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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梦觉尚心寒(长篇连载之三  原著:冯绍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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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三汊港镇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8-09-23
十一、春 潮
“自恨枝无叶,长怨太阳偏;
天地时有新,鹦鹉始学舌。”


人也有走运的时候,我随着上阳村村民在一起搞水利建设时,碰上一个人,那人问我“叫什么名字,会写字吗?”我说会一点,那人来精神了,他要我在山崖上写些标语口号,起初我有点不好意思。谁知,第二天那人又来了,并自我介绍说:“他叫冯公占,是大公社副书记。昨天的事,想好了没有?我们本家怎么净出些没出息的小子,做人要什么事都敢于争先,什么场合都敢于说话,什么门框都敢迈,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我一下胆大起来,冒着烈日曝晒,干劲十足的在高高的山崖上,用石灰水涂写“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农业学大寨”“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等等,也只小干了一回,终究比开山放炮,挥锄担石要轻松多了。
冯公占带来了全公社的大小头头,他大肆鼓吹我什么“字写得好、人品好、思想红”,我摇身一变成了一颗新星,公社大会小会我都参加,一有水利会战,最先上阵的就是我。办墙报、办专栏,宣传好人好事,随身带有一个广播筒,飘飘然的我几乎忘记了我能吃几碗饭。林彪驾机逃亡,摔死温都尔汗,公社点名由我宣读文件,教夜校、教唱歌、教生字、大扫盲,我也算得上是个没编的小公社了。
我连续三年参加秋季征兵,最后一次体检,我检中了,体检表上,我的血型一流,我的身体素质顶级优良。那次是征海军特种兵,接兵官面试了我,对我非常满意,我高兴的接受好友们的祝福,我梦幻着我能平步青云,我做着将来辉煌腾达的美梦。
新兵换军装时,公社孙道财找我谈话,我被定为预备兵,原因是:公社需要我。最后孙道财叫我应该“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很超脱的回答孙道财“没有什么,地球总得有人绣,正式海军,预备海军无所谓”。天知道,我何时具备那种风范,那种清高,回家后,我还做梦,那十二个农家子弟中最好死一个,我即时便能顶上去,保家卫国。
我沮丧、我失望,恍惚中,好像我的头顶上被铁棍重重的砸了一下,我几乎是遇到了灭顶之灾,他乡,难道要永远伴我死生。
我又作诗了,“像旧已带破的小舟,漂流在波涛万顷的海洋上,无依无靠,死期的灭绝即刻就要临头。偶而遇到可立一足的暗礁,立足的时辰也不过一个钟头,美丽可爱的太阳姑娘射出金光万道,并伸出素而洁白的玉手,企图进行挽救。一贯随意玩耍的海鸥,成群结队而来,已堆积得密密层层,意欲架起银浪鹊桥。可是:讨厌的雾,忽地从魔鬼的宫殿里飞出,迷住了太阳姑娘美丽的眼,也斩断了她援救的玉手。海鸥啊,海鸥,你有着好心亦实在疲劳,但你忘记了携带织云造路的小梭头,沉下了海底。龙公、龙母、龙子、龙孙们发出欢迎的嘲笑,尊敬高傲的贵客,为了对你的敬意和欢迎。乌龟王八当先起舞,虾公鳌将弄枪弄刀,又摆下了一席酒宴,山珍海味样样都有。鲤鱼精匆忙到佛祖处借金筷,夜叉精急奔王母处,买蟠桃,龙公锯下了一只角,龙母拨下了香腮,龙子献出了手爪,群精各有所献,一时难于说清,反正一切的一切都放进了宴席。吃上了这样的美酒,得到了这样的欢迎,尤其看见了群魔乱舞,心里感到一阵高兴,妖精啊妖精,你舞得是有万种风情,叫嚷得也有声音,但并不文明”。此诗牢骚满腹,悲观厌世,也不好呈现人前,我怕再戴就不是坏份子的帽子,而是反革命了,我是自写、自看、自伤心,我又没有自我毁灭的勇气。
回到现实中,搞政宣,吹喇叭,依然是我了不起的主活。冯公占已调往狮山乡去了,我愈来愈觉得没有多大意思了,老觉得自己跟做了贼一样,在人们面前,先前的威风没有了,先前的不可一世,也花落花飞了,我吹着土广播,我耍着嘴皮子,成天叫民工们“加油哇!曙光在前头,肩担日月去呀”,昨夜又出一个陈永贵,斗私又批修呀,夜半工不收,现在我骨子里开始反对这无聊的说教,我在愚弄着这些老实厚道的庄户人,我心底里在骂我自己,一个标准的流氓和江湖骗子。
有空闲的时候,我开始阅读鲁迅的《伤逝》,我想从鲁迅的书中找到“烟雨山中松,迷茫野老泉,江流天地外,渔唱起三更,世事如棋局,输赢一时间”。
上阳村的村民,上阳村的民工们,从来就没有因我做了没编的小公社而尊重我,也没有因我当不了兵而嫌弃我,还是农民好,还是庄户人实在,我开始又和民工们在一起混,和上阳村的朋友尽量多在一起。
那贫管校长也回了上阳村,他已没了官职,他现在只能算个农工了,我又有机会和他下象棋了。他的棋很臭,我也不是什么高手,正所谓“好汉对好汉,痴子对田坎”,长长的黑夜里,他村农家的四方桌子上,他与我东西各一头,摆下拼杀的棋子。将军!那上阳村的原村官,那贫管校长在棋盘上永远也胜不了我,我们下棋时,肖寒琼守在四方桌子南边,北边是跳着舞的洋油灯,洋油灯没有灯罩,那灯火苗上冒着长长的黑烟,我一只手下棋,另一只手自觉以不自觉的伸向肖寒琼的后背、后腰。
偷偷摸摸的手,勾起了肖寒琼的梦幻,也暂时温慰了一下我伤痛的心。
十二、杨社长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加劲水库指挥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用信纸抄了一首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小诗被我贴在单人床头上的鼓皮上,副指挥谢明节经过我的房门口,他立在房门口煞有介事的看了又看。我正低头忙着拟专栏稿件,过了一阵,他带来了公社副书记洪毛春、新丰大队书记刘秋扬、主任占宣传,除了上阳村的小官们挨不上边外,掌管我生杀大权的大小头头几乎都来了,我被所有的人团团围住,刘是个嗲嘴,个头最高,占胖得象头猪。占老喜欢皮夹子皮夹子的边说边笑,没完没了。洪是个屎贫农,洪除了和公社妇女主任姚琴有暖昧关系外,还算本份。那时的官,都不贪污,也没污可贪,官们唯一的爱好就是偷女人。刘秋扬是扩社并乡时从老化民乡西舍里调来当新丰大队书记的,刘秋杨拿手指着我说,云龙你的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必须要检讨,要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呀,什么爱呀,情呀,格调低下,没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健康灵魂,必须要灵魂深处闹革命。占附和着说,洪又开腔了,什么自由、爱情,你干脆写你想女人,要老婆不是更简单,更省事吗?谢明节最后开口,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谢说,先不管他爱不爱,情不情的,把诗拆开来讲,就后两句“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至少有煽动闹事之嫌,毛主席不给人民自由吗?你身为政宣干部,偌大的水库工程,上万个劳力,都受你的思想影响,都去争自由,所有的人都不听指挥部的话,就这一条足够上纲上线,这又有现行反革命之嫌。我惶恐之极的说,我是抄来的,这小诗是大革命诗人裴多菲之作,“裴多菲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他?”洪向我吼了起来:“云龙你若再执迷不悟,再一味的狡辩,等待你的就不是批评与自我批评了”,真是刘项原来不读书!我被弄得哭笑不得,今天我恐怕是秀才撞到兵,有理也讲不清了!当时,因作文、写诗带现反帽子,被活活折磨致死的冤魂实在不少。谢明节盐田人,他样子凶凶的,他对所有的人都瞪着怪眼、白眼、血眼,不!是吃了死狗的眼,他那双眼让人看得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在他眼里好像人人都是罪犯,他真不该当什么副社长,他应该去公安局,只有穿老虎皮的人,他们才职业性的,天生的都具备那种眼睛。
清楚的记得,就在前几天,冬种刚开始,谢游荡到上阳村,见到田坂里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在给红花草田开沟,在给麦苗锄草,就问正在开沟的肖屎巴佬的堂哥“你们怎么不去造水库?”肖屎吧佬的堂哥叫来贵,来贵回答说“不晓得,我们是老板分派做什么,就做什么”。谢又问“老板是谁?”来贵又回答说“我们的老板就是队长,队长就是共产党员驼子”。回答完问话,来贵又低下头继续干他手中的活。
一通顶正常的回话,谁知谢明节火冒三丈,他大吼着叫道“他娘的希皮,什么老板,老板只有国民党时才有,共产党里没有老板”。
晚上,在杨村棋杆板上的大礼堂里,一场规模宏大的批斗大会开始了,老板驼子也被抓上了台,肖屎巴佬的堂哥,那来贵被打得七孔流血,驼子也挨了不少拳脚。一个县上下去的工作组,是个南下干部,姓侯,瘦高个子,他穿着极硬的牛皮尖鞋,用那牛皮尖鞋死死的踢来贵的后背、后腰。我虽在批斗现场,但我半点力也用不上,多么可怕!多么可悲!这官,这有权人,这大大小小的秦始皇们。
总指挥长杨书香来了,杨书香留着平装头,眼睛、鼻子、嘴巴古铜古铜的,他有一张永远也让人看不清的脸。杨书香原出身于区委秘书长,他叱咤风云,博学多记,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文官。他与那一堆草包在一起,着实有点鹤立鸡群,他确实有着非常了不起的本事。
在水库中心垟的开挖中,遇到了复杂地层。那水库中心垟开挖到设计的一半深度时,山泉上涌,那时没有抽水机,杨指挥长把我拉了去,他让民工们都坐下来,抽干烟,献言献策。他非常耐心的听每一个人讲话,把所有人的意见和建议综合起来,土办法拣好的用,剩下的只有拼命了。他用毛泽东的话给民工们打气,对参战的每个民工都伸出大拇指,笑着说“你们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他对他自己则勾着小手指头说,我们是幼稚可笑的,幼稚可笑的!民工们总被他弄得乐呵呵的。
肖寒琼是武装基干民兵,她也得参战,确切的说,她也得去拼命,她极好看的长辫子,突突的乳房,那可是杨指挥长停留目光的坐标。
大伙赤手舞脚,身上脸上尽是黄稀泥,我站在中心垟空方的边沿上,心痛的看到肖寒琼。肖寒琼的长辫子杂乱起来,摆动得也不整齐了,幽雅的丰姿没有了,突突的胸部上罩着上身的白洋布褂子上,甩满了黄稀泥。肖寒琼担着泥担子,她奔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
杨指挥长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一把抢去了我手中的广播筒,一个声音高叫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真佩服他,杨书香竟把毛泽东的话用得如此有神。又听得劳动号子掀天响起,那些民工,那些青年,还有民兵肖寒琼,不像是人在干活,满身泥巴巴的,简直就是精灵。
从杨书香进房以后,所有人的眼睛全都望着他,我更是捏了一把冷汗,他要在谢明节后再点上一把火,那我就只有下地狱了。
只见杨书香束了束鼻子,望了望那鼓皮上贴着的小诗,他嘿嘿的阴笑两声开口说道“这确实不是云龙的作品,就云龙能有如此本事?”我这第一指挥长还真要给他磨墨、提鞋了。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杨书香真是我的大救星,众人不欢而散。
我借了本《鲁迅作品集》,鲁迅的作品上头没有明说是禁书,但我读的时候,还是躲着人,也不敢和人瞎扯。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我略懂些。“横眉冷对”可算是怒目看着欺压愚弄老百姓的统治阶级,“俯首甘为孺子牛”,俯首——应该是低着头的意思吧?孺子牛究竟何指,这是“饭饱常思孺子牛”的名句拆出来的,不知水库造好了,有饱饭吃的子孙们,今后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一代人劳动的辛苦。
没有文学功底,我读不懂鲁迅的文章,可我身边的民工,老实厚道的劳动大众,光着膀子,穿着破裤,只会埋头干活的孺子牛们,全被统治阶级左右着。那时的统治阶级越是贫农越当官,当官的狠心的多,心软的少,完全无知的也当官。当官就是手拿刀一把,横七竖八剁西瓜,肖寒琼也是西瓜,她被剁了,她被卖了,她还一个劲的给人家数钱,我可没有剁她,我只不过是个没编的小公社而已。
当着吹鼓手的我,跟第一指挥长杨书香在一块的时间也多,何况他还救过我,出于报恩,他叫我做什么,我从不推辞。
杨村,有个叫小乔的姑娘,老喜欢往指挥部里跑。不来则罢,她一来就往杨指挥长房里跑,她给指挥长扫房间,叠被子,嘴里还嘟嘟哝哝“怎么睡觉也不老实,被子老是乱糟糟的?”起初我还以为是杨书香的女儿,后来一打听,他俩根本就不是一个村的。杨书香的女儿比小乔还大三岁,这就怪了?我还想问明白,刘秋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就你事多,见怪不怪,心静自在,我似懂非懂。
小乔是个有特点的女孩,她一来指挥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清亮的嗓音,那婀娜多姿、摇摆走动的步履,弄得指挥部里的大小头头们全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一个个都瞪着馋馋的眼睛,活像要把她吞下肚子里去一样。
一天,杨大指挥长嘿嘿的阴笑两声后问我“云龙,你认为小乔人怎么样”?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好实话实说“小乔风流标致,小嘴巴也特甜,长得也特好看,遗憾的是,他的名字起得使人联想起曹操的名句‘铜雀春深锁二乔’,小乔的长相足可以和甘叶子比美”。不知我说错了什么,杨指挥突然放下脸来,他吼着我道:“甘叶子有什么好比?她是上海佬,她是知青,我是想了解小乔是否思想红,她是否在工地上干活有争先进的举动?她有没有毛泽东思想,你还是个搞政宣的,你怎么就不去挖掘一下,联想一下,我现在要你马上出一期,关于小乔的好人好事的专刊,并书面材料报告给我,最后顺便说一句,小乔帮指挥部干活的事不要写进去”。
“惟命是从”的我,稀里糊涂的给小乔出了一期胡编乱套的专刊,无非就是小乔思想红,小乔是凤凰,小乔从泥土中爬了出来,小乔辛勤得就像蚯蚓,山东一只脚,四川一只手,专刊出了出来,我自己都感到好笑,原来捞政治资本竟是如是如是,小乔在工地的时间还没有我的多,反正民工们也看不懂,看懂了又能怎么样,谁敢跟指挥部过不去,谁敢跟我这没编的小公社过不去?接下来我又草拟了一份关于小乔先进事迹的报告,杨书香看完报告,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晴空万里,我总算看清了他半边脸。
喜欢挤眉弄眼的小乔,对我倒算不错,她前脚还没进指挥部大门槛,她的后脚跟连着她的小嘴巴就跟我打招呼,她总搔首弄姿的把手绞在背后,猫着腰看我的专栏新稿,天知道她什么也看不懂,一通恶心的表演后,她又钻进了杨指挥的房中,一阵浪笑过后,我又听见了急促的呼呼声。
我不知道,小乔大白天怎么不要去干活,她怎么净往指挥部里跑,净往杨指挥长房里跑。
几天后,小乔被调到指挥部里,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杨指挥的屁股后头,小乔没有具体的分工,多半是做些杂活,她用一丁点时间帮我刷刷标语,剪剪专栏刊头,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在杨指挥长的房中。
有一天,杨指挥心血来潮,交给我一个任务,叫我去小乔家,去叫小乔的娘来一下。小乔家在我破庙的南边,顺便我还能回家一趟,多好的事,我乐滋滋的上了路。
早上动的身,走了十多里路程,我没有先去看我娘,快步的,我一径去了小乔家。
进得门来,一个头上光溜溜的女人出来迎接我,真是无巧不成书,小乔的娘,竟是当妇女主任的,被我踢了一脚的姚琴。
一阵寒暄过后,我突然犯了愁,本是奉命前来,是什么理由叫这女人去指挥部?杨指挥又没明说,呆了好一会,我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说道“我来不是别事,只因你女儿偶得风寒,许是病了,专程前来告诉你一声,想让你跟我一同去加劲水库工地指挥部,去看一下你的女儿”,小乔的娘无不千感谢,万感谢,她火急火忙的和我一起上了路,这是第一次撒了谎,心里不自在,但我脸上还是挂着笑。
路上无话,来到指挥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已是掌灯时分了。杨指挥房中亮着灯,他的灯用灯罩,他的房间里清亮清亮,杨指挥见到我和小乔的娘一同回来了,笑得非常开心,杨书香的另半张脸我也看清了,真正的是阳光灿烂。
杨书香一边给小乔的娘打洗脚水,一边对我说云龙“你到各大队民工住处去转转,去了解一下民工们的思想动态”。
这分派好,今夜,我又有机会下象棋了,去了各民工营,转了一圈后,我钻进上阳村民工们的住处,我与那贫管校长开始了将军。肖寒琼挨过来自称做裁判,她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隔座送钩春酒暖”的味道,我们已不是头一回了,那贫管校长是逾赢不了棋逾要下,我轻而易举的享受着赢棋的喜悦,享受着爱的甜蜜,我和贫管校长在棋盘上冲杀到下半夜了,洋油灯换了两次灯油,民工们在地铺上呼呼的打着鼾声。
鸡叫两遍了,该回指挥部了,肖寒琼送我出来,绕过了几栋房子,我回到指挥部。指挥部大厅的八仙桌子上还亮着灯,杨指挥长的房间里漆黑漆黑的。关上房门,我一上床就想睡,这时杨指挥房中传出细丝丝的女人的声音,只听那声音在说“我不想别的,就想你把我女儿转编弄到公社里去”,又听得一个声音在说“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呼声。
我每天清早都要到工地上去转转,吹起床号的出去,我也得跟出去,我的任务是手拿土广播,高喊好人好事,高唱催工曲,用得最多的台词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在无聊的扮演着“周扒皮”。
在工地上采访加鼓劲,八点钟才回指挥部吃早饭,我见小乔,小乔她娘,还有杨指挥长在一起吃饭。
小乔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只见她阴沉着脸,只顾低着头吃着她的早饭。
十三、故乡飘来了一朵云
“长江壹瓢水,可上九重天;
清晨化云雨,日暮作涧泉;
秋深煮药去,春舞汉宫前。”


新丰大队知青点里,来了两个新知青,他们都是我故乡土塘镇上分下来的,一个叫张平,张平本已随全家下放过,怎么他又变身呆在了知青点里,知青点里好!知青们最有希望进城当工人。
“他娘的希皮”这世道,这天道怎么一点公平都没有?天下雨也东一块、西一块的,上阳村的王家峦前天下了倾盆大雨,我住的花山咀,怎么就一滴雨点也看不到?不就隔了半里路,我破庙后自留地里的红薯都干死了,半滴雨没得到,只得到了一阵怪风。另一个是卞红,大公社书记的女儿,卞红高中毕业,她和上阳村陈秋娥的大女儿明霞是同班同学,听明霞告诉我,卞红不会读书,不过当时有句流行的口头禅“不要数理化,只要有个好爸爸”,卞红有个大权在握的好爸爸,卞红是来知青点里镀金的。
我和卞红的娘在造东边冲水库时共过事,至今记忆犹新,卞红没有她娘那么大块头,她剪着短发,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下巴两边肉墩墩,腮帮子又大又阔,特别是她脑门上的二根横断纹,深深的,她母女俩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年龄的差别外她们母女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四、小桥流水

“寒林暮鸦早落,小桥流水人家;獐跑兔走小吴山,今日换新颜。千军万马齐上阵,深山平湖一夜起;小儿唱渔歌,春来猕猴桃花笑,吹皱一库水悠悠。”

卞红的娘在造东边冲水库替代公社书记卞长春行使全权指挥,她名叫毕仙芝,毕仙芝傲视同僚,说话铿锵有力,很有上官婉儿的风采。
毕仙芝把双手绞在背后,迈着四方步,派头十足的带领先行早到的各大队的头头,还有临时指挥所的大小指挥、技术指导、文化宣传,最后她一拍胸部,扎压水库中心垟的压板拖拉机由她负责调来,非要东方红牌不可。
官是越大越好做,分派完毕,毕仙芝独个儿溜进离水库工地有三里之遥的辉煌大队部,大队部成了她的“临时行辕”。
偏僻的深山,寒林摇风、獐跑兔走、鹧鸪哀鸣、小桥流水。东边冲大水库选址位于大岛山的万山之中,这大岛山可否称作吴山?应该可以,大岛山位于赣东北,我们江西本来就是吴头楚尾。东南西的山尖上,经常有黄狗出没,东边山尖上有两只,西边山尖上也有两只,南边山尖上竟有一群,足有五六只,我奇怪的是,北边山尖上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
我是负责搞政治宣传的,同伴有刘思高,刘思高的写作水平比我强,他是正儿八经的文化大革命前的高中毕业生,他非常谦让,每次的宣传稿件一律由我负责,刘思高只负责宣传的刊头设计、美术字的编排与裁剪。
一天,我拟了个宣传文稿,文稿的题目是《高峡出平湖》,我不想总说一样的话,推陈出新,本是宣传工作、政治工作的必修课,说新话、写新词,才能鼓起人民的干劲,才有向心力、才有凝聚力,我有责任有义务,我得对得起我自身的本职工作,文稿中写道“寒林暮鸦早落,小桥流水人家,獐跑兔走小吴山,今日换新颜,千军万马齐上阵,深山平湖一夜起,小儿唱渔歌,春来猕猴桃花笑,吹皱一库水悠悠。
耳听一声炮响,炸开千年寒霜,遍地都是好儿郎,毁了小轩窗,莺声燕语早过时,十八姑娘着军装,帽上红星闪,身边红旗扬,待到水库坝起时,库中水满,千畦稻花香。”
我拟完了宣传文稿,拿给刘思高看了一遍,刘思高说好是好,只是少了《毛主席语录》,这是东边冲水库的第一篇文稿,你最好请总指挥过目一下。
下午,走了几里路,来到八夹里辉煌大队部,我进了大队部大门,屋子下厅的东北边是个小卖部,小卖部里的水柜板关得严严实实。房门也是关着的,房子上厅,正房大队部也是总指挥部,桌上的黑色电话机静静的趴伏在那里,一根小指头粗的电话机线,不知是被钻进玻璃的寒风吹的,还是另有原委,瑟瑟的像在摆动。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指挥部怎么静得跟死了人的灵堂一样,我敲了敲小卖部的房门,房门开了一条缝,一张俊俊秀秀的脸,从开着的房门缝中探出头来,问我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我一时语塞,不知怎样作答,那俊俊秀秀的脸抽身出了小卖部的房门,我发现他的个头比我还低一些。他身子小得实在可以,俊俊秀秀的脸,亭亭巧巧的身子,细小小的个头,不过身小会文国家用。听说那小个子男人在大队上也担了个什么职务,小个子男人站在我面前,他再次问我来指挥部到底为了何事,我告诉他,我是来找总指挥长毕仙芝的,打听得她今天没下土塘去,我有个宣传清样想找她过目一下,看有些内容要不要修改。小个子男人脸上露出极为难的表情,他说毕姐不在,你看,她是在上厅正房办公室里办公,她也不在这里住,恕我委实帮不上忙。
这时,小卖部的房间里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很厚,很沉,那声音在叫:“小刘你小子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进来,老娘我等得实在难受”。“我有客人”小个子男人回答着房中那中年女人的话。“什么人?不买东西叫他快滚!”房中又传出了吼声。这时,小个子男人脸上泛起了红晕,他用极细小的声音说“是来找领导的,是来讨教水库上宣传品内容的”,小个子男人再次回答着房中中年女人的话。“什么他娘的宣传品内容,爱怎么鸟叫,就怎么鸟叫,要你小子号在外头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房中的中年女人已经很不耐烦了,我听见手在抓打枕头的声音。小个子男人望着我,他脸上挂着又愧郝,又无奈的细细的笑。他侧身钻进房,随手轻轻的关上房门,接着是插门栓的声音。我并没有离开,天色尚早,我想看看那房中的中年女人是谁,她怎么就敢如此对待我和那小个子男人。
我从房门缝中,用一只眼睛很吃力的看见房中单人床上,打横床的躺着一个肥大的女人,那女人双腿扒成一个八字,鼓着肚子,双眼望着楼顶板,嘴里一个劲的在叫“小刘,快来!快来!我实在熬不下去”,小个子男人立在单人床边沿上说“那个搞政宣的还没走,你忍一下吧!”这时那中年女人双脚一跺地铺板,一个鲤鱼打挺,猛的起身,活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抱住那小个子男人,疯狂的咬着小个子男人的嘴巴、脸蛋、鼻子和耳朵。小个子男人的舌尖也动了起来,小个子男人的舌尖已伸进那中年女人挺阔的口中,那中年女人的牙齿已将小个子男人的舌尖死死的咬住,接着是两双互相拥抱的手,在相互扒对方的裤子。我完全看清了房中的中年女人,那分明就是毕仙芝,分明就是“卞大夫人”,那分明就是卞红的娘。
已是初冬的时候,天也暗得快,我离开大队部,还要走很长的路,我边走边想,“卞夫人”来的时候,我还真把她当成上官婉儿,那方步,那绞在后背的双手,那说话的铿锵有力。我想女人有才、有能,同样可以国用,也同样可以执掌乾坤,造福于后人。
谁料,今天叫我撞上了一幕,什么上官婉儿?“女不守志败家风,权不清正淫风生”,毕仙芝真是个恬不知耻的淫婆子,她放着卞大夫人不好好的做,她放着几个大孩子的为人之母不好好的当,她怎么就那么发骚。人家发骚也骚出点风雅,也骚出点幽默与水平,要么也知道避嫌,也知道躲躲闪闪,也懂点偷偷摸摸。毕仙芝倒好,那大门也不关,房门外我还没离开,她几乎是当着我的面玩那小个子男人,小个子男人也不知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升官?小个子男人几乎可以当毕仙芝的儿子,弯弯曲曲的路,路两边长满了门供柴,我边走边骂“门供柴你扎我眼,你娘的永世锯不了板”!
回到住处,我只得把已写好的稿件重新推敲一遍。刘思高问我找到毕指挥没有?“没有!”我回答刘思高,我也没有那熊胆,敢把卞大夫人的风流韵事告诉任何人,“识人多处是非多,知事少时烦恼少”,那是古训。
不想,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天后,毕仙芝耍奸小刘的新闻,风靡整个东边冲水库,那是小个子男人的老婆闹起来的,事情是因煎豆折引起的。
农村人家,逢年过节,都要准备一些东西庆祝丰收,也有企盼来年胜今年的意思,我办公的地点正好又搬到小个子男人的家里,小个子男人的娘,细细巧巧的,一双二寸多长的脚,尖尖的立在石磨边沿上。她手拿一根下磨鞭,在指挥她的媳妇磨豆折,“豆折”是我们鄡阳县的方言,就是把大米浸泡洗净,放在石磨上磨出粉浆,带水的米浆粉和上荞麦粉,湿乎乎的搅均匀,烧上松针柴火,一小勺,一小勺的往大铁锅内把和好的米浆粉均匀的往大铁锅上涂开,再用一把麦杆扇子扇着大铁锅内的水蒸气,等水蒸气没有时,再用麦杆扇子托起大铁锅内的米粉皮子叫“豆折”,这名字从何而来,我翻尽古书,恕无从查考。
却说,那小个子男人的娘在指挥着她的媳妇推磨,那细小小的尖脚老女人,在往石磨上的磨眼里拨着湿湿的米粒,磨了一会,小媳妇劲上来了,那石磨转得快了起来。那小个子男人的娘突然一下磨鞭打在她小媳妇的头顶上,小媳妇一楞,她问婆婆干嘛打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小个子男人的娘又是一下磨鞭打在小媳妇的脸上,第一鞭,小媳妇的头顶上起了个大红包,第二鞭小媳妇的瓜子脸上被打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那血痕一直延伸到小媳妇的嘴角。嘴角被打破,鲜红的血滴进了那已磨好的雪白的米粉盆中,当时我正在写稿件,怎么好好的,那当婆的就打起她的媳妇来,小个子男人的娘见我望着她,她骂开了“打死你这个公东西,两年也不给老娘下出个蛋来,叫你推磨也不正经,推得那么快,把米粉推得那么粗,整得老娘我下都下不赢”。那小个子男人的娘一边骂,一边她又举起下磨鞭,又要往下打。“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说?”我边说边跑过去抢住了小个子男人的娘手中的下磨鞭。这时,小个子男人的媳妇大哭起来,她泪如泉涌,她哭她倍受婆母欺凌,哭她结婚两年还没怀上孩子,哭她自从东边冲造水库以来,一个多月也没见到她丈夫一面。她大哭着冲出家门去找她丈夫去了,我站在厅中的桌子旁,我不快,这山里人愚昧、无知、封建,生孩子光是女人的事吗?真是出鬼,都已七十年代了,毛泽东语录管不了生理、医学。
第二天,天刚亮,民工们都上了水库,我正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去工地上看一下,小个子男人的媳妇打散着头发,瞪着发红的眼,冲进家中,一把推倒了我的办公桌。这办公桌本是我借了她们家的吃饭桌,她呼喊着要和小个子男人离婚,她逢人就告诉,昨天晚上她去了八峡里大队部找丈夫,找到丈夫,她丈夫竟和毕指挥睡在一个被窝里,那老女人,那毕仙芝竟骂她,赶她走,她气不过,她冲到她丈夫的单人床边,她一把掀起床上的被子,那毕仙芝躺在她丈夫的床上,那水库工地总指挥毕仙芝身子光光的,没有半块遮羞布。
桃色新闻飞得真快,下午卞书记赶来东边冲水库工地,他找到小个子男人,他找到她婆娘毕仙芝,毕仙芝的确很硬气,她半点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主动检讨,她说,这不关小个子男人的事。卞书记气极,一顿“海中推波”,打得毕仙芝再也无脸当什么总指挥。
半个月后,毕仙芝又顶了上阳村村官的职位,她现在是妇女干部管理学校。
十五、故乡的小街

“故乡街,两行绿柳桥头栽,春风吹动桥下水;水上鸳鸯舞,衔泥紫燕桥上飞,双双追随;一声下放风雷动,无限风光成追忆。”

由“完全小学”蜕变的“土塘中学”,被毕仙芝给占了,她赶走了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的贫管校长,她扯起了“一切为了祖国的未来,一切为了下一代”的虎旗,只是孩子们依然生活在“以阶级斗争为纲”中,依然就学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记得那时上海市的一次中考,一个名叫张铁生的学生,考卷上的题目他一个也不会做。张铁生在考卷上写上两句:“文章,秀才无些用,冲锋陷阵,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最要紧”!张铁生交的白卷被江青看到了,文革组长江青大加赞赏。这以后,张铁生一下就成了上海市无产阶级“三结合”中的第二号。掌管上海市政权的副总书记!现在的孩子们照常成长在交白卷还能当大官的政治空气中。
方仙芝新官上任,她搞起了勤工俭学,她把我故乡街内街外的池塘全部划规学校所有,她在那些池塘中放养鱼苗。她工作的得力助手是江定十,江定十的爹在国民党内当过营长,六六年文革开始时,那老倌被揪了出来,红卫兵逼着江定十的爹身穿国民党的草绿色尼子将军长大衣游街示众。我孩童时就听那老倌说过,他是在淮海战役中被俘的,他亲眼目睹了国民党的腐败,他说那叫什么打仗,共产党也没有多少人多少兵,一下子怎么国民党的一个整军就全部调转枪口打国民党,那时的国民党兵投诚、起义,就是为了几只馒头,一套棉大衣,那才是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啊!江定十他爹,既不想再为国民党卖命,也不想跟共产党反攻南下,他是开溜回了老家土塘镇,他重操旧业,过着坐堂中医的日子。
江定十家住靠水码头边,我故乡的小街,数水码头一带最具江南特色,一色的吊脚楼,那数也数不清的大屋树竖立在水中。春夏涨水的时候,吊脚楼底下岩石边,是我和小朋友们划着猪盆放钩黄骨鱼的地方。吊脚楼再往南去几百米是河街,河街、河街,那是街临河、河临街,一切水运货物,长年进出河街。春季深山里放来的木排,堆满了河街,那是我扒树皮,拿回家烧饭吃的第一去处。秋征时候,完粮纳税的土车,又挤满了河街,那地面上带沙土、搬运上船时,从麻袋里滚落下的黄澄澄的谷粒,是我扫回家、洗干净磨糠粉吃的最宝贵的东西。
江定十读了师范,当过兵,在彭泽县养过蜜蜂,在彭泽做了老婆。江定十原先在土塘街上已有了老婆,他土塘街上的老婆名叫爱爱,爱爱家的住屋跟我的住屋中间只隔了一间篾匠店。爱爱比我大哥小,我总叫她姐姐。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看见江定十与爱爱姐在文化站的大门口吵架,当时文化站里很多看书、下棋、打台球的全都跑出来看热闹,穿街过市的人也凑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爱爱姐是当时我故乡土塘街上的一朵名花,她丰姿绰约,眉间总透着坚毅。她玲珑得似月里嫦娥,她秋波含情,柳眉生春,既通诗歌,琴棋更精。她还打得一手非常漂亮的乒乓球。她进出文化站,站内站外香风留音,她陶醉睡梦中多少男人。
我和爱爱姐在一起打乒乓球,我太矮,我只能一手抓着台球桌子角,一个球拍像盾牌似的硬抵着爱爱姐杀来的罗旋球。爱爱姐跳动的身影,与她的特细特长的长到脚后跟的长辫子,摆动得好似圆舞曲。爱爱姐打台球的芳姿,远比现在看舞台上跳迪士科的舞女好看上千倍万倍,那真叫“小街日出飞花朵,三春芍药不再开”。
那时的江定十也出类拨萃,一表人材,高个头而不清瘦,两眼风流一点邪,说话斯文半歪嘴,风度翩翩有些浪。江定十虽没有潘安之貌,却天生一副帅哥之相。江定十虽没有宋玉之口,但他言谈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至今我还是想不通,弄不懂,我那爱爱姐为什么要狠抓江定十白净的胡子脸蛋,为什么要发疯似的撕打江定十,记得爱爱姐大骂江定十流氓,不要脸的下流种子,又要变贱货,又要竖牌坊。爱爱姐骂够了又大哭,她哭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就那一次大闹,爱爱姐与江定十分道扬镳。
毕仙芝与江定十在一起,他们俩谈工作,一谈就谈到夜深人静月没影,毕仙芝是个工作狂。她也不照顾她的孩子们,她与江定十形影不离。清晨天刚放亮,禾湖塘坎上就有她与江定十的身影,傍晚红日西沉夜幕降,十八晋高桥的草洲上还能听到毕仙芝与江定十的窃窃私语声,偶尔毕仙芝和江定十还爬到殿得岭的破庙里游荡闲逛。
如今的十八晋高桥周围大面积已成了荒丘,那十八晋高桥见证过土改,正反时枪杀了多少反革命,旧官吏以及地方豪绅,那十八晋高桥见证过商品治组织的农村庙会。当年四乡八埠的乡民在十八晋高桥旁边的大草洲上搭台唱戏,买卖各种土特产,医生商贩,小吃,尽兴献艺,那个热闹劲,我没赶上,以后就再也没有存在过。听说,那叫物资流通,是刘少奇为了搞活国民经济而发出的号召。十八晋高桥见证过商品治抱着新中国出生的婴儿登台比赛,看谁家的孩子白净、骨子好、漂亮,听说那叫未来的花朵比赛。十八晋高桥曾几何时,缓歌曼舞,那殿得岭曾几何时枪林弹雨,如今的十八晋高桥,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走那桥上过的人已很稀少。它除了和一大片荒洲日夜照常相伴外,周围的村庄已被圈到圩坝内去了。
现在毕仙芝和她丈夫卞长春是住在已下放到杭桥乡的贫富家中,贫富家离公社只有数百步之遥,卞长春经常打毕仙芝,卞长春远没有我童年时共屋的柯先生开明。柯先生和他老婆吵架,总躲在房里细声细气,柯先生明明晓得他老婆和供销社同事兼主任包经发不干净,柯先生文明,要面子,卞长春就不同,他才不管什么叫面子,什么狗屁隐私,什么叫两厢情愿,他非打得毕仙芝供认不讳,毕仙芝倒是极其诚恳,她从不犹抱琵琶半遮面,她坦率得叫人无可奈何,坦率得叫卞长春也无可奈何。
毕仙芝每天都做工作日记,她敢拿给卞长春看,有时还读给卞长春听。她说,反正是挨打,不知什么原因,卞长春确实喜欢打人,记得前不久,在新丰大队的冯村操场上开群众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如何抓好秋收冬种的事,会议没有开多久,前台就乱哄哄起来,杨慎卿跑过来告诉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公社书记卞长春怎么就胡乱打起人来,会议开不下去了,我们都散了吧,看那卞书记怎么收场。
毕仙芝在日记中写道:今夜月白风清,星光点点,正是人约黄昏后的绝好时间,江定十来了,我和江定十一起去了禾湖塘的塘坎上,那里比较偏僻,我带了几张旧报纸,旧报纸垫在我和江定十的屁股底下,我与江定十谈起了明月夜,小池塘,鱼苗儿酣睡,春意浓,风儿好,草亦香,明早太阳出,鱼苗儿对对,自由自在,沐浴晨曦,露水早吃,长,长,长!
江定十口才真好,他谈天说地,说古论今;江定十长得真帅,我把江定十的手扯靠我的心窝。路上没有行人,江定十胆太小,我实在受不了,我又把江定十的手扯进我的内裤里,江定十还不敢亲我,最后我强暴了江定十,哇!女人强暴男人的滋味真是出奇的好。
是日早上,我看了一下手表,刚好八点半钟,屋后殿德岭的太阳已挂得老高。学校今天没有什么事,我昨天晚上就约了江定十,今天与江定十一起去看殿得岭上的小破庙,听说那小破庙里曾经躲过国民党的反共救国团的兵丁,殿得岭上的小破庙已荒废多年,原先有香火,现在早就不兴那求神拜佛的事了。
我和江定十翻过土塘圩堤,我们走上了十八晋高桥,走在这古老的十八晋高桥上,实在令人心旷神驰,如此优越的自然环境,你看那蓝天白云,你看那桥南头低低的土山上,那一片一片的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还有那古老的桥,古老的荒洲,原始的和风,生活在这里,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在这远离喧嚣,没有污染的地方,人的寿命会很长、很长。
可惜,圩堤造得太多了,芜洲面积还不到原来的一半、河床里现在流水细小小的,原先这个时候能看到渔船,能看到鸬鸟啄鱼。
十八晋高桥周围鬼影也没有一个,阳光倒是暖烘烘的,江定十今天精神特别好,今天的江定十一点毕恭毕敬都没有,江定十不让我过桥,他把我扯到十八晋高桥的桥墩下,江定十脱下他的长尼子披风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江定十扒光了我身上的每一块遮羞布,今天我没占到什么便宜,我的奶头差点被江定十咬落,江定十锋利无比,江定十的枪杆真厉害,我几欲死去。说真的,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那么过瘾过。    
毕仙芝还在日记中写道:我做了为人不齿的下流事,我对不起我老公卞长春,我愿接受惩罚,我宁愿挨打,那怕是被丈夫打死,今天我活得充实,我情愿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这就是生活,这叫活得有滋有味,卞书记,你打吧,我知道,你当官的没有真情,你机关算尽太聪明,你气昂昂头戴官帽,你威赫赫手握书记印,我与江定十是芳草情天托真心,我强小齐是因他有慧性,我通小江是他才赋深,小刘惜玉怜花冷,小江曲尽男子身,小刘深知情天恨海肉墩墩,小江帅得真可人,我做贼,我犯贱,我不是人,我和小刘实在是两情相悦必主淫,我与小江梦中相逢也消魂,夫妻生活要包容,你弄你的权,我偷我的情,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假如你卞书记胆敢加害我的小刘与小江,毕仙芝我将一死了事把命拼。
春也只好由着毕仙芝。
有一天,我的故乡,我出生的门槛脚下的耀家塘的塘坎上,坐着个后生,那是刘定一。刘定一在县上矽沙矿工作,他是个很积极的青年工人,每个礼拜天,刘定一都回家来,县上到家四十公里,六角钱车票。我那故乡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现在土塘街上的人都下放了,从河街上起一直延伸到汪家桥,再延伸到下街头的,长长的几十栋靠西南边独具江南特色的吊脚楼,随着大下放,已被拆得精光。土塘街上现有的几户人家,全是陌生的面孔,那曾经喧闹的,打造了很多优秀人才的文化站还在,但已卖给了原先当土塘公社副书记、现在当县水利局副局长的姓邵的临时住家。
没有地方可玩,刘定一只有去钓鱼了。
刘定一的鱼杆伸向耀家塘当中,他静静的,百无聊赖的望着那鱼浮子,很长时间,鱼浮子一动不动。刘定一猫下腰,他从他的解放装上衣的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米粒,他把那一小把米粒往竖着鱼浮子的地方撒去,过了一会,鱼浮子动了一下,又过了一会,鱼浮子不见了。刘定一慌忙提起鱼杆,嘿!钓着了一条大鲫鱼,鲫鱼拼命的蹦跳挣扎。刘定一高兴极了,他继续上好鱼饵,他又把鱼杆伸向原来的地方,他再一次抓一把米往塘中撒去。“谁叫你在这里钓鱼?”一个吼叫的人已冲到刘定一身边,一靠近,刘定一的鱼杆就被那人抢去,“叭扎”一下,刘定一的鱼杆被折成两截。
刘定一自幼在土塘街长大,他现在在县上当工人,刘定一的娘,也是张平的娘,土改复查时她还当过土塘街的妇女主任,他们家人多,二十多年来,刘定一从来就没受过不认得的人的气,刘定一年轻,有把子力气,那不认得的人折了他的鱼杆,还朝刘定一当胸一拳打来,刘定一搁开那人的一只手,他只一用力,就把那不认得的人打到塘中去了,那不认得的人喝了几口脏水,他想爬起来,刘定一拿着半截鱼杆拼命的追着打那折他鱼杆的人。
毕仙芝和江定十双双擦肩挨背的走过了土塘工厂的屋角,他俩看见落在池塘中的卞长春,被一个年轻的后生追着打。毕仙芝大喝一声,她呼喊着冲向刘定一,“谁有这么大胆,竟敢把公社第一书记打在池塘中?”江定十迅速冲靠刘定一,他反背捆住刘定一,消息很快传到公社,公社离耀家塘挺近,拐两个弯就到了,在家的所有公社干部、街长全集到耀家塘坎上,几个善拍马屁的人找来一根粗麻绳,将刘定一五花大绑。
被绑到公社的刘定一被卞长春打得口吐鲜血,当时就昏了过去。打罢了,卞长春又把刘定一锁在公社临时建造的楼梯底下监房内,饿了两天两夜,等刘定一的娘在县上搬去政法委书记陈松,还有刘定一的单位领导,卞长春才同意放人。按自然法则,从来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
原先不知道,事后才知道陈松原来是刘定一的表叔,换做其它人,有可能就要坐牢了,民不跟官斗,千百年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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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北山乡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8-09-23


读后感:


风声鹤唳草皆兵,瘦笔伤痕自经营。
四十余年犹难忘,撼翻北斗向西行。


楼主写的是四十年前
下面的作者写的是四十年的今天
---------------------
悼工友(诗歌)
作者:小猛
给光良
  昨夜我睡着了,在乡下
  一个电话打进来,我醒了
  你说你人到了靖西,明天回百色,邀我出去喝酒
  我说我请了假,现在乡下家里
  乡下和县城相隔近40公里,酒我是喝不成了
  电话里,我们聊了很久
  我们谈到了我现在的工作,和阿贵的现状
  谈到我,一个在社会主义国家的资本主义工厂里的典型底层工人
  谈到我们厂广西籍工人,受着不平等的压榨和剥削
  谈到天天上班无休息日
  谈到被污染的河水,死去的大鱼
  谈到无偿加班,危险,死去的工友
  谈到山高皇帝远,新劳法多么无力,工人多么无助
  谈到我的反抗:拒绝“奉献”,拒交滥罚款,拒绝危险作业
  谈到阿贵,回到了百色
  谈到我们美丽的家乡,日后将不那么美了
  ……
  今天早上,我在返回县城的车上
  看到雨滴拍打着车窗
  想到去年冬天,我扔掉了廉价的工作之后
  住进你们家,像个新主人似的
  2008.7.6

  到医院去
  工友小许因工耻骨骨折
  住进了县医院
  下不了床的他
  抽烟在床上
  吃饭、打针、喝水在床上
  就连拉尿、拉屎
  也要在床上拉
  照看小许这样的事本轮不到我
  刚进厂的小黄去了几天来电话
  跟班长说不想再去了
  刚进厂的小胖才去了一天
  从医院回来后也说不去了
  “让我去吧,我是本地人,
  可以住在县城”
  我这么说其实我已经有了私心
  在医院困了靠着椅背打个盹儿
  是不会有领导来罚钱的
  不就是端屎端尿吗
  我觉得比去那鸟工厂上班舒服多了


  给弟弟
  我想去送一送你
  我想从生活的背面
  抽出一会儿的工夫
  我想像父亲或母亲那样叮嘱
  看你上车时背着行李包
  隔着车窗你的眼神
  好像在说回去吧回去吧
  你在短信里说
  “我上车了
  是9点那一趟”
  那时你去的是首府南宁
  那时我留在人民的医院
  留意药水和骨折的工友
  我想的这些都只能是想法
  这就是生活的正面啊,弟弟


  中秋节
  工厂给工人发过节货
  苹果一箱是36个
  金龙鱼调和油一桶是5升
  鸡蛋一箱是90个
  工人父亲给工人打电话问工人中秋节回家否是1次
  工人给亲朋好友发问候短信若干条
  亲朋好友给工人发问候短信若干条
  国务院规定放假三天
  工厂要工人加班三天
  只付一天的加班费
  下班后工厂逼工人额外加班若干小时加班费无


  是○蛋
  上天给中国人一个月亮
  是同一个月亮
  由于各地天气不一所致
  中秋节之夜
  有的人看到了黄黄的月亮像调和油
  有的人看到了黑黑的云层像烂苹果
  (2008.9.15)


  工人的诗歌
  工人在工厂里,工人在
  工厂外。零点,下了班的工人
  还没换下工装的工人
  在工厂大门斜对面的夜宵摊吃夜宵
  路灯很稀,道路昏暗
  女摊主胖,怀孕,大肚子
  我们吃她煮的米粉,喝黄色的
  漓泉啤酒。深夜回工厂
  看见人影在人前走动
  看见冷风吹
  有人说冷,另外的人跟着说
  是啊,好冷,靖西的冬天,比别的地方冷
  有人无意抬头,看见星空,说明天是个晴天
  我跟着抬头,也看见了星空
  星空很大,星空很美
  在谈论中,我们慢慢走回宿舍
  先睡的人熄灯了
  宿舍楼仿佛一座幽静的黑城
  我们走上去,铁皮做的楼梯怦怦响


  交易
  杯子里倒啤酒
  炉火上飘肉香
  喝啤酒,吃烤肉
  吃烤肉,喝啤酒
  这是零点下班后的工人
  怀孕的女摊主挺着大肚子
  在出售
  啤酒和烤肉
  还有热锅上
  滚烫的面
  我只向她要了一碗热面
  灯光好像是免费的其实
  已经算在面钱里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
  工人身上出羊毛
  一个愿打
  一个愿挨
  白花花的劳动力
  真便宜
  (2008.12.7)

  静夜诗
  某日夜班,无事可做
  为了躲避查岗人的检查
  我一个人上了楼顶
  找到一块地方,躺了下来
  夜黑,风高
  我感到无边的冷
  随风而来
  我感到夜晚,是宽大的
  同时又是安静的
  我感到我的内心
  在此刻
  有着夜晚一样的安静
  我就这样睡了,双手
  抻了抻衣领
  让衣服盖过我的脸盖过我的呼吸
  一个安安静静的夜晚
  盛着一个人的睡眠
  那么安静
  (2008.12.13)


  偷睡的工人说
  到楼顶来的
  只有我一个人
  别的人在别的地方
  我到楼顶来
  是来偷睡的
  仿佛睡眠被什么人霸占了
  我要偷偷地把它取回来
  我像一个偷渡者
  躲过了那些检查的目光
  我像一个逃犯
  偷偷地爬上了
  二十六米高的楼顶
  现在我要躺下去睡觉了
  夜里风又大又冷
  而我真的太疲倦了
  (2008.12.13)


  悼工友
  1
  2008年5月16日
  有人记住了这一天
  有人忘记了
  有人死去
  有人活着


  2
  一对是南方人的父母
  一对是北方人的父母
  这一天
  南方人和北方人同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天
  上千名工厂里的工人
  失去了他们的两名工友


  3
  消息传来时,我在北方的本部工厂学习
  有人说,在家乡那边的厂死人了
  死了两名工人
  他们从26米高的地方掉下来
  吐血而亡
  有人说是脚下的盖板塌了
  掉进铝粉仓里
  身体陷入粉堆窒息而死
  有人说是爬到下面
  去敲击凝结的粉块
  被铝粉活埋了
  ……
  同样的死
  哪里来的那么多种说法?


  4
  今天死人了
  死的是两名工友
  今天愤怒了
  愤怒是泡在坛子里的酸菜


  5
  我想脱掉这身蓝装将它烧毁
  我想把这顶橙色的工帽扔在地上用铁锤砸烂
  我想,想极了……


  6
  安全。安全。安全
  安全就是生命
  安全没了
  生命没了
  亲人没了
  儿子没了
  哥哥没了
  弟弟没了
  爱人没了
  工友没了
  厂方说
  他们俩违章作业了


  7
  听说死亡消息的当天
  我还听说
  在场的还有一名工段长
  后来
  我还听说
  那天他违章指挥
  事后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8
  是这样一个厂
  安全第一,生产比安全更第一
  “以后会好的
  我们这是先搞建设
  边建设
  边生产
  建设完后其他的再慢慢完善”


  9
  还完善个屁呀
  人都死了
  如果我有命活到建设完毕
  我给菩萨烧100支香
  如果烧香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
  我愿烧1亿支


  10
  19岁,你是儿子、学生、工人,三位一体
  19岁,你是青春、活力、年少
  19岁,你是父母的疼、哭和悲伤,是亲朋好友们的心酸、难过和惋惜
  19岁,你是13万元人民币,13万元人民币是一堆废纸
  19岁,啊,19岁
  你是永远的19岁


  11
  你躺在你自己的身体里
  你的心、你的骨头、你的血肉、你的发丝、眼睛……
  在你自己的身体里
  你肉里的思想,你的爱
  不在


  12
  命运啊
  你可以安排一个人的生
  你可以安排一个人的死
  你可以安排一个人从生到死的活
  但你安排不了一个人从死到生的重生
  悲凉啊
  死去的人死去了
  活着的人无奈地活着


  13
  别样的年华别样的红
  别样的生活别样的疼


  14
  工友,那一刻你愤怒了吗
  工友,那一刻你绝望了吗
  工友,那一刻你着急了吗
  工友,那一刻你后悔了吗
  工友,那一刻你是否还记恨着什么,或者什么人
  工友,那一刻你是否还惦记着什么,或者什么人
  工友,我知道,那一刻过后
  你平静了,沉默了,安息了


  15
  靠!这工厂!
  靠!这制度!
  靠!这建设!
  靠!这生产!
  靠!这机器!
  靠!这噪音!
  靠!这粉尘!
  靠!这污水!
  靠!这烟气!
  靠!这碱液!
  靠!靠!靠!
  这生!这死!这活!


  (2008.5.30初稿 2008.8.1定稿)


  火车
  火车是一列好心的火车
  它开在守旧和固执的铁轨之上
  每到一站
  它都要停下来
  “嘟嘟嘟”地喊上几声
  看看有没有什么穷人、妇人和孩子
  然后才慢悠悠地
  头也不回地
  离去


  标语
  “向雷锋同志学习”
  “向赖宁学习”
  这两句标语
  曾在我心里热闹非凡
  这么多年
  它们却睡着了
  我竟全然不知
  是什么时候
  它们开始沉寂了下来
  有时候走在路上
  我真想叫醒它们俩
  可每次都是想了想
  转念又放弃了

  深夜的路边
  深夜的路边,垃圾们躺在袋子里
  几乎睡着了
  老妇人幽灵一样
  扒开它们的外衣
  她要取走那些能卖钱的
  比如饮料瓶子、空罐子、废纸盒……
  会有一部分垃圾,再次遭受冷落
  留在了冷夜
  就再也没能走回袋子里
  它们就像那些苦命的人
  留在冷夜里,等着被冷风吹
  一阵接一阵的冷风,把它们吹散,吹疼


  路 灯
  深夜,走在路灯亮的路上
  我的心都会温暖起来
  谢谢你啊,路灯。
  路灯是城市里的小人物
  一辈子默默工作全是为了他人
  我曾目睹有的路灯
  干到最后死在路上了
  身体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被别的路灯灯光覆盖
  却没有人愿意理睬
  后来有人在垃圾堆里发现了它
  在大领导来访的前一天晚上
  路灯啊,你终于可以安息了
  我们有过的早晨
  我们有过的早晨,像瓦片一样易碎
  在这里,我曾看到走出村庄的人
  摇晃着两只空桶,响叮当
  也有在早晨
  爬上汽车去到远方的,多年后
  左一脚乡愁,右一脚盼望
  悄悄走回家乡的亲人
  还有天微亮,便去了村子
  西边那片野地的
  那里静静地生长着忧伤的草叶
  一年又一年,只有露滴
  泪光般的闪烁着细小的光芒
  在这个早晨或者那个早晨


  慢些,再慢些
  马儿,慢些,再慢些
  像老人的劳动那么慢
  在庄稼地旁
  慢慢地啃今年新长出来的嫩草叶
  低着头
  用耐心的马背等等
  ——那些干瘪的 那些疲倦的 那些紧张的
  枯枝 杂草 豆叶子
  在那半亩地上
  弯着腰身捡豌豆除杂草
  小心翼翼理着地的
  是我不再年轻的母亲
  我的父亲今天他去县城买化肥
  要到傍晚才能回来


  那些尖尖的草叶
  它哭了
  却没有哭出声来
  一个夜晚过去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满地的泪水
  躺着贫穷和苦难


  给妈妈的一首诗
  妈妈,您总是告诉我
  生活多么艰难
  是想要我记住什么吗?
  有多少无奈,受多大委屈
  以及劳累
  您和爸爸两个人,慢慢地
  咽了,这些
  妈妈,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您的儿子,为什么不?
  妈妈,很多人都说我的家乡很美
  妈妈,我现在知道了
  贫苦的地方很美
  这么多年了,家乡依然是
  山野青绿,溪水荡漾
  鸟群依然飞过村庄
  天空,依然是多年前的一张蓝布
  可是妈妈,爬到您脸上的
  皱纹,头上的白发
  一点都不美,您穿过阳光
  去捡猪菜、采桑叶的双手
  一点都不美,它那么
  粗糙,显然是被刀伤害过的。
  七月过去了,妈妈
  玉米都背进屋里了,但雨季
  还没有过去,此时
  您的双手摆在什么位置?妈妈
  今天城市下雨了
  噼啪噼啪地,都落到了我
  一个人的屋顶上,但
  妈妈,那淋湿我的心的
  不是雨
  而是从我们身边
  花朵一样
  傍晚一样逝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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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溪镇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8-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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