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看夏
青翠是江南初夏的主色
彩。初夏的的山是青翠的,初春萌生的嫩黄已转为翠绿,把冬天的墨绿掩藏在密林深处,锦绣一样的山花也结出了青色的嫩果,羞答答地躲在绿叶丛中,只偶尔一两朵忘了季节的花儿点在青翠之间;初夏的田野也是青翠的,遍野的庄稼和野草正蓬勃地享受灿烂的阳光,曾经怒放的油菜花儿萝卜花儿已化作串串翠绿的荚果,只几棵早播的南瓜拿出几朵金色喇叭向主人报告喜悦。
然而,在青翠的山脚下,在青翠的田野边缘,铺开一小片一小片金黄,那便是江南夏熟的小麦。
小满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其含义是夏熟小麦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却还未成熟,故称之为小满。这样的含义对于幅员辽阔的中国来说,自然不可一概而论,比如江南的
鄱阳湖地区,此时的小麦已是雨打麦黄,几天后就将收割。
时近中午,三两个或者四五个少年,欢快地行走在麦地中间,其中一人手执一片铜锣“咣咣咣”地敲着。在敲锣暂停的间隙,少年们一齐大声地喊:“或……诗,或……诗。”锣声与少年喊声悠扬在飘荡在田野与山坡上空,飘向不远处的村庄,略显寂静的田野便泛起一种特别的活跃,将田野与村庄融为一体。
这便是
家乡的小满看夏。
北方人在秋收季节看秋,防止成熟的果实被别人盗取。我的家乡不看秋,只看夏。看夏与看秋的相同之处是都是为了保护即将
收获的庄稼,不同之处是看秋是晚上,看夏是白天,看秋防的是人,看夏防的是鸟。
麦地的边缘就是山,山上是密密的树,密密的林子里栖息着各式各样的鸟。鸟的数量很多。记得有一个冬天的黄昏,我远远地看见路边几棵落光叶子的树上突然“长”满了“树叶”,甚感奇怪,走近了一看,原来所谓的“树叶”全是鸟,想起来怕是有几百上千只。
鸟儿很多,麦地却很少。家乡的土地主要种植水稻,少量的旱地除了种小麦还要种油菜及其它蔬菜。一个生产队几十户人家,小麦也就是十几二十亩的样子。鸟一大群一大群地飞进麦地寻找吃的。鸟儿们不光是啄食麦粒,更多的是它们会将更多的麦粒撒落地上。据说,如果不看夏,鸟儿能将整块的麦地弄得颗粒无收。
看夏就是在麦地一边敲锣,一边喊“或……诗,或……诗。”以惊飞准备飞进麦地的鸟儿们,算是轻松工夫,队长只派给妇女们做。
看夏虽然轻松,却是一整天不能间断,包括吃饭的时候。到准备午饭的时候,便是放了学的学生们代替
母亲了。
小学的时候读过一篇课文叫《小马过河》,到现在映象还很深刻,其原因之一大概是因为课文中说到小马很原意帮马妈妈做事。小时候能帮父母做事是一件很让我兴奋的事,象看夏这样能敲锣的事就更不用说了。曾经的一片铜锣价值等同几担稻谷,属于贵重物品,对于童年的我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超级玩具,除了正月里家里有喜事吃酒席时少年可以敲锣请客,其他时候少年子想敲锣都是奢望。
一个少年拿着铜锣走在村庄的小巷里,只要说是去麦地看夏,一定会招来几个伙伴跟着。还远未到麦地,就早早地把铜锣敲响了,兴高采烈地,不知疲劳地,一声又一声地叫喊着“或……诗,或……诗。”
代替母亲看夏的少年很自然成为这一时刻的主角,是敲铜锣权力的分配者。少年们轮流敲打着铜锣,一齐高喊着“或……诗,或……诗。”有还未敲过或者敲了却没敲够的,就从麦地边上折一树棍子,时不时的偷偷在铜锣边上敲一下。这种事是受到主角禁止的,因为出门前母亲交代千万不要把铜锣敲破了。
少年的兴趣是广泛的,眼睛是敏锐的,敲锣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人发现路边的庄稼或者草叶上歇着一只天牛,于是,敲锣者立即用手捂住铜锣,“ 咣……”响着的余音消失了,众人一起蹑手蹑脚捉起天牛来。这情景很自然让人想起一首诗:“牧童年骑黄牛,歌起震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噤口立。”捉住一只天牛,几双眼睛又四处寻觅,或者能在附近发现另一只天牛,那便是少年们收获的又一份快乐。
初夏的鸣蝉也是有的,却不是常见的那些黑色的或者银灰色的知了,而是一种浑身翠绿,身体只有小指甲那么小的一种。这种蝉栖息在矮小的灌木上,在村庄周围难以见到。这种蝉很少见,即便是野外,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比起天牛更讨少年们喜欢。看夏的时候,倘若能捕捉到这样一只绿蝉,便算得上是惊喜了。下午带着这样一只蝉到学校里,一定能得到同学们许多羡慕的眼光。
敲着锣,赶着鸟,捕捉天牛或者绿蝉,说不定还能找到隐藏的小鸟窝,看到窝中有几只粉红色的小鸟,又或者有胆大的少年还要撩动某一个马蜂窝,收获在村子里玩耍时不能获得的快乐。而快乐的时间总让人觉得短暂,不知不觉的,大人来喊回吃饭了。
回到家的他们猜测明天将是谁的母亲看夏,好约定明天再来麦地看夏。或者,明天小麦就被收割了,看夏是又一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