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把那只鱼鳔送给我，舍得不？”
女人们忙着准备昼饭菜的时候，荣仂嬷嬷也拎个筲箕下港洗菜，看见桂英在洗一条鲢鱼，就开口向桂英讨鱼鳔。
其实，荣仂嬷嬷筲箕里的半碗豆角已经在家里的压水井边洗过了，她下港洗菜就是冲着桂英的那只鱼鳔来的。刚刚，荣仂嬷嬷看桂英拎着一条鲢鱼从她门前过。
“你拿去啥，一只鱼鳔，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有什么不舍得，正说等下给你送过去哩。”桂英爽快地答应了。桂英是荣仂嬷嬷隔层汗褂的侄媳妇，是至亲。桂英晓得荣仂嬷嬷要鱼鳔，荣仂嬷嬷向她讨鱼鳔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就拿去哈。”鱼鳔就在桂英身边，荣仂嬷嬷说着，弯腰把鱼鳔握在手心里。这时的港里有好几个女人在洗菜，上水码头占满了，荣仂嬷嬷站着等位置。她习惯于在上水码头上洗菜，说那里的水干净。
女人们最闲不得的就是一张嘴，立即就女人问：“荣仂嬷嬷，你要鱼鳔是做方子吧。”
“打屁！打屁！不是啊，鬼女崽俚，乱说话，是我老倌喜欢吃鱼鳔。”荣仂嬷嬷虽然脸上还是笑，但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村里人所谓的“方子”，就是一些治病的偏方。说谋鱼鳔是为了做“方子”，好像是说吃将来吃鱼鳔的人生病了。那可不行。
“嬷嬷，常看见你买鱼，吃酒的时候你总说不喜欢吃鱼，原来是专门为吃鱼鳔哇。”有个辈份低些的媳妇说。
“是啊。还是你聪明。”荣仂嬷嬷说。事实上，她这半年确实常常买鱼，她本来也确实不喜欢吃鱼。
“我拿鱼鳔换你的鱼吃，好不。”有女人开玩笑说。
“好哇。一只鱼鳔一块鱼。”荣仂嬷嬷也算是开玩笑。
“换两块行不。”有个年轻媳妇笑着说。
“行啊。三块都行。只要你愿意去吃。”荣仂嬷嬷说。
“那我当真去哈。”年轻媳妇说。
“不去是狗。”荣仂嬷嬷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连着吃了几天鱼的时候，剩下的鱼她是丢掉又不舍得，吃又不愿意吃，她真的希望有人帮她吃。
“你喜欢吃鱼鳔？不信，就凭你剩下的两三颗牙齿，能嚼得鱼鳔动。”桂英不心疼一个鱼鳔，但她好奇，想知道荣仂嬷嬷要鱼鳔做什么。
荣仂嬷嬷晓得桂英是在套她的话，就是不告诉桂英，因而懒得回话。
立即有女人接上桂英的话说：“我有牙齿也不吃鱼鳔。咬又咬不烂，嚼又嚼不碎，吃在嘴里像个毛蜱一个。荣仂嬷嬷你喜欢吃鱼鳔怎么不早说，前几天我把两个鱼鳔都丢到港里去了。”村里确实在很多人洗鱼时把鱼鳔扔了。
“一样，一样，你们丢的我都捡起来了。”荣仂嬷嬷说。
又有女人说：“现在街上人作兴吃鱼鳔，馆子店里有鱼鳔做的菜，十几只鱼鳔要卖几十块钱呢。”
另有女人说：“街上人嘴馋，狗卵狗逼都吃。鸭头还卖几块钱一只，乡下还不都丢给狗吃了。别说是拿钱买，就是送给我也不吃。”
女人们于把话说到街上人喜欢吃的，乡下人不吃的东西上。荣仂嬷嬷不想让别人晓得她要鱼鳔的用处，也不多说话，等上水码头有了位置，就把稍箕放在水里，把筲箕里的豆角捻了几把，又洗净了鱼鳔上的血污，然后就回了家。
回到家里的荣仂嬷嬷不急于煮饭，家里就她一个人。老头子走了路，儿女们都在城里工作，就她一个人在乡下。儿女们有孝心，要接她去城里住，她住了几天就吵着要下乡，说整上午整下午家里就她一个人，住在城里像班房里关的犯人一样，在村里走到哪里都有人说话。
寻出一把剪刀，荣仂嬷嬷先把鱼鳔从中间的细处剪断，把内层和外层分开，接着把鱼鳔的大头细心地剪成两根长长的鱼鳔钱，再把鱼鳔的小头剪一个一个小圆圈，然后走到院子里，把两根鱼鳔线晾在晒衣裳的竹篙上，把鱼鳔圈挂在一根小竹枝的杈上，再把竹枝插在墙上猫够不着的地方。晒好了鱼鳔，荣仂嬷嬷再煮饭时还是一半心挂在鱼鳔上，隔不多时就过去睨一眼，生怕来了一只淘气的猫把鱼鳔给糟蹋了。自然，她还要记得给鱼鳔换一个位置，她可不愿意晒干的鱼鳔沾在竹篙上取下来弄断了弄碎了。
这一个下午，荣仂嬷嬷差不多等于是守在鱼鳔边。她本是一个好热闹的人，特别是现在她一个人在家住的时候，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平常是哪里人多哪里去。但为了守鱼鳔，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下午过得特别长。
鱼鳔本来就薄，又被分成两层，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鱼鳔已经晒干了，荣仂嬷嬷收下鱼鳔线和鱼鳔圈，到楼上打开一个甏盖，用甏里的爆米中间翻出两个小布包，分别将钱鳔线和鱼鳔圈放进去，掂了掂分量，然后依然将布包埋进甏里的爆米中间，盖上甏盖。放在甏里的爆米中间可保证不会潮湿。此时荣仂嬷嬷满脸异样的光彩，就像她刚刚放进去的东西，不是鱼鳔，而是了不得的稀奇的金银宝贝。
夜里，荣仂嬷嬷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孙子孙女都回家来了。荣仂嬷嬷满脸灿烂的微笑，一边数落孙子孙女，说你们的爹妈是要上班没有空下乡看嬷嬷，你们放暑假了不上学了也不下乡来看看嬷嬷，一边手脚麻利地爬上楼，取出那两包鱼鳔，幸福地对围着自己的孙子孙女说，这是你们最喜欢吃的东西，谁下乡来看嬷嬷就给谁吃，谁不来谁就没有份。
去年，荣仂嬷嬷也准备了两包鱼鳔，放暑假时，只有宝贝孙女下乡来了。孙子说乡下没有什么好玩的没有什么好吃的，不肯下乡来。孙女吃了荣仂嬷嬷的鱼鳔，问这是什么东西，说太好吃了，说从来没吃过。孙女又告诉了孙子，说嬷嬷这里有好吃的东西。前几天，孙子孙女都打电话给荣仂嬷嬷，说快放暑假了，说都要下乡来看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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