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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明然||长篇小说《湖都》连载】第二章:初进湖都(1、2、3、4)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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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芗溪乡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7-08-20
  
   一
   明辉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他自己这一生中,那看似无法停下来的,漂泊的脚步,竟然会在一夜之间,由于一次偶然的机缘,让他在这鄱阳湖上的湖都城里停顿了下来,并且,还有意无意地让他将深埋在自己心头的一个梦,一个美好而又遥远,光明而又渺茫的梦做在了湖都城里,做在了鄱阳湖上。
   明辉第一次来到湖都城里,与湖都城接触,开始认识湖都城,是在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期。
   那时候,中国的现代教育体制刚刚得到建立,国家废除了以往的工农兵子女推荐大学的做法,恢复了应有的高考制度,让无数的农家子弟看到了希望,有了跳出农门,走上吃皇粮的岗位,获得求职就业的大好机会。
   那一年,明辉听从父母之命的安排,在高考报考时,他无奈地选择了报考中等专业学校的考试。按照父母的意思,读大学要花五年的时间,而读中专只要读两年就够了,就能被国家安排工作拿工资养家了,比读大学能早拿三年的工资。班主任张老师曾经专门到明辉的家里做过一次家访,跟明辉的父母做思想工作,要求他们鼓励明辉报考大学。他说明辉平时的学习成绩还是蛮稳定的,完全是有能力也有机会考上大学的,大不了,学校再免费给他提供复读一年的机会再考,也比他去上个中专都强吧?在时间上来说,也不见得就耽误了多少。无奈明辉的父母年事已高,完全被眼前的利益所蒙,就只知道认早工作、早成家那么一个死理,怎么也转不过弯来。明辉只好遵父母之命报考了中专。
   暑假期间,明辉终于没有辜负父母对他的一片殷殷期望,顺利地拿到了中等专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考取的就是本地市的湖都县中等师范学校。
   明辉自从在蓝丰粮油所的建筑工地上,接到了学校詹老师给他送来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高兴之情溢于言表。明辉三下两下,在高高的脚手架上顺着杆子就哧溜了下来,高兴地接过录取通知书,嘴里大声地喊着:“解放了,我终于获得解放了……”挥舞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朝着回家的路上狂奔而去。明辉急着要赶回家去,要把这大好的消息传递到父母的身边,让父母放心。一路之上,明辉跑过蓝丰大坝,穿过黄虎山,窜过高路岭,风驰电掣般地钻过西湾的柳林,刚一下老坝头,就“姆妈、姆妈”地朝家的方向呼叫着奔了过去。
   明辉的姆妈远远地就听到了他的呼叫声,慌不迭地丢下手中的活计跑到了大门外,她生怕自己的崽俚是在外面招了什么祸似的,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就跑到门口的大道边上,迎候她的崽俚来了。
   “姆妈,我考上了。通知书送来了。”明辉高兴地一头扎在了母亲的身前,双手捧着通知书递到了母亲的手上。
姆妈虽然不识字,但一见到那色彩鲜艳,印刷精美漂亮的录取通知书,亦不由得喜极而泣,一把紧紧地将明辉揽在了怀里,泪如雨下。嘴里喃喃道:“我个崽也,你终于可以跳出去了,不用再跟你娘一样,长年累月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风风雨雨中去黄土里刨食吃了……”
   说话间,她一手拉着明辉就往家里走去,并不停地叮嘱明辉:“崽啊,你赶快喝口水,把这大好的消息赶快告诉你的爹得去。看你这身汗流的,都湿透了。”说着话,从屋里的竹篙上扯下一件晾干了的衬衫来要明辉换上。明辉听话地换好衬衫,又急急忙忙地出了家门,朝岭脊上的饮食业店里跑去,因为明辉的父亲就是那饮食店里红案师傅。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三天上午,学校又来了通知说,要明辉在两天后,随学校带队的詹老师一起去湖都县城,在湖都县的人民医院统一接受上学前的身体检查。
   明辉回到家里,就把要去湖都县医院检查身体的事告诉了母亲。明辉的姆妈便连夜给他缝制了一条特别的长裤,在长裤的裤腰处,专门开了一道口子,做了一个隐形的口袋,用来给明辉带备用钱的。还专门把明辉叫到身边千叮呤万嘱咐地告诉他,一定要别弄丢了。在县里要跟紧老师,千万别一个人走散了,湖都城里是那么地大,如果要是走失了,连找都是难找的,更怕是要耽误了检查身体,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和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
   明辉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母亲的说话,一边大声地告诉母亲说:“我懂得了,姆妈。我会遵守纪律的,更不会乱跑的。您放心好了。”
   两天后的清晨,天还没大亮,母亲就做好了早饭,叫明辉起床洗脸刷牙,然后就赶紧吃饭,同时,还给明辉煮好了十几个鸡蛋装在他的黄布背包里,让他带在路上吃,怕他饿着。等明辉洗好吃好了之后,便一手提了黄背包,催着明辉出门,她要送明辉去蓝丰镇的汽车站上跟带队的詹老师和同学们集合,一起乘车去湖都县城。
   汽车在弯弯曲曲的沙石公路上颠簸着,摇晃着,卷起一路漫天的黄尘,扬起在身后,蔽日遮天。
   蓝丰镇是湖都县里最偏远的一个小镇。坐落在鄱阳湖的东岸,水云的最深处,与古老的饶州一水相隔,与饶州的鉴玉里毗邻而居,田地相挽相连。从蓝丰镇到湖都县城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
   蓝丰镇是东鄱阳湖岸的一个古老镇子。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明辉就降生在这里,明辉的童年就是在蓝丰镇的老街上度过的。
   蓝丰镇的老街走向是沿东西轴线而行,蛇行地自上街头一直延伸到下街头,老坝头前的石桥边,足足有近两公里长。街对过是错落有致地,一溜排开着无数的商贾铺面和摊位,形成了鄱阳湖畔较大的贸易市集。
   蓝丰镇的老街是与奏溪老街、叙家埠头、山楂港头、湖都镇一起被誉为湖都县内,有名的五大古镇上的老街之一。街面上,是青一色大麻石铺道,即便是下雨天,街面上也不会有丝毫的积水,商埠人家往来街道,对面串门是不用换雨靴的,穿着布鞋,就能窜过来,穿过去即可。
   老街两侧的小巷里曲折幽深,纵横穿插在老街其间。青青的苔藓爬满了住户的屋角墙沿,以及台阶的旮旯与侧沿上。行走其间,还不时的见到有天螺丝和蚰蜒在青砖墙上爬过时留下的白色痕渍,宛如图画般地印在墙面上,给人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明辉的家,之前就是借住在蓝丰邮电所后面的哑巴叔家的老屋里。老屋是一幢带前后两眼天井的旧式棋盘加斗口的房子。哑巴叔一家住在后进,明辉一家住前面的一进。只是因为后来明辉跟着他的姆妈和哥哥姐姐一起被下放回了老家,才去了老家缃溪街上落户的。哑巴叔的老屋大门口是个小院,院内种了很多的蓖麻,一到秋天蓖麻就结籽了。到了那个时候,明辉便特别地来劲,他总是守着熟了的蓖麻果子釆摘下来,然后晒干了,便一起送到原料收购站去卖了换钱买零食吃。院子外头是邮电所,他有事没事,就喜欢好奇地泡在那里,专心地看报务员译电文,看人家摇着电话机拔打电话,满眼里都是冲满探究与羡慕的神情。
   明辉在幼年时很天真,他时常和发小们一起从上街头玩到下街头。一路栽着飞尖在大街上瞎胡闹。合作商店南货铺里一个叫做南昌佬的大叔,总是喜欢把明辉他们拦在店铺前,要明辉和大矮子、细毛、犟癞痢等几个人在一起比赛翻筋斗、栽飞尖,看谁翻得多翻得快,谁能拿得第一,然后,就掏出一角钱来,买上十几粒五彩的小糖豆来,奖给明辉和他的小伙伴们吃。每每在这个时后,明辉他们是愈发地玩得疯,玩得起劲,搞得浑身上下就像是从土堆里钻出来似的,灰头土脸地象个大花猫,逗人呢。常常有大人们说他们是大街上的义务清洁工,总能把大街上给抹干净了。帮了南昌佬一个大忙,省却了南昌佬叔每天要搞店门前卫生的烦恼。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父亲的那些同事们(商店里的柜台售货员)都说明辉他们这班的小不点们,简直就是街上的一道风景,是大人们的开心宝贝。
   明辉和他的那些小伙伴们总是耐不住寂寞,每到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就开始在满大街地捉迷藏了。记得有一次,明辉躲在了公社院内的一蓬高大的蓖麻树下,不期却意外地招来一群黄蜂的围攻,蜇得脸青鼻子肿,整个头面肿得像个猪八戒,把他的父母给吓慌了,赶紧送他上医院去。过后,明辉他们来细查,原来是他擅闯了黄蜂的禁地,危及到了它们的安全
   蓝丰老街头上的店铺,清一色的是明清时期的建筑,红岩石的基础,万字斗结构的青砖砌墙,墙斗内灌注黄土淋上水,这样的墙体夯实防盗。屋头上翘角飞檐,秀台上的丫尾瓦饰俊美挺拔,像极了灵动的喜鹊尾巴,栩栩如生。大门一律用的是响板。每天早上开门时,得一块一块把门板从槽缝中取出来按顺序叠放在门旁的墙沿处,傍晩,店里打烊时,又一块一块将门板依序装进去。最中间的两块门上有铆榫,只要将它插在门耳中,门就能自由开合了。
   每天傍晚,明辉都要帮父亲送营业款去银行入帐。回过头来,再给父亲帮忙上响板。父亲的身体不好,生下明辉的那年身染沉疴,差点一病不起撒手向西了。母亲曾对明辉说,父亲的命是她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的,不然早就没命了。响板上好后,用一根大木杠穿在响板后面齐腰高的铁箍内,将每块响板固定成一个整体,这样子门就结实,安全多了。明辉开始学会用算盘,便是那时候他父亲教他的,直到今天,凡遇结算什么帐目,明辉总是喜欢用算盘运算。
这一良好的习惯,应该说是一直伴随了明辉一生的。

   二
   蓝丰老街上的夏夜是活泼、沉静的。入夏以后,每到晚上乡民们便开始搬出懒银凳,竹凉床在大街上睡觉。初时,大人们聚在一起摆龙门阵,天南地北,古往今来,奇闻轶事在这里得以传播与交流,第二天,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得满大街都是。这时候的小家伙们便静静地偎在大人们的身前听着。虽说是在听着,可心里面藏着一百个不明白,一千个不懂得,便只好受一万个好奇心的驱驶,睁大迷惘的眼晴盯在大人们的脸上和神情间寻找答案。
   明辉的性情内向,犹喜独处。晚间,搬一凉床置放在南街口的石桥处,任习习的湖风拂过沸腾的心思,寻找沉静的灵魂。夜愈深街道愈静。先前的龙门阵散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听蛙声呱呱,蛐蛐吟唱,柳林中不时传出一两声突兀的蝉鸣,明辉的心思便似与它们交融在了一起。他躺在竹床上,细数着天上的星星,憧憬着天上的街市,躁动的心便不由得跟着月亮船轻轻地飘摇起来,一路摇啊摇啊,恍恍惚惚地,就来到了天上的街市……
   在那年的暮春时节,一个烟雨朦胧的日子里,明辉曾经独自追寻着童年的脚步,回到了蓝丰老街。只是老街早已不见了当年的影子,他只能依稀想象出老街当年的影象。多少年来,鄱阳湖的水患时常困扰着老街,侵害着老街上的人们。三年两头遭水害的日子,实在是让大家在无可奈何中煎熬着长长的日子,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啊。
   如今好了,上个世纪的末期,在党和政府大力推行移民建镇,城镇化利民政策的关怀下,老街上原来的那些乡民们,全都整体搬迁去了新镇新街居住。老街上已是一片狼籍。断壁残垣,残砖剩瓦,爽墩乱石,无序且极具零乱地俯卧在荒草枯蒿丛中,眼里是惊慌的颤栗和深深的寂凉与无助。青砖、红石、灰瓦,也早已失去了当年的亮丽颜色,它们已不能再骄傲地向人们展示自己曾经多么迷人的姿容与风采。
   昔日的鄱阳湖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座座,砖石混砌的楼林。在高楼的耸屹之间,远去了从前那份久违的恬静与澄明。代之而起的是闪闪的霓虹映照着鄱阳湖水,散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澜影像。由此不难看出,这千年的鄱阳湖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身染了现代人的几分浮华,几许的浮躁与浅簿。
   明辉茫然地游走在老街的尽头,街口的老石桥,桥墩子还在,只是桥面上的长条麻石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明辉在想,“哎呀,老街!看来从今往后我只能像儿时想象着天上的街市那样想你了,我的老街,我的故乡”!
   明辉还特意在那年的正月初二日,特地独自动身陪好朋友宏旭去蓝丰镇走了一趟。
   蓝丰镇,是湖都县的有名的四大古镇之一。东界鄱阳、余干居彭蠡之北,南望永修、新建、南昌,立鄱阳湖上烟波浩淼深处,峰峦叠秀水云间,凝翠裁红映白帆。牧童晨笛,渔歌晚唱,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驻足期间,流连忘返。早在新石器时代,即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人们使用磨制的石器从事原始的农业、渔猎业。新中国成立前夕,蓝丰属濒湖区的南溪乡管辖。共和国成立之初,它属湖都县第六区管辖,下辖有黄坡、白水、蓝丰、钨砂、古楼5个乡。      1952年成立蓝丰区,辖区涵盖了今天的蓝丰、缃溪、万斛两镇一乡全境。1959年,改称为蓝丰人民公社。1968年的扩社并队活动中,万斛被分离了出去,蓝丰、缃溪合并为蓝丰人民公社,1973年,缃溪人民公社再次被分离了出去,蓝丰独立建社。1984年,蓝丰人民公社改名为蓝丰乡,1993年撤乡建镇。蓝丰镇的人文历史深远,南宋的理学名家,厚斋先生冯椅,就是蓝丰一位突出的代表人物。
   事前,明辉已经与宏旭兄约定好了在蓝丰镇政府东面的广场上会合。蓝丰老街,既是明辉出生的地方,也是曾经留下了他快乐童年和奉献了十年青春的第二故乡,他跟宏旭兄曾经工作过的鄱阳县银宝湖乡毗邻。关于蓝丰老街的一些零散记忆,是明辉内心深处珍藏的一些宝贝。因此,明辉这次着意安排宏旭兄兄在蓝丰老街上漫步一番,便是希望宏旭兄能偕同他一块去打捞一段蓝丰老街的过往,书写一段历史,这是明辉安排这次蓝丰游历的初始愿望。
   那天,明辉径直开车来到了蓝丰镇政府东面的广场上,泊定号车子后,便与宏旭兄兄开始了在蓝丰老街上的行走。
   他们俩故意绕开了蓝丰新街,沿着环镇公路往镇南的梅水园那边走去,在那里由过去的九连环大屋旁经过,就到了老街南边的老柳林。柳林是明辉童年时,跟发小们一起捉迷藏、打飞尖、玩过家家的地方,一转眼的功夫,时光已经流去了半个多世纪,只是老柳依在,人事已全非了。走的走,散的散,阴阳两隔,思念无期了。散落柳林中的一群牛们,露出满脸好奇的神情来打量他们,仿佛眼前走来的这两位不速之客侵犯了它们的领地,眼里充满不解的问询与探究神情。
   蓝丰食品组后面的池塘里,先前葱茏翠绿的水葫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那池塘南边的老井还在,一方井台也还算保存得较为完整,看上去,那被吊桶绳和扁担磨得浑圆,通体透射出苍老的红岩井沿,在默默地写意那时光流逝的苍凉、寂寞与无奈,睁着无神的眼,茫然地向着天空,观白云苍狗,疏星朗月从头顶上走过,掠过心的旅途,无声泪流……
   柳林的东南边,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老何家的那幢八树三间的青砖瓦房,不知从何时起被改成了一座庙宇,庙里的居士,就是从前在街上劈“冼帚”的老篾匠的儿子,他应该要比明辉要小些,之前,明辉也没见他上过学,他的名字当然明辉也就一直不知道。四十年前明辉不知道,四十多年后,临近花甲的明辉还是不知道,这不能不说是明辉几十年来留下的一个遗憾。明辉只记得他们的家,原来是搭盖在蓝丰粮油所后面的小树林里一个大草棚子,一家三口人挤在里面,生活的甚是可怜。他告诉明辉说,孩子们都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也都各自在外成家了,他再也不用为生活问题而犯愁了,人到了这把年纪,应该要有点精神上的追求了,所以,前些年他和老伴商量着买下了老何家的这幢房子,并将它改建成了一座庙宇,天天在这里祈求菩萨保佑天下万民安康。末了,他还念叨了一段自撰的劝世经文给我们听,神情间,颇为凝重……
   临走,明辉告诉他,得空还会来蓝丰看他的,看见他,就会让明辉回忆起很多的陈年旧事,就会将明辉带到那过去的沸腾生活之中去。
   穿过柳林,他们来到了蓝丰老街南街口的老坝头,伫立在坝头的大石桥遗址之上。蓝丰老坝,早已经在几十年前就因为兴修下游的蓝丰大坝而被强行给挖去了,建造大石桥的红岩条石,也被拆除去修建大坝的闸口了。隔岸,便是缃溪乡的湖下曹家村,那里是在大清朝道光十三年,荣录第一甲第二名的榜眼曹履泰先生的故乡。
   当明辉从湖上收回投射出去的目光,沿着老街的走向朝东望,只见老街已是一片狼藉,荒草满园故难觅,断垣残壁两相凝。散落于地的残砖断瓦、桑墩石鼓被淹没在萋萋野草之中,静静地接受风雨的洗刷,倔犟地注视着水云深处的天空,漠然的表情里写意它们满腹的辛酸,如水的眼神里,写意着它们内心深处冗长的祈盼。明辉不由的感慨道:当真是过去的繁华不再有,转眼已是百年身了。这门前鄱阳湖里的水是涨了又退,退了又涨,循环往复,难有尽头啊!
   顺着老街一路往上走,在哑巴叔的屋后,也就是明辉出生的那幢老屋后面转了出来,转过街角,明辉看见了前面不远处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建筑,富丽堂皇,很是气派。走近一看,原来是新建的冯氏宗祠。
   老的冯氏宗祠,原本是建在蓝丰半岛湖咀上的,与缃溪乡的彦湾村隔湖相望。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祠堂被征用做了蓝丰乡初级中学,也就是今天的蓝丰镇中学。那座建筑气势宏伟的古老祠堂,早已在新时代的校建洪流中,被荡涤出局,冲洗殆尽,不见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崭新的现代化、新兴的完全中学,屹立在鄱阳湖畔,为国家输送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人才。新建的祠堂前面,是拆迁后留下来的一片开阔地,在那里新建了休闲广场,各式的休闲器材,俨然有序地分布在广场的四周,平添了浓郁的时代气息,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们一路穿行走过蓝丰老街,不要说明辉小时候留下的印象不见了,就是明辉在蓝丰奉献十年青春时留下的印像也不多见了,那些印象几乎在明辉的脑海中荡然无存了,他再也难以找到当年的半点痕迹,因此,明辉非常庆幸自己曾经留下了一些蓝丰老街的照片,不然的话,今后,他还能到哪里去寻找过去那些甜美的记忆呢?
   当明辉与宏旭从横亘上街头的一座大楼下面的过道中钻出来时,眼前便豁然喧闹、开朗、活泼起来。原来,我们已经一路穿过老街来到了新建的街道之上。繁华的街道两侧,各色的商品招贴琳琅满目,彩旗招展,市旺人详,呈现出一派繁荣、热闹、祥和的新春气象。
   面对此情此景,明辉内心深处隐藏的某种黯然情愫,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眼前的闹热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明辉收回远去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稿签上继续写了起来。

   三
   汽车从蓝丰镇出来之后,其间,要先经过钟冠镇,而后通过连绵苍翠的大鸣山下,穿过充满神奇传说的马跳涧大桥,继而在源头港前的七里桥转道去土桥,再经过山楂港头,翻过大埠冈之后直插榆荚里,就到湖都县城了。
   汽车在路上每停靠一站,原本飘在车后的尘土就通过车窗钻进车内来,挥也挥散不出去,弄得人一身都是尘土,嘴唇上,眼睫毛上仿佛结了一层黄色的冰棱,给人一种既滑稽又幽默的印象。
   一路之上,明辉半点也不敢懈怠自己,时不时地两手抱紧自己的黄布包,压在腰际处。在明辉裤腰上的小口袋内,装有他母亲给他的两张十元大钞,是他在湖都县里这几天的伙食费用和回程的车费。他不能弄丢了。他曾经听别人说过,班车上是有扒子手的,专扒旅客的口袋,所以他必须要谨慎,看住自己的钱包。
   盛夏的车内热浪袭人,一阵阵的汗骚味在车内弥漫着,让人感到极其地不舒服。颠簸的车厢内,脚下的泥块与沙粒在不停地跳着自由的舞蹈,仿佛在不经意地愉悦着明辉此刻颇有些无聊的的心境。
   中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汽车终于轰轰隆隆地驶进了湖都县城东郊的长途汽车站。明辉跟随者大家一起从班车上走了下来。车站里闹哄哄的人流四散,大呼小叫地彼此呼喊着各自的名字,进站的,出站的络绎不绝。
   詹老师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胸前挂着一只白铁口哨,站在出站口,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小红旗,一边在大声地叫着:“缃溪中学的考生都到我这边来,别走散了,都到我这边来,我要开始点名了。”
   明辉离开了汽车,便赶紧朝詹老师处走去,生怕掉了队。母亲的叮咛,时不时地在他的耳边响起,“湖都县里可是个大地方,你可千万别走失了,到时候恐怕就是连找都很难找到人的,误了体检就更糟糕了,会影响升学的,把到了手的饭碗又打了,那就太划不来,可惜了。崽啊,你一定要听话哟。”因此,明辉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在做体检的这两天里,他会寸步不离詹老师的左右,一直到体检结束为止。等体检结束了。他再好好地在街上去走一走,看一看,那就两不误了。
   大家在出站口集合以后,排着队,在詹老师的带领下,除了长途汽车站的大门,沿着空落落的,一条尚未建成的水泥马路向西走去。到了一个叫做东街的地方,在东街的街口,有一家叫做“湖都饭店”的旅馆,大家就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除了詹老师住的是一个小房间外,男同学们分开挤在两张好大通铺上,女同学则另去了别的房间安歇。
   住下来之后,詹老师又把我们大家聚到一起,他叮嘱我们大家说,他要去湖都县人民医院找医院方面联系明天大家体检的事宜,叫大家千万不要随意地到外面去玩,这里车多人多地方大,怕出不测的事故,影响明天的体检。大家都很听话地应答詹老师说,老师放心去吧,我们不会乱走出去的,您放心好了。
   等詹老师出了门去医院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头一身的黄尘让大家不禁打趣起来,嘻嘻哈哈地闹腾个没完。明辉没言没语地一个人独自走到了一旁去,从背包里拿出了换洗的衣服,就赶紧去了楼梯口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明辉早在进门后的上楼时,就已经看见了那里有个洗澡的地方,他的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等安顿了之后,就一定要好好地洗一下,换下满是尘土的衣服,好好地睡一觉,休息一下,在明天的体检中,保持一种良好的身体状态,让自己的体检得以顺利过关。
   第二天,大家在湖都饭店的楼下吃了早点之后,便赶紧集合起来,在詹老师的带领下,转过东街口,沿着东风大道,走过邮电大楼,来到了湖都县委县政府对面的湖都县人民医院的侯检大厅里。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了个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手里拿着一大摞的表格,高声地喊叫着:“珦玺中学的领队老师和考生在哪里?临到你们接受体检了”。詹老师一听到叫唤,就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缃溪中学的在这儿呢。”说着话就往那个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走去。同学们自觉地随詹老师就跟了过去。
   大家跟随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来到了门诊大楼后面的体检处,大家依序在里面拍好了队,听到医生的叫号声,就赶紧答应着被领进了体检室。在接受了一些常规的体检项目之后,大家都是很轻松地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明辉在体检之前,心中还有些生怕,生怕自己在体检这一关不能顺利过关。哪知道,这样子的体检,真的是很轻松的吗。所以,他一从体检室里出来之后,就赶紧把程科拉到一边说,程科,我们检查完了,现在到街上去转转吧?程科说,我们去向詹老师请个假吧,省得他到时候到处找我们呢。
   于是,明辉和程科两个人找到詹老师说,他们两人都想到街上去看看,一会儿的工夫就回饭店去。詹老师微笑着叮嘱他们道,现在检查完了,你们的心情也轻松了,想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他们赶紧答应道,我们晓得了。
   明辉和程科出了医院的大门,就一路急急地往回东街的路上跑去。明辉早在昨天下午到达湖都饭店时,就已经将饭店周遭的环境大体记了下来。明辉清楚地记得,在湖都饭店的北边,街对过是湖都县的农用机械公司的门市部,门市部的大门前,有一颗足够两个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枫树。湖都饭店的对门,是湖都县的百货公司,有好几层高。在百货公司那里一直往南走,就是东街。
   明辉和程科到了湖都饭店门口以后,也没有进去百货大楼看看,而是一路顺着东街深入进去。
   那时候的东街,可以算得上是湖都县的商业贸易中心城区。
   明辉和程科两个人,一路漫无目的地沿着东街由西向南走去。站在邵家街口,明辉突然发现在街里面的不远处有一家看似不错的“美多照相馆”,再细一打量,门前写着彩色照相的字样,于是,明辉受内心的好奇心驱使,便极力怂恿程科,要他跟自己一起到美多照相馆里面去看看,说他自己还从来没照过彩色的照片呢,他真的好想照一张。程科被他拉着也没法子,只好跟着他一起走进了美多照相馆。
   进得照相馆来,明辉和程科立刻被照相馆里陈列的照片给吸引住了。
   明辉看得内心里躁动不已,好想拍一张彩色的照片带回家去。可是后来一问照相馆的师傅,照相师傅告诉他们说,要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够拿到照片,明辉这才打消了要照个彩色相片的念头,悻悻地又拉着程科走出了美多照相馆。
   出了照相馆以后,他们俩一路游游荡荡,东张西望地来到了彭家阁边的土杂门市部前。土杂门市部门前的水泥地上,一溜排开了各种各样,各色造型不同的景德镇瓷器,霞光崭亮地着实惹人喜爱。明辉与程科两人平时在乡下很少见到这么多的各种瓷器,这时候,他们在瓷器边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好想用手去摸一下拿温润的瓷器,可心里又害怕,害怕得不敢伸出手去摸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打碎了人家的东西,给自己惹麻烦。
   两人在地摊边磨叽了一阵之后,爬起身,恋恋不舍地朝西街上走去。过去百二十步,有一家知青商店倚靠在湖都镇镇政府左边,再往前面走,就到了官塘。在官塘的边上是湖都县第四百货商场。
   第四百货大楼的西边是广场路,由南往北走上去,就到了湖都县人民武装部。而正好这湖都县人民武装部的所在地,就是明清时期的湖都县衙门所在地。前文提到的《新建湖都城记》碑,就是在那个地方建造湖都县人民武装部时,在施工过程中被挖出土的。经过人武部再往上走,就到了解放路。在解放路往南行,就是余家巷以及南庙的所在。湖都城里的南庙,原本就是东晋陶家的家庙,供奉的是陶家的先祖陶侃。
   在第四百货大楼门口沿西街上坡,坡下的左边是湖都县的第一中学,坡上就是金街岭。沿着金街岭往南走就到了湖都县的小南门。除了小南门,便看得见西山,西山脚下是湖都城的后河。这里常常被湖都县里人叫做后河颈。传说这后河颈是一块充满神奇的地方。从前,人们为了出行的方便,便想着要阻断后河颈,在县城的西门渡口处筑一条堤坝,让往来于河西与县城的人们有通衢大道可走,哪知道在筑堤的过程中,触犯了天界的律条,人们白天挖来筑堤的泥土,到了晚上,就又给天上的神仙们无缘无故地被回填到原来的地方去了。这就是“白天千人挖,夜里万人填”的那一段神话传说的来历罢了。
   明辉拉着程科一路朝金街岭下走去。
   在金街岭的出口拐角处,是湖都县的搬运公司所在,下坡后,走几十步,就到了湖都县港航处的售票大厅,往东不远是湖都县的储木场,储木场前的河湾里,泊满了各式各样的船舶。最显眼的当属湖都县的轮船码头了。人们可以从这里可以直接坐船,并且还是坐那种铁壳轮船经由鄱阳湖上,到南昌、九江等地去,是鄱阳湖上的一个主要的港口。在上个世纪的中叶,这里是整个湖都县的货物聚散中心地,历来是鄱阳湖北岸流域的农副产品及贸易进出口中心。
   明辉和程科俩人,出了金街岭的街口,穿过闹哄哄的南门广场,在防洪堤的圩墙外,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们好奇地看着眼前河港中竖着高高烟囱的火轮船,真的好想跳上船去看看,可是他们又不敢跳上去,只好将那躁动的欲望生生地压了下去。他们两人坐在石阶上,放眼远眺,只见河对岸的山脚下是一排排高大的油灌,排列得整整齐齐地立在那里,自成了一道风景。原来,那里就是湖都县的一座战备油库,是湖都县的能源基地。
   明辉和程科俩人在码头边呆坐着,这一呆就呆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已近午,他们两个人一方面生怕詹老师替他们担心,另一方面,肚子也已在“咕咕”地叫着提抗议了,便赶紧从石头上爬了起来,急急地朝来时的路上走了回去。
   他们俩一路上,几乎都是在跑步前进。重返金街岭,穿过西街,拐过彭家阁,顺着东街一路跑到尽头就到了他们住宿的湖都饭店。等他们回到饭店时,詹老师正带着同学们在饭店门口四处张望着,寻找他们俩的身影,等他们来了之后一起吃饭呢。詹老师的头上都被他们俩的迟到急得头上冒热气了,大汗淋漓地在生自己的闷气了。这时候见到明辉和程科他们俩回来了,这才放了心。他嗔怒地瞪了明辉和程科一眼,余怒未消地教训道,你们俩怎么这样不守纪律呢?我不是告诉你们要大家在一起步调一致吗?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哈。
   明辉和程科赶紧点头回答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老师。我们一定会遵守纪律的。
   于是,大家在詹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饭店的餐厅吃中饭。在吃饭的时候,詹老师叫大家下午不要到外面去自由行动,他将带我们去未来的学校走一走,看一看,他说我们就读的学校就在这湖都县的城东三公里处,他这次顺便带大家过去看一下,免得到上学时还要挑着行李到处去找地儿呢。
   吃过了中饭,大家在饭店里午休过后,大家便齐齐地随詹老师去湖都县中等师范学校看看,因为那里就是大家即将就读的学校。
   大家在出了湖都饭店的大门之后,一路右拐,上了东风大道之后就笔直地向东走去。在县城东郊的长途汽车站前,下了水泥公路,沿着沙石马路,从湖都县农机厂的门前经过,便来到了新建的湖都县五金厂的院外,再穿过一片田畴,翻过一座高大的土坡,就到了湖都县的纽扣厂,在纽扣厂前面往左转,再进去了几百米后,就是湖都县的中等师范学校了。
   大家来到学校一看,只见学校的大门边的院墙柱子上还挂着“湖都县五金厂”的牌子,原来,这里是湖都县五金厂的老厂区,如今,这工厂还没有完全搬离呢?那我们到开学时可怎么办呢?明辉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工厂的大院门关得紧紧的,有个高高个子的老头坐在门房里看着大门,他见来了这么一帮子小青年,用充满警惕的眼神,戒备地注视着我们。大家亦不由得被他那严肃的神情所摄所惧,很知趣地转了回程,离开了这座即将就要来就读的中等师范学校。
   第二天的早上,明辉跟同学们一起,在詹老师的带领下,早早地就来到了湖都县的长途汽车总站,准备搭乘由湖都县开往蓝丰镇的班车。因为从湖都县城到蓝丰镇,每天只有那么一趟单发的班车,要是错过了发车的时间,就得要等到第二天的早上才能够走得成了。
   詹老师瘦高高的个子,人显得很是精干。一双细小的眼睛里,却放射出两道逼人的精光,给人一种深沉和睿智的感觉。他的胸前挂着一只白铁制作的口哨,时不时地被他吹得嘟嘟山响。脆亮的哨音即使就是传出去了很远之后,也依然能够震动人们的心房。夹杂在清脆的哨音之下,我们还会不时地听到詹老师唱饶河戏般的,那独具特色的鄱阳佬腔调,听来是那么地亲切与温馨。
   大家在詹老师的引导下,依次穿过了检票口,在车站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坐上了由湖都县城开往蓝丰镇的公共汽车。等同学们上了汽车,坐好了之后,詹老师最后也爬上车来了,他一上车之后,就立即拿出花名册来点名,看看少了人没有。“……乘客(程科)、明威(明辉)……”满满的一车乘客,都被詹老师那富有特色的点名声给逗乐了,红头涨脸的詹老师,他自己也不由得被车上的气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乐呵呵地傻笑了起来。
   汽车在鸣过了三声喇叭之后,缓缓地从站内开了出来,转过方向,就一路朝着小东门边的北三公路行驶了过去。
   汽车驶过了湖都县农机厂之后,便迅速地转入了夏家巷前的弯道,出玉郏、奔东山,径直朝着山楂港头驰去。汽车在砂石公路上一路颠簸摇晃,扬起一路漫天的黄尘,弥漫在身后遮天蔽日,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车上的乘客,一个个无精打采地仰靠在座椅上打着瞌睡,明辉睁着疲惫的眼,无神地扫了车厢里一眼,也昏昏沉沉地晃悠了起来,他眯缝着眼睛,不时地听到有鼾声在四周响起。
   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将大家从沉睡中唤醒了过来。原来是汽车已经穿过了长山凹,来到了黑山口的七里亭车站了。
   车站坐落在湖七公路与湖景公路的交汇处,是湖景公路上的一个繁华地段。这里往来的商贾频繁,交通便利,是湖都县走东闯西,货物集散,物流四方的重要枢纽之地。汽车一停下来了之后,车窗外立即被各色做小生意的的人等给围住了,“买甘蔗不?”“卖茶蛋吗?”“卖馒头了”……
   明辉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黄布包,咽了咽口水,又急忙把手给缩了回去。他真心地舍不得用他口袋里那仅存下来的几块钱毛票子呢。
   好在时间不是很长,司机师傅便从车站里端着一个特大号的水壶,从里面走了出来,打开驾驶室门,坐了进去,发动了汽车就继续上路了。
   上了景湖公路,路况比之前的马路要好走得多了。车子一路上风驰电掣地穿过排山,拐过钟冠,碾过张家山头,过响巴得桥,走王瑜里,一路向蓝丰镇开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汽车终于来到了蓝丰镇上,徐徐地开进了汽车站。明辉的父亲早已在车站来守候他了。
明辉刚一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身形,赶紧大声地叫着“爹的、爹的,我在这呢”,跑到他的身旁,迫不及待地将在县医院体检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给父亲说了个详细。明辉的父亲听了他的叙述之后,深锁的双眉一下子就解开了,他原本因担忧而显得不安的脸上,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带着明辉来到詹老师的身边向詹老师表示感谢之外,遂与詹老师道别,道别之后,领着明辉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几乎在1979年的整个暑假里,明辉的妈妈都是带着明辉在身边去串门子,走亲戚的。这回她的圆胎崽俚考上了中专,读上了师范,真算是给她争了一口气,挣了一个好大的面子。她一辈子都没上过学念过书,箩筐大的字摆在她面前她也不认得一只。过往在生产队里算工分,拿提成和分口粮,她也只能是任凭记工员的一句话,说她是多少工分就是多少工分,有时候她觉着记工员漏记了她工分,便和记工员起争执,她不相信也更不同意记工员报的工分的,说是记工员算错了,记工员就把厚厚的记工簿往她面前一扔说,你说我算错了你就自己再算一遍吧?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只有委屈得坐在一旁流眼泪,有苦没处诉,就只有脸上流着泪在心里暗暗恨自己不识字,不会算了。因为她可没少吃过不识字,没有文化这样的亏,所以说,她的细崽今天总算是帮她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罗。以后生产队里的再算工分账,她可以叫她做老师的崽俚去算了,再也不用受别人的窝囊气,受别人家的欺负了。
   明辉这次他考上师范,对于他们这个世代居住在农村贫下中农来说,不啻于是同古时候的人们考取了功名一样,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他毕业后就能当上国编老师的,从此,也就是跳出了农门,吃上了国家的商品粮,按村上的老话说就是叫做吃上了皇粮的人,是国家的人了,每月都会有工资领,旱涝保收的。他从此就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畈地里摸爬滚打,一身灰两脚泥,跟黄牛骡子那些个不说话的牲口打交道了。
   明辉的姆妈几乎是每到一亲戚家,都要把她在生产队里所受的欺负不厌其烦地给人家说一遍,然后就是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怕人家甩脸子,藐视她了。等杜妈妈唠叨完了生产队里的那些破事之后,便又不由自主地夸起自己的圆胎崽俚来了。他向亲戚们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说道,我还真是感谢那时候不要脸了,都四十岁了,才生的这么一个圆胎崽俚,跟我争了口气,就算是我现在死了,心里再也不会留遗憾了。每当这时候,明辉总是羞红了脸,在亲戚面前扭捏地不知如何自处,一副好不自在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转眼就要开学了,时间已到了八月中旬。明辉妈妈还没有给明辉置办齐上学要用的一应物事。那天,妈妈把明辉叫到身前跟他讲道,崽啊,过几天你就要到县里上学去呢,我昨天去银行把你小时候带的那副银子手镯给卖了三十块钱,那可是你的哥哥姐姐都带过的手镯啊,到现在,我心里都还在舍不得呢。后来我去供销社给你买了一只打水桶,还有一把黑色的洋布雨伞你带到学校里去用。然后,又请岭头上的裁缝,缺嘴江师傅给你做了一身“的确凉”布料的新衣裤给你,我崽在学校里也不能比别人穿得太差了唦,总是要跟得上帮的,是不?崽哈。
   接着她又说道,崽呀,你上了学,在学校里一定要好好学习,学到知识,将来做一个人人都喜欢的好老师,为了你读得上这个师范,我把家里唯一的传家宝都卖了,你一定要给你老娘挣下这一口气,崽啊,要不然的话,我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啊,你只有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多替我争气,那我就放心了。明辉听了老娘的一番叮咛,斩钉截铁地回答母亲道,姆妈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好好读书的,一定为您争回来一口气的,在学校我要做一个好学生,上班后,就要做一个好老师,你就等着瞧好吧。还没等明辉的话说完,母子二人的脸上都不由同时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明辉记得很清楚,姆妈说的那副银子手镯,就是他们家里兄弟姊妹小时候都佩戴过的,造型并不奇特的,很普通的那一款小孩子戴的手镯。别看那手镯虽小,并不那么起眼,值不了几个钱,可它是明辉家里唯一值钱的财产,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啊!思虑至此,明辉不由得神情黯然起来。
   明辉记得很清楚,就在那年的8月中旬的一天,他突然接到了湖都师范的一个通知,叫他去邻乡的万斛中学参加新生见面会。等明辉赶到万斛中学以后,他见到了湖都师范派来的赵老师,听赵老师告诉他说,由于湖都师范正在加紧建造之中,一些设施还未能完善起来,下学期不能正常开学。因此,他受学校派遣,来与我们这些新生接洽,告诉我们新学期暂时就不用去学校报到,要等到明年开春,学校一切就绪了,同学们再去上学。同时呢,学校这次在万斛中学一次性发给同学们新学期的伙食费以及助学金,每人每月22元钱,共计132元,大家领回去了之后,就可以安心地在家等消息了。
   听了赵老师的一番说话,明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由于学校属于新建,学校的基础建设还没搞完,因此,这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就不用上学去了,还发了钱,真好!明辉心里暗暗高兴起来,他除了万斛中学的大门之后,便一溜烟地朝平池湖大坝那边跑去……
   回到家里之后,明辉激动地掏出藏在口袋深处的132元钱来交到姆妈的手上说,姆妈,我们现在有钱了,你去银行把那手镯给赎回来吧?我不想它给放在银行里。姆妈拉着明辉的手说,崽耶,你以为东西进了银行还能拿的回来呀?他早就被银行给送到上面去了。你以后如果有能力再置办一个回来,让娘给你收着,到那时,娘的心里就痛快了。明辉默默地记下了娘的话,立志要用自己的双手,让一家人过上宽裕幸福的日子。
   在这待学的半年时间里,明辉便一直出门在外跟着做泥工的表兄豪武师傅学手艺。第二年的新年刚刚过去,在明辉吃过了元宵之后,他便尽情地抖落掉一身的疲惫,打起背包,扛起被褥,在母亲一路的陪伴下,赶清早去了蓝枫镇上,在那里与一同前去上学的程科一起,坐上了去往湖都县城的班车,开始了他在湖都城里近两年的读书求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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芗溪乡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7-08-20
       四
       明辉乘坐的班车,临近中午时分终于来到了湖都汽车总站。
       汽车七拐八弯地披一身尘土过了大沔池,飞快地驶过东余,越过东山,钻出了夏家巷,来到了七公里处,下一段陡坡,穿过一片田畴,驶过湖都县农机厂门前,便来到了坐落在湖都城东,与东风饭店两厢对面,隔着一条大马路的湖都县汽车总站。
       明辉见气车停稳了,便一把拧起座位边的行李,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车,他让先他下车的程科在边上看着行李,自己三下两下地跑到了车顶的行李架上,将两个人的一应被褥从车顶上放了下来。待收拾齐整了行李,两人背起行李朝坐落在城东不远处的“湖都师范学校”走去。
       这条道,明辉与程科两人都还记得之前的路径,因此,他们俩便一路轻松地说笑着迈步走了出去。
      等到了学校一看,也就是之前明辉与同学们曾经来参观过的湖都县五金厂,校门口的院墙上火红火红的一片,围满了人在那里看什么,显得特别有生气,红红火火的气氛远远地让人瞧见,不由得令人心花怒放。当他们俩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那红纸上书写的内容是学校公布的新生分班名额与各年纪及各班的公示名单。明辉拉着程科挤进人群来到了院墙跟前,仔仔细细从头一找,明辉首先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79级(2)班的名单里,班主任是位姓张的老师。接着他又一直顺着名单找了下去,直到在79(4)班的名单中,他跟程科一起同时发现了了程科的名字,原来,程科被分配在了四班,这就说明这个学期新生共有四个班,而他们俩兄弟没有那么幸运地给分配到同一个班上去学习,硬生生地将这对中学时期的铁杆兄弟给无端地拆分开来了。
       尔后,尽管明辉与程科两人内心里有些失落,但是他们俩知道,上的是一个学校,睡的是同一间寝室,就是分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明辉便与程科一道,乐呵呵地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去找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报到。明辉在教师办公楼的二楼,张老师的办公室里报到登记之后,又一路背着行李,在高年级学兄的引导下,来到了坐落在校园南边的学生寝室里。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原来学校的新生寝室原来还不是学校新建的,而只是原来的一个车间,人字樑,空落落的一间大房子,四周透着光,脚下是一地黑乎乎的油泥,遍地都是铁屑,鞋子踩在上面,还不时地听到脚下响起一两下“沙沙”的声音,还颇为动听。
       整个车间里分了四个区,里面的南北二区是一班和二班的双层架子床,靠前的南北两个区域,放的是三班和四班的学生床铺,整个79级的新生,全都集中住在这么一间车间里,真可算得上是一间史无前例的浩大寝室啊,竟然一下子就装进去了两百四十几号人,这不是一间特大号的寝室又是什么呢?
       自从明辉踏进了湖都师范学校的大门以后,他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进入了一种与之前四年初、高中生活绝然不一样的学习生活状态。尽管在湖都师范这所全新的学校里的学习生活,从表面上来看是既紧张而又忙碌的,但明辉却总觉得在内心里是空落落的不着地。虽然学校在教学管理方面还大体上是跟高中时期的模式差不多,每天照常早起早锻炼,早读书,晚锻炼晚自习,但在实质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明辉在高中时期的那种无形的紧迫感,似乎缺少了高中时代的那种干劲,求知的欲望明显不同于从前了。厚厚一本几百页的代数课本,明辉的数学老师只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用了几节课的时间就全部给打发了,这在明辉的心里暗暗滋生了一种无来由的轻松感。这也许是让明辉在内心深处觉得一毕业就能参加工作,跳出了农门,不再用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没有了为自己今后手上的饭碗而担忧的问题,所以在思想上出现了松弛散漫现象而导致出来的结果吧?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外面的天空飘飘洒洒地下着小雨,同学们都去街上潇洒去了,由于明辉中午睡得太实在了,也没人叫醒他,因此,偌大的一间空荡荡的寝室里便只剩下了明辉一个人在里面。等到明辉睡醒之后爬起来一看,寝室里静得吓人,连一声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明辉慌急慌忙地穿衣起床,蹬上鞋子就往寝室外面跑,不料脚下被一个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只听见“咔嚓,嘶……”的一声,明辉右脚的鞋子给彻底撕破了,右脚的鞋底跟鞋面完全分了家,挂在他的脚上荡秋千呢。明辉气得懊恼地在原处蹲了下来,他要看看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的鞋子给搞破了。
       明辉蹲下来这一看啊,还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火就来。原来是寝室走廊的地下露出来一根不到两公分的铁条儿,头上有个小钩儿,勾住了他右脚的鞋帮子,这才把明辉脚下的鞋子给弄得两下分了家,已经是再也穿不得了。这明辉一见脚下的那个铁钩子,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内心里顿时就对那根铁条儿充满了恨意。他一想啊,妈的,老子叫你躲在这里害人?我非得把你从这儿清理出去不可。于是,明辉就蹲在那里先是用手上的钥匙将埋着铁条边上的土给弄开,后来,他弄着弄着见钥匙不行了,便满世界去找,终于让他在同学的一个床底下找来了一个篾片,费了老大的一番功夫,终于将那根贴条从地里给刨出来了,原来,那根铁条的底下还连着一块厚厚的,一平方尺多的铁块呢,还顺带挖出了几把被埋在地面下的内六角扳手,明辉一见那挖出来的铁块沉沉实实的,着实不轻,看来把它拿出去做废品卖了,还能用它换得回它几块钱来,捎带把那扳手也给卖了出去,保不定还能买双新鞋子回来穿呢,今天倒是因一件坏事而碰上了一件大好事了。于是,明辉便打定了主意,回到自己的床前打开箱子翻出一双黄胶鞋来穿在脚上,然后,一手提着那个大铁块就往街上去了。明辉知道,就在湖都县城的东街口有一个废品收购站,只要自己到了收废品的地方,将这手上沉甸甸的铁块跟扳手一卖出去就能变成哗哗的现钱了……
       自从明辉在寝室里挖出了那些内六角扳手以后,他就经常偷偷地一个人躲在寝室里不出去,总是等到同学们走干净了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在里面四处扒拉开了。说真的,明辉这在里面一扒拉开,还真不时地扒拉出了不少的内六角扳手来,各种规格及类型的扳手有不老少,他每次度把那些从地下挖出来的扳手装在一个洗得发白的黄色军用背包里,趁着课余的时间单独跑到街上去兜售那些个内六角扳手给在路边摆摊设点的手艺人。明辉总觉得将手头上的工具卖给那些在路边搞修理的工匠,比送到废品店里去换钱可不知是要强过多少倍了。因此,明辉暗暗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把埋在寝室地下的那些的废旧的玩意儿都给它挖出来,让它们都变成那哗哗响的钞票,用来改善自己的伙食。
       要说起这湖都师范的伙食,明辉可是在三十多年之后还记忆犹新啊。平时,明辉就经常跟朋友们提起,自从他在湖都师范毕业以后,就再也不吃那红萝卜和包心菜了,也许就是他在湖都师范的一年半时间里吃了太多清水煮白菜的缘故吧?
       在湖都师范的那两年里,明辉在学校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能到厨房去监厨,因为也只有临到他下厨房监厨的那一天,才可以给自己管一天饱饭,多吃两个白胖胖的大馒头呀。由于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国家实行的还是计划经济模式,所有的物资都是实行定量供应,像明辉这样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餐三两米的饭菜叫他如何吃得饱呢?他总是隔三差五地写信给家里,让他的母亲托人带些红薯干和豆渣饼来学校填补肚子。
       为了解决自己肚子吃不饱的问题,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明辉就一个人跑出去找活干,去一些建筑工地上帮人打零工,虽然是工作苦就苦了些,累也是累了写,但是他能给自己挣来个肚满腰圆,这也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件大好事呀,这也应该证明了明辉在面对自己的人生,迈出了坚坚实实的第一步!
        尽管明辉后来常常朋友们面前抱怨在湖都师范的那一段日子里真的没能学到多少新知识,但那全是他挂在嘴边上骗人的一些假话,其实在明辉的内心里,他是特别怀念在湖都师范的那些日子那段美好的时光的。因为在湖都师范的那些日子里,学校的环境,学校里的人和事都给明辉留下了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印象。
       转眼,一年半的时光在一瞬间就溜过去了。1981年的秋季,明辉在毕业分配的问题上,亦如他父母所愿地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蓝丰镇,在蓝丰镇上的蓝丰中学当了一名老师,从此,明辉便如了自己曾经的所愿,终于拥有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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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着 积分 +63 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慢慢欣赏! 2017-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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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17-08-21
最熟悉的莫若自己,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内容,这是作家的本能,难怪有评论家说:每一位作家的小说,都是一部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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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17-08-21
回 苗山莺 的帖子
苗山莺:最熟悉的莫若自己,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内容,这是作家的本能,难怪有评论家说:每一位作家的小说,都是一部自传。 (2017-08-21 06:05)

作者只有写那些自己熟悉的生活才能客观真是地再现生活的真实。问好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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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都昌镇)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17-08-21
作者真是个细心的人,记忆力也好,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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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17-08-21
回 都昌在外游子 的帖子
都昌在外游子:作者真是个细心的人,记忆力也好,有心人 (2017-08-21 09:19) 

谢谢朋友鼓励。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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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17-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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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17-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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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着:加分专用:支持在线分享精神。慢慢欣赏! (2017-08-21 21:00) 

谢谢朋友加分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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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17-08-22
蓝丰到湖都县哪有一百多公里呀,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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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17-08-22
回 心情小站 的帖子
心情小站:蓝丰到湖都县哪有一百多公里呀,老师 (2017-08-22 15:38) 

站站,你还较真呐?蓝丰是虚拟,湖都是梦幻。晓得啵?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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