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过陶园
题记:野老岩泉景致奇,苏仙磨剑上瑶池。矶山樵唱风前曲,彭蠡渔歌月下词。南寺晓钟僧起早,西河晚渡客归迟。谢公石壁怀精舍,千古陶侯一钓矶。——《都昌八景》
当枯黄的柳枝挂满绿芽,摇曳着你扎着小辫的童年,当黝黑的杏树上挂上如雪的诗行,直抵你青春的独白时,那是春天吹过陶园,吹醒了江南小镇蛰伏一季的恬静和安逸。
一顷蓝天,一湖碧水,一条弯弯的小径延伸着情意绵绵的青春往事;几畦青草地,几丛翠竹林,几幢仿古的楼阁栖息着禅意深深的故土黄昏。质朴自然,淡泊优雅,宁静致远,这就是陶园,远不知名的陶园。“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它不似苏杭园林匠心独运、布置精巧,没有别致的风格,也没有别致文化的孕育,能给予我们的,只有春天里大自然多情的馈赠。空山新雨后,清泉石上流,或是草长莺飞时,池塘蛙鼓鸣,让你在注定喧嚣的人生格局里仿佛触摸到心中的田园,让你在无法逃避的情愫宿命中有一方净土皈依。
我喜欢在碧桃花盛开的时候,攀上南山之巅,惯看一湖春水,安安静静,漫堤而来,沐浴在乍暖还寒的杨柳风中,倾听着时空的轮转和历史的轮回。
烟雨朦胧,依稀是东坡先生乘一叶扁舟踏浪而来,在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大千世界,于浑浊中寻找清明。试看,悠悠岁月,大浪淘沙,纵是千古英雄也挣不脱温柔乡里的纤纤玉手,万千风流终化作绕指柔情。不妨把龙泉剑磨好,赠与矶山的樵夫,换来佳肴美酒,宿醉于人面桃花的香闺梦里,任灯火楼台处,琴声悠扬,琼楼玉宇里,倩影翩跹。换一处心境,就换了一个江湖,又何必站在高处不胜寒意而乘风归去!凄冷的风雨终将飘过乌台,宇宙澄明,天上依旧是朗朗的星空,就让明月照进你的无眠,照进陶园不老的十里春风里。
钟鸣悠远,谁在惊扰菩提树下“清隐”的僧众和江枫渔火的无愁之眠?当朝霞升起的时候,“云住书院”里已满是琅琅的书声。袭一身青衣,焚一柱兰香,捧一卷经纶,家国情怀就装在那半截的竹枝里。“云住先生”陈澔告别白鹿洞,驾着牛车,驶向故土,梦中依稀是耕樵传家、渔舟唱晚的山水田园。选择一个人,就选择了一种生活;选择一种环境,就选择了一种命运。“千年余波流圣泽,四围深翠护儒关”,他选择了做一株野草的种子,让程朱理学的儒家文明在这片古老而荒凉的吴楚大地上结根连枝,让礼乐诗章在刀耕火种的蛮荒中开出一朵朵鲜艳夺目的映山红。位列孔庙、接受膜拜难是你的初心所系,“空远”的志向更倾注于这片土地教化的泽远流长。清冽的野老泉水汩汩地流淌,流进了鄱阳湖浩瀚博大的胸怀,也滋养灌溉着陶园里的一万家灯火。
风轻云淡,鹭鸟纷飞,随着洁白鱼漂的沉沉浮浮,大司马陶侃心中泛起点点涟漪。遥想当年,运甓图志,怜惜分阴,乱世之中万里觅封侯。长沙勤王,拥旆戎场;将入广州,不战敌殇;路不拾遗,荆州柴桑。虽“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一时风光,无奈天意从来高难问,犹记物及必反,盛极必衰而退隐田川。一缕乡愁早化作啼血的杜鹃鸟,于无声处悲泣,是否就像这西河晚归游子的相思,让乌篷渡船也载不动了。极目远眺,鄱阳湖上孤帆远影,水天相接的尽头可是我八百枭阳子弟英魂长眠的乐土?永定河畔,白骨森森,我愿持一支鱼杆作幡,招回在你们亲人的春闺梦里。无花山下,翠柏苍苍,愿掏一颗真心作籫,梳理好母亲头上的白发愁肠。何不学谢灵运在矶山石壁处结庐生烟,犁一顷新田,烫一壶浊酒,乐得天伦逍遥。多年以后,你的子孙继承了你的衣钵,逃离樊笼,复返自然,在心灵深处也修建了一处陶园,在东篱下采来菊花,冲一杯香茗,淡然看着南山的日出与日落。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我沉溺于春天的陶园。在清晨,阅读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的锦绣文章;在夜晚,聆听月光照进树林而奏响的如梦琴声。轻移碎步,在新竹旁沉思,在花丛中流连,或是用柳条给自己扎个王冠带上,依然是曾经追风的翩翩少年。
“愿君不负春光美,莫要待花枝上老。”人生得意就尽情欢畅,或纵马疆场踏破贺兰山阙,或潜心求道教化一方,或寄情山水留下三千文章,等到黄昏时刻,莫使手中的空酒杯对着那弯弯的新月。可叹,人生的春天只有一回,不似这春风吹过的陶园,在严冬来临的时候,春天还在不远处等着重生。
我曾从春天里走过,走在疯狂的筑梦路上,筚路褴缕而毫无倦意,追逐片刻虚空的欢娱,奔波抗争着无常的命运。现实就像一只误入了百花丛中的野鸽,几番挣扎,发现梧桐枝头早已栖息在别人的春天里。原来卑微才是我无可替代的救赎,平凡才是我怅然失落的骄傲,真实才是我永不凋零的梦想。春风吹过陶园,花繁叶茂,鸟歌虫鸣,路边几株稗草也开得正欢。