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禁忌
黄土乡政府大楼所据之地曾经是一处庙址,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据说,当年的那座小庙的香火还很兴旺,庙里的神灵菩萨也很灵验,在人们的传说中几乎是有求必应。到解放后新政府成立的时候,一是因为当时的乡政府没有适当的办公场所,二也是为了破除迷信,就把乡政府立在庙里,这一立就是几十年。当然,为了改善乡干部们的办公条件,也为了树立乡政府的形象,当年的那座小庙早已荡然无存,经过一次二次三次的改建和扩建,就变成了今天的乡政府大楼。
黄土乡人对于在庙址上建房很有些说法,认为一般的人家那是绝对不可以的,而公家,特别是政府又完全不要紧。他们说,庙里住的是神灵是菩萨,在庙址上建房就是活人占了神灵菩萨的地方,那就会得罪神灵,得罪了神灵可不是好玩的事,就可能给房屋的主人带来无妄的灾祸。这样的故事在黄土乡有许多,比如有一个地方官老爷上祭老天时把“玉皇大帝”错写成“玉皇犬帝”,结果老天让那个地方大旱三年,不晓得饿死几多人,再比如传说中的罗隐先生原本是做皇帝的八字和命,只因为罗隐的娘将筷子在灶头上敲了几下,灶神菩萨就上天说了罗隐一家的坏话,老天爷就换掉罗隐的皇帝骨头,让罗隐做不成皇帝。政府在庙址上做屋不要紧,有的人说神灵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政府不信鬼神,自然就没有神灵菩萨的事;而有的则说是政府里有红朱赤印,有了这红朱赤印就像过去被皇帝册封了一样。皇帝是真命天子,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一般的小庙里的神灵也好菩萨也罢都不敢对皇帝怎么样。
作为黄土乡一乡之长的孙乡长和众人不是一样想,很为几十年前小庙里的菩萨神灵们操心。他想,第一,尽管他不是黄土乡的一把手,却是黄土乡的法人代表,神灵菩萨如果要降罪的话,首先遭殃的是他;第二,他调查了黄土乡历届历任领导的最后走向,许许多多的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飞黄腾达的,甚至可以说出了黄土乡后无论仕途财途都开始走下坡路。这些,都让孙乡长不得不在意原来那座庙里的神灵菩萨们。
孙乡长决定要重修一座庙,把原来在乡政府大楼的那庙里的神灵菩萨再供奉起来。当然,庙址是要移一移。
真是巧得很,孙乡长心里想修庙的念头起了没几天,便有几个乡民将一个要修庙的报告送到了乡政府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把报告送到了孙乡长手里。孙乡长当着许多人的面很恼火地对前来请示的乡干部说,现在的乡民就是吃不得两餐饱饭,不愁吃不愁穿就闹修什么庙,好好的许多钱,就不能用在发展农业,搞些养殖么?办公室主任轻声对乡长说,报告是乡长你爹同别人送来的。乡长说,我晓得,不就是看见我在乡里,大伙就通过我爹来打我的主意,我爹这也是老糊涂了,这样的事是他能掺和的么。
孙乡长似乎是坚决不肯批这个报告,但是,乡里的干部们这时都知道乡政府大楼这里原是一座庙址,都知道凡是在黄土乡呆过的干部就没有一个飞黄腾达过,就个个都想把原来的那座庙修起来。于是,孙乡长没有办法,开了一个会,集体讨论后批准了修庙的报告。孙乡长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修这座庙,就要认真地做好这项工作。在会上,他宣布乡里的刘秘书负责到县民宗去办理修庙的相关手续。
刘秘书的舅舅是县民宗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修庙的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庙也就很快动了工,新的庙址就选在乡政府大楼对面的一座小山上,说是为了使原来庙里的神灵不搬得太远。修庙是民间的事,孙乡长的老爹被众人一致推举为修庙负责人。
由于乡里的干部们都带头赞助,因而修这座庙的经费很是充足。这年头,有钱就好办事,不到半年的工夫,庙堂修起来了,菩萨立起来了。见过老庙的人都说,新庙比原来的小庙更加高大雄伟,更回富丽堂皇,庙里的菩萨像也将会更加灵验。
庙修好了就要开光典礼,给菩萨上第一柱香既是荣誉更是祥瑞,上香者被认为将是菩萨保佑的重要人物。黄土乡的人说,修这座庙孙乡长父子俩出了大力,论功劳论苦劳,头香都得孙乡长上。孙乡长说他不能,书记乡长不能,乡里的领导都不能,如今是百无禁忌的年代,他一乡之长怎么能迷信抢头香呢。这要是让上级领导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于是,上头香的荣誉理所当然落到孙乡长的老爹身上。
庙里总是有一些事要管,孙乡长的老爹的日子过得有些忙,或许是有事做了心情就更好,黄土乡的人都发现,乡长老爹的脸色渐渐滋润起来。
一般来说,做乡长的事多,工作忙。要开会、检查、汇报,还要东跑西跑到处应酬,很少有时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闲坐。孙乡长这一天上班很早,八点不到就到了办公室,他有些得意地透过窗户往对面山上小庙看了一眼,这一看,孙乡长心里立即就紧张起来了,因为他发现庙屋上的琉璃瓦将一道光芒映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很不好,这将把冲向庙里的杀气转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孙乡长首先想到的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装一面大镜子,将那道带着杀气的反光再反射出去。再想想还是觉得不妥,毕竟那道光线映进了他的办公室,于是他决定换一间办公室。
选定一个好日子,孙乡长走进小庙,烧香拜佛之后求了神签,然后再请了一个风水先生帮他在乡政府大楼里重新选定了一间办公室。
让孙乡长意料不到的是,他家里还是出事了,他那个日子过得很滋润的老爹被查出患了癌症,并且很快就死了。
乡长的老爹死了在黄土乡是一件大事,乡干部村干部大老板小老板求乡长办过事的得了乡长照应的都去乡长家里拜奠乡长的老爹。
拜奠乡长老爹的人在劝孙乡长节哀的同时都要表示一点意思。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给孙乡长的一点意思众人都翻了倍,往常给别人都送一百,而给孙乡长却是二百块钱,这一翻倍,让帮孙乡长家办事的族人心里不自在。若是红喜事,礼送得多当然好,而孙乡长家是丧事,丧事办得不好有可能犯重丧,犯了重丧这个家里就要再死一个人,因而最忌“双份”和“重复”的事情甚至于语言。譬如从前孙乡长的爷爷死了办丧事时,有个亲戚从外地赶来,不知家里已经送过礼而再送了一份,硬是让孙乡长的老爹拿屎缸里的搅屎棍打了出去。然而,孙乡长却好像是完全不知道这种避讳,收下礼之后很自然地给来客装烟,请来客喝茶。
族叔把孙乡长叫到一边,说起送礼的事。
没等族叔说完,孙乡长连声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