苦而来的,于是,当每一个新生命诞生的时候,就由抚育他们的母亲或者奶奶用眠歌给他上人生的第一课,告诉他们,这一生将经历许多痛苦和磨难。
眠歌告诉人们一生将充满痛苦和磨难,那不是让人对活着失去信心吗?那不是让人不要活吗?
孟子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当超前消费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追捧,当满足欲望为更多的人奉为人生宝典,当豪华奢侈成为大众时尚,臭氧空洞出现了,地球发烧了,艾滋病来了,水灾旱灾频了,原子核也不甘寂寞。于是,生物圈的动物、植物、真菌一样接一样灭绝了。有科学家预计,地球还将存在50亿年。有科学家预言,人类不可能生存到地球消失的那一天。
眠歌,当是一种忧患意识吧,它不是让人对未来
失望,而是为了让人生活得更好。我们的老祖宗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