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明辉乘坐的班车,临近中午时分终于来到了湖都汽车总站。
汽车七拐八弯地披一身尘土过了大沔池,飞快地驶过东余,越过东山,钻出了夏家巷,来到了七公里处,下一段陡坡,穿过一片田畴,驶过湖都县农机厂门前,便来到了坐落在湖都城东,与东风饭店两厢对面,隔着一条大马路的湖都县汽车总站。
明辉见气车停稳了,便一把拧起座位边的行李,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车,他让先他下车的程科在边上看着行李,自己三下两下地跑到了车顶的行李架上,将两个人的一应被褥从车顶上放了下来。待收拾齐整了行李,两人背起行李朝坐落在城东不远处的“湖都师范学校”走去。
这条道,明辉与程科两人都还记得之前的路径,因此,他们俩便一路轻松地说笑着迈步走了出去。
等到了学校一看,也就是之前明辉与同学们曾经来参观过的湖都县五金厂,校门口的院墙上火红火红的一片,围满了人在那里看什么,显得特别有生气,红红火火的气氛远远地让人瞧见,不由得令人心花怒放。当他们俩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那红纸上书写的内容是学校公布的新生分班名额与各年纪及各班的公示名单。明辉拉着程科挤进人群来到了院墙跟前,仔仔细细从头一找,明辉首先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79级(2)班的名单里,班主任是位姓张的老师。接着他又一直顺着名单找了下去,直到在79(4)班的名单中,他跟程科一起同时发现了了程科的名字,原来,程科被分配在了四班,这就说明这个学期新生共有四个班,而他们俩兄弟没有那么幸运地给分配到同一个班上去学习,硬生生地将这对中学时期的铁杆兄弟给无端地拆分开来了。
尔后,尽管明辉与程科两人内心里有些失落,但是他们俩知道,上的是一个学校,睡的是同一间寝室,就是分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明辉便与程科一道,乐呵呵地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去找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报到。明辉在教师办公楼的二楼,张老师的办公室里报到登记之后,又一路背着行李,在高年级学兄的引导下,来到了坐落在校园南边的学生寝室里。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原来学校的新生寝室原来还不是学校新建的,而只是原来的一个车间,人字樑,空落落的一间大房子,四周透着光,脚下是一地黑乎乎的油泥,遍地都是铁屑,鞋子踩在上面,还不时地听到脚下响起一两下“沙沙”的声音,还颇为动听。
整个车间里分了四个区,里面的南北二区是一班和二班的双层架子床,靠前的南北两个区域,放的是三班和四班的学生床铺,整个79级的新生,全都集中住在这么一间车间里,真可算得上是一间史无前例的浩大寝室啊,竟然一下子就装进去了两百四十几号人,这不是一间特大号的寝室又是什么呢?
自从明辉踏进了湖都师范学校的大门以后,他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进入了一种与之前四年初、高中生活绝然不一样的学习生活状态。尽管在湖都师范这所全新的学校里的学习生活,从表面上来看是既紧张而又忙碌的,但明辉却总觉得在内心里是空落落的不着地。虽然学校在教学管理方面还大体上是跟高中时期的模式差不多,每天照常早起早锻炼,早读书,晚锻炼晚自习,但在实质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明辉在高中时期的那种无形的紧迫感,似乎缺少了高中时代的那种干劲,求知的欲望明显不同于从前了。厚厚一本几百页的代数课本,明辉的数学老师只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用了几节课的时间就全部给打发了,这在明辉的心里暗暗滋生了一种无来由的轻松感。这也许是让明辉在内心深处觉得一毕业就能参加工作,跳出了农门,不再用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没有了为自己今后手上的饭碗而担忧的问题,所以在思想上出现了松弛散漫现象而导致出来的结果吧?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外面的天空飘飘洒洒地下着小雨,同学们都去街上潇洒去了,由于明辉中午睡得太实在了,也没人叫醒他,因此,偌大的一间空荡荡的寝室里便只剩下了明辉一个人在里面。等到明辉睡醒之后爬起来一看,寝室里静得吓人,连一声虫鸣的声音都听不到,明辉慌急慌忙地穿衣起床,蹬上鞋子就往寝室外面跑,不料脚下被一个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只听见“咔嚓,嘶……”的一声,明辉右脚的鞋子给彻底撕破了,右脚的鞋底跟鞋面完全分了家,挂在他的脚上荡秋千呢。明辉气得懊恼地在原处蹲了下来,他要看看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的鞋子给搞破了。
明辉蹲下来这一看啊,还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火就来。原来是寝室走廊的地下露出来一根不到两公分的铁条儿,头上有个小钩儿,勾住了他右脚的鞋帮子,这才把明辉脚下的鞋子给弄得两下分了家,已经是再也穿不得了。这明辉一见脚下的那个铁钩子,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内心里顿时就对那根铁条儿充满了恨意。他一想啊,妈的,老子叫你躲在这里害人?我非得把你从这儿清理出去不可。于是,明辉就蹲在那里先是用手上的钥匙将埋着铁条边上的土给弄开,后来,他弄着弄着见钥匙不行了,便满世界去找,终于让他在同学的一个床底下找来了一个篾片,费了老大的一番功夫,终于将那根贴条从地里给刨出来了,原来,那根铁条的底下还连着一块厚厚的,一平方尺多的铁块呢,还顺带挖出了几把被埋在地面下的内六角扳手,明辉一见那挖出来的铁块沉沉实实的,着实不轻,看来把它拿出去做废品卖了,还能用它换得回它几块钱来,捎带把那扳手也给卖了出去,保不定还能买双新鞋子回来穿呢,今天倒是因一件坏事而碰上了一件大好事了。于是,明辉便打定了主意,回到自己的床前打开箱子翻出一双黄胶鞋来穿在脚上,然后,一手提着那个大铁块就往街上去了。明辉知道,就在湖都县城的东街口有一个废品收购站,只要自己到了收废品的地方,将这手上沉甸甸的铁块跟扳手一卖出去就能变成哗哗的现钱了……
自从明辉在寝室里挖出了那些内六角扳手以后,他就经常偷偷地一个人躲在寝室里不出去,总是等到同学们走干净了的时候,他一个人就在里面四处扒拉开了。说真的,明辉这在里面一扒拉开,还真不时地扒拉出了不少的内六角扳手来,各种规格及类型的扳手有不老少,他每次度把那些从地下挖出来的扳手装在一个洗得发白的黄色军用背包里,趁着课余的时间单独跑到街上去兜售那些个内六角扳手给在路边摆摊设点的手艺人。明辉总觉得将手头上的工具卖给那些在路边搞修理的工匠,比送到废品店里去换钱可不知是要强过多少倍了。因此,明辉暗暗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一定要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把埋在寝室地下的那些的废旧的玩意儿都给它挖出来,让它们都变成那哗哗响的钞票,用来改善自己的伙食。
要说起这湖都师范的伙食,明辉可是在三十多年之后还记忆犹新啊。平时,明辉就经常跟朋友们提起,自从他在湖都师范毕业以后,就再也不吃那红萝卜和包心菜了,也许就是他在湖都师范的一年半时间里吃了太多清水煮白菜的缘故吧?
在湖都师范的那两年里,明辉在学校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能到厨房去监厨,因为也只有临到他下厨房监厨的那一天,才可以给自己管一天饱饭,多吃两个白胖胖的大馒头呀。由于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国家实行的还是计划经济模式,所有的物资都是实行定量供应,像明辉这样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餐三两米的饭菜叫他如何吃得饱呢?他总是隔三差五地写信给家里,让他的母亲托人带些红薯干和豆渣饼来学校填补肚子。
为了解决自己肚子吃不饱的问题,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明辉就一个人跑出去找活干,去一些建筑工地上帮人打零工,虽然是工作苦就苦了些,累也是累了写,但是他能给自己挣来个肚满腰圆,这也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件大好事呀,这也应该证明了明辉在面对自己的人生,迈出了坚坚实实的第一步!
尽管明辉后来常常朋友们面前抱怨在湖都师范的那一段日子里真的没能学到多少新知识,但那全是他挂在嘴边上骗人的一些假话,其实在明辉的内心里,他是特别怀念在湖都师范的那些日子那段美好的时光的。因为在湖都师范的那些日子里,学校的环境,学校里的人和事都给明辉留下了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印象。
转眼,一年半的时光在一瞬间就溜过去了。1981年的秋季,明辉在毕业分配的问题上,亦如他父母所愿地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蓝丰镇,在蓝丰镇上的蓝丰中学当了一名老师,从此,明辉便如了自己曾经的所愿,终于拥有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