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就要到了,那是我骄傲的日子。我被人大量从花店买去,一朵,两朵……多时可达代表“久久天长”的九十九朵,甚至可达代表“一生一世”的一百三十四朵。买我的自然多是男士,送给他那些真真假假,自以为情人的女人。那一刻接花的女人美极了,我也美极了。
一大早,我便从园圃的老板手里,被花店的老板批发到了店里。花店的老板多是些风韵或漂亮的中青年女性,她先把我整好枝,留下必要的绿叶,将我带刺的身躯藏好,最后才把我摆入花篮,或用五颜六色的铂纸精心地将我包装,用一根彩带既松且紧地把我裹住。我被做好了这一切,身价就陡然高了,老板娘眉开眼笑,我也沾沾自喜。平时买我的人少,只在有时候被一些雅致的人买去放于阳台或种于庭院,独自欣赏。情人节就不同了,人们说我能代表爱情,就不管老板娘出的价位有多高,都要一窝蜂似地把我买去,送给各种各样的女人。其实我能代表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男人们稀里糊涂地高看我,女人们稀里糊涂地接受我,我也就稀里糊涂地成了男女间的时尚礼物。
不过,能被人当作爱情象征的感觉,真的挺好。当男人把一支支玫瑰的我买去送给女人时,女人总含情脉脉,绽若桃花,我也便艳红欲滴,羞答答的。女人往往先是把我放在鼻子底下陶醉样地闻一闻,然后再把那朱唇,轻轻地吻在了我的花瓣上。女人一边吻我,一边对男人频送秋波,有的还梦呓般地动情语喃,“谢谢你,亲爱的,送给我这么多美丽的玫瑰……”女人的声音柔磁,吐气如兰,连我听了都酥麻心醉,何况是男人。但我见得一多,就对他们到底真心相爱,还是虚情假意,一眼便能看透了。对于确属真爱的男女,男的眼里有团火,那火热情地燃烧着,女的眼里有潭水,那水澄澈中饱含多情。而那逢场作戏的男女,两人的眼里则带团云,那云虽也绚丽,却呈飘移。
可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我被男人送给女人后,角色都算演完了,接下来的戏幕,便是他们把我冷落到一旁,使我只有看的份。这场合多是在茶楼、酒店,或者咖啡厅和宾馆,如果是君子淑女,特别是年纪比较大的,他们倒只是彼此间问些生活过得好不好,聊些互相爱慕的话,把我放在两人对坐的桌子间,喝茶饮咖啡时还能时而用眼睛瞄我一下,不至于把我凉得太透。但这类人可惜往往不多,更多的则是想值情人节之机,行那云雨快乐之事。这个时候我就惨了,只见女人慢慢蛇一样地依到了男人怀里,她不再吻我,而是把我随手一丢,便把自己的香舌和男人深深地纠缠了起来。紧接着就见他们滚到了一起,只听见连我都觉得脸红心跳的呻吟传了过来。
现代人真是赶上了好时光,无论老少,基本上都是想怎么爱就怎么爱,打破世俗,明里暗里,大大放开了传统伦理的束缚,只要互相间有好感,有渴望,不管是否夫妻,就能行那鱼水之乐。记得我的玫瑰爷爷奶奶说,他们那阵子虽也被人们象征爱情,但仅仅象征而已,没被糟蹋掉纯正,哪敢像今日去煽动人开放。现在很多的人,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两人就上床,过去的人则见了数面都不敢拉手,不到洞房花烛夜,连吻都不敢来一个。所以那时候的玫瑰爷爷奶奶,别说有今天的荣耀,还被人视为修正主义的花,只能伤心地生长在野外,偷偷流泪,孤芳自赏。每当说起那些,爷爷奶奶的脸上就挂上非常复杂的表情,不知是羡慕,还是不解,逆或对今日的社会现象,感到哀叹。
但我们这些现代的花儿,就像现代的男女,可不大愿听老人们的唠叨,他们那是没有赶上好的时代,不懂得生活的浪漫和青春享受,全是老古董。你看情人节那天,有的男人白天把我送给了妻子,晚上又偷偷地把我送给情人,两个女人都高兴,对我何乐而不为呢?
还有许多好玩的事情。比如有些尽管西装革履,却是再做修饰也掩不住岁月年轮的男人,也常赶时髦地把我买去送给女人。而那些妖冶的女人,年轻得都能做男人的女儿甚至孙女,竟然照样吟吟地从男人的手里接过我,和男人翻云覆雨,尔后再高兴地从男人的手里接过钱。这样的人我看了几回就明白了,看来现在的时代真是金钱时代,只要有钱,男女行欢也可以随心所欲,再大的年龄差距都不是问题。
当然也有不为了钱的,是女人甘心情愿地把衣服剥光,将自己变成粉嘟嘟的鲜藕,尽情地让男人享食。开始我有点纳闷,后来才知,原来那些男人都是能主宰人们命运的要人,难怪女人想讨欢心。此时的女人看不到平时的矜持和高雅,总是一边故作夸张地呻吟,一边不失时机地甜喊着某领导,说只要你能让我飞跃凤枝,即使不是情人节,你送我玫瑰我都会接受的。那领导运动着白花花的身体气喘如牛,说只要有我这棵梧桐树,还怕没你凤凰栖憩的枝头?我听了暗乐,只见女人更加卖劲地扭动娇躯,脸上笑靥如花,就像我灿烂的艳丽花盘。
除了上述男女,还有一些人,似乎既不为钱,也不为官,就为了寻找一份家中没有的,或者说已经凋谢的快乐和刺激。这类人往往在开始时都有些顾虑,互说些千万别让我家的黄脸婆,或者说千万别让我家那男人知道的话,只是他们做着做着,就完全忘记了家里的黄脸婆和男人,忘了天和地。每当这时,不知怎的,我就似乎看到了男人的妻子在家里哭泣,女人的丈夫在家里怒视。尽管我深知,家花没有野花香,夫妻没有野合强,但我就是无来由地,替他们的丈夫或妻子感到难过,也认为这些人,是对我玫瑰的灵魂玷污。于是我趁着男人不注意时,就用身上的尖刺狠狠地戳他,紧接又趁着女人接花的当儿,狠狠地刺向女人的手指。那女人被我刺得手一抖,把我重重地摔到地上,我被她摔疼了,却也胜利地笑了。
但我笑了一会,却有股歉意袭上心头,这种好像不应有的肉欲欢愉,都是因了我在中间撺掇,才使得他们更加疯狂。然我又感到委屈,因为即便没有我这些玫瑰,男女的偷情还是存在,这是眼下的社会“时尚”风靡,很难偃旗息鼓的。再想想若非现代人的情感这么开放,我这朵小小的玫瑰花,哪会有今天的地位?恐怕还是像爷爷奶奶那样,孤独地生长于寒野,怎会被摆到花店,那么好的价格被人家买去。
这么一想我便想通了,不但想通了,还为自己能作为人们的情感纽带,而感到骄傲。同时,我们虽无力回归人性和灵魂的纯正,却能见证着人生万象,欣赏到大千世界里的各种男欢女爱姿态,这对其它任何的花儿,都是无法达到的奢望。至于男人们把我们送给谁,女人们该不该接受我们,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的职责在于,在这情人节里,管他们真情还是假意,玷不玷污“爱情”二字,我们只要把人类的浪漫烘托好,把我们象征爱情的美好本意带给人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