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钻子头在床上困到朝饭过后，才被别人叫了起来。邻村一老倌老了（死了），位下人来请钻子头打课书，看封殓个时辰和出殡的日子。
钻子头读了些书，好歹算是高中毕业。他读书时赶上文化大革命搞“开门办学”，不是跟学堂里的表演队半夜三更到学堂侧边上屋场上唱歌，就是跟老师整礼拜到广阔天地搞“大有作为”。
好多跟钻子头一样读到高中的人书是白读了，认不了几个死字，啥用处没有。钻子头不同，他的书没白读，反正他是从来不做无用的事。也不知他是从哪个角落寻来这般、那般的书，竟然就学会了看日子、看地。打卦。还真别说，钻子头这般各种名堂地干，一年到头也可搞得不少活命的东西。便宜烟整日在口里飚，便宜酒三餐有得喝。遇有做屋、拜堂之类的红喜事来看日子，东家会拎几斤肉来。，钻子头不用买过年的肉已是不争的事实。二、三十斤肉，还不能过个扎实年？
给人家起课书，就不提篮子送肉啥的了，给点钱，一般五、六十元，大家都爽脱。钻子头在外面到家才十多天，没出屋，就赚了差不多上千元。
钱是赚了，钻子头却觉得有些不对劲，烟抽得比别人好了，嘴角却不时流清水。钻子头醒悟过来：这不是烟的事，是肉的事，多时没吃肉了！虽然别人送钱其实比送肉好，钻子头却是早已习惯人家送肉来的，别人不送了，钻子头还真舍不得花钱买。柳花买？要她的命啊？一分钱一盘磨，比钻子头还钻哩。
快过年了，年猪已杀过，邻家不时飘来萝卜熬肉的香味，日日萝卜青菜，餐餐青菜萝卜，钻子头的肚子里跟上了锈一般。过年的肉不知在哪里望天？嘿，这日子怎么过呀？钱，钱，钱，就这几个死眼睛钱！钻子头正在给人看日子，一时烦躁，竟然出声骂了起来。东家一脸惶惑，以为是钱给少了，马上在衣服里摸索出几张十元币，忙不迭地说：俺补上、补上。
钻子头不能坏了自己活命的门道，只好对人赔笑，让人家把钱收了，虔诚地看好日子，送人出门。唉！俺就是个吃粥的命！钻子一头钻到灶屋里寻粥吃去了。锅里的粥倒是热的，钻子头盛了一碗粥、从橱柜里找出四只糯米耙。菜呢？柳花！没人应。唉，这女人八成又是到坂里扯她的宝贝萝卜了。
其实女人早已把萝卜炒好了。水嫩嫩的萝卜，油也放了不少，钻子头看着就乏味。肉是没得吃了，臭霉豆腐也不妨换换口味呀。气死人的是橱柜里就是找不到霉豆腐罐的影子。昨天那罐不是还在吗？莫非让老鼠拖去了，俺活到几十岁还真没听说过老鼠吃霉豆腐咧。
钻子头的眼神在不大的灶间仔细地搜索，终于眼睛放出光来：潲水桶里，有个罐罐，不是那宝贝疙瘩是什么？
钻子头把罐罐取出，把潲水倒去，贪婪地嗅了嗅，真香！香得有些怪味，怪的钻子头的肚子翻动。钻子头的筷子不敢伸进罐里去，叹口气：这个败家精女人！
哪个败家了？你放什么鸬鹚屁！柳花刚挑一担萝卜到屋，听到钻子头的感叹，不由怒从中来，这伙账不能输！你也不忖忖自己，在俺老弟跟做了几个月呆事就不晓得自己立多大的功，扯几句鬼话就不知自己是多大的秀才，屋里个事你菩萨不劳卵神，煮得你吃还要说这般、那般，倒是俺吃了你冤枉不成？，我屋里坂里坂里屋里，什么事都是自打鼓自划船，靠你个男人天都亮了！
柳花眼泪流得像春上圳沟里的水。
钻子头慌了，把肚子里的业务忘得干净，脸上做出个凶狠的模样，指着柳花：你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手指头是曲的，腰也有些弯。脸上的凶相也明显有些假。眼眶里竟然冒出些露珠来。哎呀，这屋里冷清清的，还真是俺这个男人的错？哪些求拜俺的人咋就不能送些肉来呢？俺女人苦着咧，一年到头，屋里屋外，都她一个人撑着，俺咋这么没良心呢？好了，俺这就去买过年肉，求爹爹拜奶奶也要把肉买来，女人，大、细儿女都给俺吃上萝卜熬肉，不，萝卜算什么？买海带！
本文根据九里湖都昌话原著《肉多好过年》翻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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