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老师告诉我们,中国的文字很特别,每一个字都是来历的,要把握一个字的本义,就必须追踪背后的思维过程,这一点明白了,文字的含义也就豁然开朗了。故在文字学里面有“字不离母”之说,这个“母”就是指字义的来源或者说孕育过程。从那以后,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读书的时候,常常对某个字发呆,有时甚至灵魂出窍,揪着这个“字”,去寻找“字母”以期获得先贤的心印。近来读梁素娟,金人望所著《听南怀瑾讲禅》这本书,“俗”,“仙”,“佛”三字便跳入眼帘,上述老毛病便又发作了,盯着,盯着这些字,忽然发现隐藏着的道道,现将所悟供给大家作饭后清谈之资——
“俗”,从字的结构来看,从谷,从人,其本义便是泛指专吃五谷杂粮(即只注重物质生活)的人;而从山,从人的“仙”(创造这个简体字的人实属天才)字,其含义便是指逍遥山岭,不食人间烟火(即专注精神生活)的人;至于一边吃五谷杂粮,一边游走于太虚幻境的人,则是“佛”。佛者,弗人也。意思是说,佛不是完全的俗人,也不是彻底的仙人,也就是说,佛乃即俗即仙——看似寻常却非比寻常的人,或者说俗皮仙骨之人,他得“俗”与“仙”之中道。
事实上,绝对的“俗”与绝对的“仙”,只能生活在想象的世界里,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通常我们所说的“俗”乃是指用物质生活来压制精神生活的人;而“仙”乃是用精神生活来驾驭物质生活的人。“佛”则是把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视作一对和睦相处的夫妻,相偎相依,共同维系一个美好的家园。正如夫妻是并肩人一样,在佛的心目中,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地位是平等的(佛法所云:心物一如,便是这种现象的理论总结),所以佛的心理总是平衡的,心境总是祥和的,行为总是安妥的。如果有一方高高在上,去奴役另一方,都没有得佛法之精髓。而俗众把物质看得比命还重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俗语,说得正是这一情形,表明他们不是把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对等看待,而是人为制造了一个序列,把物质生活排在第一重要的位置上,精神生活则在其次。而倡导犬儒哲学的人或修道入魔的人,则恰好相反。极高明而道中庸,佛之所以受人尊重与佩服,则选择了走中庸这条路子(佛法东渐,并在东土扎根的根本原因,则在于它契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另外,还有佛法中的“空”与道教理论中的“虚”遥相呼应)。事实证明,唯有这条路子才是生活的正道,才不偏不倚,才能致中和。
无论现实社会里的俗众,还是传说中的仙人,只要我们冷静透视他们的内心,就会发现他们总是处于焦灼烦躁之中,从他们对现状的不满,便可获得证明。其实,他们的心灵早已是失乐园的游子。佛门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叫做“此心安处是吾家”,由于他们的心总不安,故有上说。佛则不同,无论将佛置于何地,都能凭自己的智慧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也可以兼容他人)恬然自得且逍遥自在的天地。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佛不是生活在九天瑶池,也不是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是生活在实实在在的人间,是能与自然和谐与共,与人和睦相处的人。把佛抬举到天上的人,或把佛贬斥为非人的人,都是二五八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