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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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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正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1-05-10

关键词：月光鱼儿涟漪奶奶

    月光光

    水光光
    照到罗家姐子洗衣裳
    洗得白
    晒得黄
    ……

    罗家姐子来的时候，我正光着脚站在奶奶身后，唱着有月有水的童谣，看着奶奶用力地用笀杵拍打着搓板上的衣服。木头、家机布、水混合的撞击声真的好听，一下下，不急也不缓，又干脆又不吵。家织布衣服里四溅出许多小水珠。这些水珠太机灵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它是怎样被奶奶用笀杵把它们从衣服里赶出来，它们就毫不客气地来到了我脸上、手上、眼睛里；凉凉的感觉真的很好，教人想见怪也难。
    可不是我一个人认为笀杵声好听，你看那满河的小鱼儿，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聚在搓衣板周围，它们好像都是一个样子，穿的是一样的衣服，它们也有罗家姐儿吗？怎不见穿蓝底白花的大襟褂呀？
    那些小鱼胆子大着呢。一开始，奶奶的笀杵突然敲响的时候，它们就像突然接到逃跑的命令一样，在同一瞬间狠狠地弹动身子，清脆脆的、激灵灵的小小水声过后，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上空留下涟漪在漫不经心地玩荡圈儿的游戏。后来奶奶搓动衣服，混着吃奶的弟弟拉的稀屎和爷爷汗水和烟味的有点黄、有点黑的水儿从衣服里挤出来，嘴馋的鱼儿就经不住诱惑了。先是一、两尾大胆的家伙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发现没有危险了，不知吹了怎样的口哨，刚刚还镜样平的水面一下探出许多小小的脑袋。水亮亮的眼睛，不断翕合的小嘴，随时扭秧歌的身子，无不在显耀着鱼儿的快乐。奶奶是个寡言的人，罗家姐儿穿着蓝底白花的褂儿来夫家割麦了，正在犁田的广宝也把大水牯喝住，脸上绽放出夸张的微笑，露出长短不一的牙齿，朗声问候起来：“干鸡屋里的来割麦了？”罗家姐儿就脸红红的点点头，咬咬嘴去了。奶奶却无语，只是看着笑，笑着笑着就打了个响响的喷嚏。鱼儿好像对奶奶的木讷有些不满，同时朝同一个方向快速转动了身子，浅水里、深水里的好看的银光就一齐亮亮地闪了一下，不好看吗？真是！
    我要奶奶用篮子把鱼儿舀上来，奶奶却不理我。我自己拿篮子去舀，不知是篮子太大还是鱼儿太精灵，连鱼鳞儿也舀不住一块。嗅嗅篮底，只有水味儿，没有鱼味儿。
    鱼儿周围的涟漪被破坏，荡不成圈儿了，也奈何鱼儿不得，只好换个地方耍排场了。
    奶奶洗衣服的旁边，有一片干净的沙石路，往水的深处探去。坡度很缓，我的面前刚漫过薄薄一层水。涟漪在这里欢快地荡圈儿。我懒得理那些鱼儿了，就踩着涟漪，往前探，走着走着，那些涟漪就开始变戏法，圈儿在拼命扩大，旁近的地也跟着转动。我被吓坏了，想往回走，那地却起了坏心，也跟着涟漪乱转。我的步子乱了，竟然走向了水的深处。
    那年我三岁，已经知道了人会死，知道死是可怕的。当我在水中胡乱挣扎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的。但毕竟没有太多的慌张。经历了短时扑腾之后，开始有规律的往前移动身子，平生第一次知道水里不能呼吸，呼吸动作的后果是吞水。水里也有光，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鹅黄色。那些鱼儿死到哪里去了？也不告诉我奶奶一声？我喊奶奶，一个字也喊不出，只能吞水。
    就在我不断习惯性地吞水的时候，神使鬼差，我的头又冒出水面，踉踉跄跄的，自己从水中走了出来。
    原来，这片深水区是筑塘坝打土方留下的，很有规律地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大沟。我挣扎的步子竟然是弧形的，现在想来大约是右脚用得多造成左脚步长短些的习惯造就了这样的结果。反正我是平安地自己走出了水面，接下来，吐了几口水。
    奶奶看着我，好像没有一丝惊慌。我也看着奶奶，怕她骂我，因为我的衣服湿了。衣服湿了要挨骂的，平时是这样的，奶奶骂，姆妈也骂。
    但奶奶这次没有骂我。只是叫我把衣服脱下来。
    我就只能光屁股了。光屁股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但我没办法，谁叫我把衣服弄湿了呢？
    奶奶的衣服也洗好了，那些鱼儿多数都走了，只留下几尾淘气的，对奶奶也是一副不理不睬、毫不在乎的神气。
    壕沟对面犁田的广宝老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那头大水牯被拴在田头的苦楝树下吃赝麦。犁田是重活，主人给牛备下的食物是足量的。平时牛要偷吃一口新鲜赝麦都要遭到斥责（怕牛吃到小麦），今日的鲜赝麦，成堆的放在牛面前。牛就很悠闲的吃，吃得八哥眼红，愤愤地飞到牛背上乱啄，牛就狠狠地摔尾、弹腿，牛虻嗡嗡地乱飞，好像在责怪八哥的多事。
    奶奶缓缓舒展了一下腰，把盛满衣服的篮子、蒲垫挽起，抬头望了望天。光屁股的我也跟着奶奶看了那片天。白白的月亮挂在那里。
    谁家的鸡懒懒地叫了一声。奶奶口中嘟囔了什么，大约是骂我姆妈。
    我就跟在奶奶身后跑，奶奶不回头，我也不抬头。
走过拐婆家的门口，看到拐婆盘坐在竹床上，面前摆着砧板，辣椒散落在砧板的四周。拐婆熟练地切辣椒，一边朗声地唱着：

    一根竹子倒下来
    看到鄱阳姐夫来
    姐夫不带姐子来
    就怕北风吹破伞
    又怕贝壳割脚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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